——眼前这个人,他和陆森,似乎生来就注定活在万众瞩目中,接受所有人仰视的目光,他是雪山之巅,是高岭之花,可以目空一切,不搭理所有人,但却不会惹人反感。
同样是不与人接触,寡言少语,他却仿佛是阴沟里见不得光的污泥,人人都嫌恶他,刘默不无怨恨地想,这个世界可真是不公平啊。
他再一次看向那个让他深觉这个世界不公平的人。
——那个人,他是靳遥。
靳遥也回看着他,他盯着刘默那只局促地搭在陆森课桌上的手,那张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波动,他皱了皱眉:“手拿开,你不配。”
刘默立刻缩回了手——这几乎是下意识的举动,等他反应过来后忍不住狠狠攥紧了手。
靳遥看了他一眼,抬手慢慢地从他手里抽回了那封信,扫了一眼道:“给阿森的,你凭什么偷?”
刘默低着头不说话。
靳遥道:“你可以走了。”
刘默松了一口气,逃也似地快步走向门口,临出门时忽然听到身后靳遥道:“你故意把水倒在阮恬桌上——我看到了。”顿了顿,又道:“没有下一次。”
刘默脚步一滞,之后咽了口口水,低头走出了教室。
原来他什么都看到了,看到了他故意把水倒在阮恬的课桌上,那想必也应该看到了阮恬的那封信……他什么都知道吧,所以才跟着他,再度折返回教室,抓他个现行……
至于“没有下一次”,这是警告,阮恬怎么样,自然跟他没有关系,他是在警告他,以后不要随便碰陆森的东西,陆森的课桌,陆森的信,以及陆森的人……
——
教室里的靳遥从背包里翻出一把钥匙锁——其实教室里的每张课桌都配有一把钥匙锁,做事比较小心的同学就能用得上那把锁——不过大多数还是用不上的,因为嫌麻烦。
——像陆森这种大大咧咧,好几天才翻一回课桌的人自然更是用不到了。
——他甚至都不记得他还有这样一把锁,好在靳遥一直替他保管着,不然到时候班委问他要,他还得专门去配一把。
靳遥摩挲着手中的那把钥匙锁,又转头看了一眼桌上的那份信,心想这种时候,它倒是可以派上用场。
他拿起那封信,将刚刚被刘默揉皱的部分微微抻平,正准备放入桌肚时,门口却忽然传来了一道质问声:“你在干什么?”
靳遥波澜不惊地转身,淡淡地看了来人一眼。
阮恬胸口起伏着,情绪有些激动:“我在问你话啊,你没听到吗?”
阮恬看着靳遥,心里特别委屈,要不是她强迫症忽然发作,记不得自己出门时到底关没关教室门,是关了一扇还是两扇全都关了,所以不放心上来看一眼,还发现不了靳遥偷拿她给陆森的信呢。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那天靳遥将那两名女生的信撕碎后扔进垃圾桶的场景,她都不能想象她要是晚来五分钟她的那封信会怎么样——她早就告诉过靳遥她的信是她辛辛苦苦写出来的,不是垃圾,为什么他就是听不懂人话呢?
她半是委屈半是愤怒地看着他,可对方却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似乎一点儿都没有为自己刚才的行为感到愧疚——他一贯是这样的姿态,好像没有任何事可以牵动他的情绪,明明刚刚才做了那么恶劣的事,可是脸上不要说愧疚、就连一丝一毫的心虚和难堪都找不到——这简直让人无法不佩服他强大的心理素质。
他越是这样的姿态,阮恬就越是感到愤怒:“靳遥,你是不是心理变态啊?”
不是心理变态的话,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毁掉别人的信?
靳遥看着她,忽然极为少见地扯了下嘴角,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笑她:“或许是吧。”
阮恬愣愣地看着他,见他继续说道:“不过我并没有想毁掉你的信,阮恬,你不要那么想当然。”
“没有想毁掉我的信?那为什么明明走了,又偷偷回来?还把我的信从陆森的课桌里拿出来?”她说着伸手指了信封上的皱痕,像是抓到了证据似的质问他:“你看,信封上面还有被揉皱的痕迹,分明是你先前弄皱了,看我上来了才偷偷把它摊平——你还要否认吗?”
先前刘默想揉皱那封信,不过被靳遥阻止了——但尽管这封信并没有完全被揉皱,刘默之前毕竟还是稍稍有捏过,难免留下痕迹,而纸张这种东西,一旦留下皱痕,即使努力摊平,也很难恢复如初。
靳遥淡淡看了一眼那封信,言简意赅地否认:“不是我。”
“是你同桌弄皱的。”
“我同桌?刘默?”阮恬气极反笑:“靳遥,你这双眼睛长在脸上难道就只是为了装饰用的?不然为什么睁着眼睛却说瞎话?刘默他为什么要毁我的信,我和他无冤无仇,他干嘛这么做?”
靳遥道:“我和你同样无冤无仇。”
“是,你和我是无冤无仇,至于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
靳遥倏地抬眼看她:“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心里难道不清楚么?”
“我再说一次,不是我做的,”靳遥道:“我的眼睛自然不是装饰用的,你的脑袋就不一定了——你可不可以动一下你的脑子,我没有教室钥匙,根本不可能开门,你去打听一下我们班的教室钥匙在谁手里,就能知道是谁想毁你的信了。”
“你是说刘默有教室钥匙,所以是他……”
好像刘默是跟她提起过,他因为每次都是第一个到教室,所以一直负责开门。
但是阮恬还是一丁点儿都不相信这事会是刘默干的——他根本没有动机啊:“就算钥匙在刘默那边又能说明什么,我根本不记得我有没有关门——不然我也不会重新上楼啊。”
“而且你又为什么会折回来,不需要解释一下吗?”
靳遥看了她一眼:“他故意把水倒在你桌上,我看到了,你拿出那封信后他一直盯着,我也看到了。”
“好笑,刘默为什么要那么做,我说过了,他没有那个动机——这些也都是你的一面之词,并没有证据。”
“先不说有没有证据,那按照你的说法,你折回来是好心来救我的信咯?”阮恬抱臂环胸,笑道:“你觉得我会信么?你有那么好心?”
靳遥无所谓道:“你信与不信,与我无关,我也并不在意。”
说完转身朝门口走去,阮恬看着他的背影,忽然道:“我对你什么看法,你当然不会在意了……你有什么在意的么?不过,陆森知道你在背后做这种事么?”
“你不怕我告诉他?”
靳遥脚步一顿:“随你。”
随后走出了教室。
直到靳遥彻底出了教室,阮恬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威胁有多好笑——靳遥怎么会怕,陆森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呢,难道还会怪他么?陆森现在那么讨厌她,要是知道了她给他送信,指不定嫌弃,靳遥帮他省了麻烦,他搞不好还乐意呢。
她又想起靳遥的那个态度,无论她说什么,好像都是一拳打在棉花上,这种感觉让她很憋闷,连带着心情也更差了。
看着桌上那封皱巴巴的信——经过这件事后,她也不对陆森能看到这封信抱什么希望了——靳遥既然有心想毁掉那封信,今天不成功,明天还可以继续——他和陆森那么亲密,毁信的机会多得是,想要成功被毁掉信还不是轻而易举?
而且这封信已经有点皱了,阮恬也不太愿意它就这样出现在陆森面前,所以陆森到底会不会看到它,她也无所谓了。
但话是这么说,她还是把那封信重新放回了陆森的课桌桌肚。
然而她并不抱有期望的这么一封信,却居然在第二天早上就被陆森看见了。
——第二天阮恬是七点二十五到的教室,陆森比她晚到三分钟。
从陆森进教室之后,阮恬就一直拿余光偷偷瞄他。
她当时倒也没有期望他到了座位后会立即翻开桌板看到她的信,偷瞄完全是换了座位之后的下意识举动,反正是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眼睛就往陆森那边瞟了。
结果她就看到陆森到了座位之后,人还没坐下来,手已经搭上了桌板,当时阮恬心里就隐隐生了期待,因为紧张,一颗心都砰砰跳了起来。
下一秒,陆森果然动手掀开了桌板,像是事先经人提醒,知道这里面有信似的,径直取了出来。
……阮恬也觉得奇怪,只不过她当时又紧张又有些莫名的激动,无暇思考其他。
阮恬见他取出了那封信之后,前后翻看了一下,跟着皱了皱眉,又将信放了回去,下一秒,却毫无征兆地转头望向了阮恬。
这一下来得突然,阮恬猝不及防,正好和陆森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她咽了口口水,感觉脸上热热的,连忙别开了视线。
转过了头的阮恬在角落里暗暗锤桌:擦,她刚才干了什么,为什么要表现得那么做作,要死了,不知道的见了她这幅样子,还以为她送的是情书呢。
另一边陆森意犹未尽地收回目光,嘴唇翘得老高,心情忽然间变得很不错。
他指尖轻轻抚摸着上面的名字,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渐渐散了,深吸一口气,最终只是把信重新放了回去。
阮恬也同样深吸了一口气,她用手挡住了侧脸,屏住呼吸,故意碰掉了桌上的一支笔,然后借捡笔的间隙,迅速抬头,偷偷地朝陆森的方向望了一眼。
只这一眼,刚好见到他面无表情地把信重新放回桌肚,之后啪的一声盖上了桌板。
阮恬先是愣了一下,之后像是想到了什么,有些落寞地转了回去。
……他都有看别的女生的信,为什么独独不看她的?
——难道他现在就那么讨厌她?
这个认知让她的心情莫名得变得很差,甚至还出现了一丝丝恐慌——不是那种因为担心陆森讨厌她而日后报复她的恐慌,而是另外一种她自己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
她都不知道她在害怕什么……
但是她清楚地知道现在的自己很奇怪……岂止是她,阮恬忿忿地想,陆森明明更奇怪。
明明前几天还说喜欢她,这才过了多久,哦,她在他心里还不如那些根本不认识的小女生了?
非爱即恨,有必要这样子吗?非要这么极端?
不过话说回来,按照陆森的性格,他会这样虽然不太正常,但倒也不算太出人意料……谁让她先拒绝了他呢……陆森本来就是个小心眼来着……要是时间回到他对她告白那天,阮恬胡乱地想着,她如果那天没拒绝他,那……
这时英语老师从门外走了进来,站在讲台上对大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整个教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也就在这时,阮恬忽然回过了神,她用手掌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觉得自己刚才肯定发疯了——她为什么要假设那种事,那种事有什么好假设的……
难道她还想真的和他在一起啊……
然而当她扪心自问这个问题是,她居然犹豫了三秒……
擦,阮恬觉得她更崩溃了,她只能深吸一口气,不断在心里提醒自己——你特么给我清醒一点!
英语老师讲完之后,让前排传下了白纸,每人一张,阮恬因为刚开了小差回来还有点搞不清状况,一旁的刘默贴心地提醒她:“前天那篇范文,就是昨天课上来不及听写那篇,刚英语老师说了,现在听写。”
“哦哦,”阮恬接过他递给她的白纸,道:“就李华那篇是吧?我知道了。”
阮恬的英语一向很好,记性也不差,虽然是前天背的范文,但是要她大致默写出来,问题也不太大。
英语老师一边走下讲台,一边提醒道:“别忘了写名字啊,每次都有那么几个同学忘记写名字,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到时候听写不合格的发下来,剩几张没写名字的没人认领,那几个同学就以为自己不用重新听写了,我告诉你们没用啊,我回去对一下就知道是哪几个没写名字了。”
阮恬于是立刻在白纸顶端写上了名字,写完后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对,便开始动手默写,不防下来巡查的英语老师刚好走到她身旁,刚好随意往她纸上那么一瞥,刚好瞥到了她白纸顶端的那个名字,于是脸立刻变了,用手用力地指了指阮恬听写的那张纸,气急败坏地道:“好啊你,我刚说别忘记写自己的名字,你倒好,故意写别人的名字,怎么,是不是前天的范文没背,默不出来,想让别人帮你去重新默啊。”
正在默写范文第一句的阮恬被英语老师这一通说得一脸懵,心说什么别人的名字,于是目光上移,往白纸顶端写名字那一块儿看了一眼——就这一眼,差点没把她送走。
——可能是刚才一直在想着陆森的事儿,结果一不留神把人名字写纸上了。
阮恬:“…………”我裂开了。
你说写就写了吧,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改掉前却被英语老师看见并误会了,关键她还不能解释——解释什么,我不是想让陆森替我去默写,我是心里想着他才会不小心写他的名字的?
Enmmm,那还是让他去默写吧……
其实只要稍微想一下,就知道英语老师这种猜测——阮恬故意写陆森名字是为了让他替阮恬去默写不太靠谱,因为人陆森也不是傻子,是不是他的听写纸他还分辨不出来么?阮恬也不是傻子,自然不会想不到这点,所以写陆森的名字应该不是为了让他替自己去默写了。
英语老师刚才一生气,没怎么仔细想,刚好之前说了那样一番话,警告某些同学不要以为落了写名字就可以不用重新默写,所以才会想当然地以为阮恬故意写错名字也是为了逃脱默写,但是现在仔细一想,这个猜测站不住脚啊,那只能是阮恬恶作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