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邢夫人见她处处向着大房说话,便把往日对她是王氏女的不满去了些,纷纷露出了笑容。
王夫人开始扯帕子。
偏生贾政还转头问她:“珠儿媳妇呢,怎么只有琏儿媳妇在这里伺候?她难道不知道孝敬老太太吗?”
王夫人心道:老爷你好蠢,老太太这架势明显有事要说,不肯叫李纨来罢了。
果然,贾敏开口道:“鸳鸯,你留下,别的人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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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杂人等清场,贾敏也不愿意对着贾家这些脸虚与委蛇,直接道:“林家家产之事,你们办到什么地步了?”
将林家钱财弄到贾家来这事贾赦贾政都知道,也都举双手手脚赞成。
倒不是贾政这回不肯装假正经了,而是这种事也多见。
勋贵之家颇有家财,就算断绝后嗣,也往往被同为勋贵的亲戚瓜分,极少有人老老实实按照律法上交国家的,一般都是做一份假账给户部,也算是一种潜规则了。
至于林如海提出的上交给当今,贾琏都没往心里去,觉得林姑父大概是病糊涂啦,怎么能将家里的钱都充公呢?
贾琏也深知自家人的脾气,就算报回去也不可能听林如海的遗言,所以根本没说,京中荣国府仍然准备按部就班的接手天降横财呢。
贾赦抢先道:“琏儿仍在南边继续归拢——林家之产业颇多,一时半会有些理不清。好在林家子嗣几代单弱,连旁系都没有,倒省了许多麻烦。”
贾敏略略垂目,不露眼中厌恶之色,只淡然道:“给户部的账拟好了吗?预备报多少?”
贾赦快快活活道:“一万两银子。”
贾敏:……
你们真敢?你们居然真的敢?!
连鸳鸯在一旁也惊了:林家五代列侯代代簪缨,居然只上报一万两银子的家产,你们这是上坟烧报纸,糊弄鬼啊!
别家虽然也干这样的事,但没人干的这么绝啊,你好歹留给国家一半吧。
就算不是一半,至少三分之一是要交出来的。
虽说这事儿跟三节两寿冰炭孝敬都属于灰色地带潜规则,但受贿收一千两,跟收一百万两是不一样的,怎么也得有个底线。
贾家这完全就踩过了潜规则的底线,变成了违法犯罪!
怪不得后来贾家这么惨呢。
你们这都不是挖皇帝墙角,而是挥着锄头要把皇帝的墙都给挖穿呀!
好在贾敏养气功夫好,虽然心里惊了但脸色还如常。
贾赦也没看出来继续高兴道:“对了,母亲,还要扣下林丫头作为在室女继承的三成,所以一共上交国库七千两。”
贾敏&鸳鸯:……
两人险些要给气笑了,这都不是他们荣国府吃肉皇上喝汤了,简直是荣国府吃了肉喝了汤就让皇帝舔盘子。
饶是贾敏做好了心理准备,都木然了一会儿。
半晌才轻轻咳嗽了两声,问道:“琏儿那边可拟了林家的财产明录?”
贾赦觉得哎呀,今天都问在他的知识点上了。于是他骄傲的挺直了腰板。
毕竟贾政不懂俗务,这事儿又是贾琏去办的,贾赦当然消息灵通些,此时乐颠颠拿出贾琏最近一份寄回来的财产单子。
“这是昨日刚回来的,琏儿说林家财产丰厚,他才统计了两成不到呢。”
贾敏接过来看了看,上面熟悉的铺子和地产,让她心尖一颤。她合上手里的册子,对鸳鸯道:“将咱们的册子拿出来给他们都瞧瞧。”
鸳鸯脆生生应了一下,拿出从辛泓承那里得来的林家财产明细。
在座诸人传阅后目瞪口呆:这明细条理清楚,处处详细,比他们手里的多了几倍不止。
贾赦愣过之后居然奉承道:“果然还是母亲有手腕,搞到了林家的财产明细,对着这册子去弄,就快多了。”
贾敏用看傻子的目光看他,从前倒不知道,大哥这样笨。
还是凤姐儿伶俐,问道:“老祖宗,这样的东西怎么能在您手里?这难道是林姑父生前交给您的?”
贾敏摇头,淡淡道:“林家的钱,咱们府上留不住了。”
在座诸人纷纷睁大了眼睛。贾赦几乎没有弹起来:这可不是二两银子谁拿都是拿,也不是一碗稀饭,谁喝都是喝。
这可是林家两百万家财呢!
贾赦几乎要喝问:难不成是林家一宗里面有人敢出面跟他们荣国府争不成?那他大老爷可要亲自出马,将他们斩于马下!
第17章 要钱财
贾敏不理睬贾赦,直截了当:“这册子,是太上皇遣一位公公送来的。户部那里,你们照着一万两银子报了也罢了,但剩下的,却都是咱们贾家要白担着虚名,实际的银子都是要进太上皇私库的。”
扔下这个滚雷一样的消息,贾敏仍是不等他们反应,就叫鸳鸯引进来一个人。
只见来人身形瘦小面白无须,说话尖尖细细,一看就是内宫的太监。
贾赦等人原本的疑问和不满都连忙吞了下去——一见内监他们也就明白了,这事儿确实是天家手笔。那就是痛到心里滴血,也不敢再争了。
说句实话,要是新帝,他们没准还真敢做点手脚,起码自家也得雁过拔毛肥上一肥。但一听说是太上皇,勇气便纷纷歇菜。
太上皇,那可是在位四十年的铁血帝王。
去岁,做了三十多年二把手的太子爷,大约是做够了,就决定谋反:既然领导不提携自己,那就自己提携自己!
于是密谋两年,联络内外,起兵造反。
结果被太上皇的人当场拿下不说,太上皇自己还以六十六岁高龄,亲手提刀砍了两个太子亲卫。
然后废了太子,封了个义忠亲王的虚名头给圈起来了。
说来这义忠两个字,给的也是为了讽刺。
只是此事过后,太上皇到底伤心,身子骨大不如前,起了退位养生的意思,这才让循王爷捡了个漏当了皇上。
但前朝大事,仍旧是太上皇一口决断。
贾家上下,对继位半年的新帝不了解,但对这位太上皇可太了解了,于是半点偷奸耍滑的心思都升不起。
贾赦贾政都主动起身对那太监拱手,那太监也只是傲慢的点点头,并没有给他们两个眼色,只对榻上的贾母略弯了弯腰:“老太太,老圣人的意思,贾家此次忠心,若是行事妥帖,老圣人来日必有赏赐的。”
别人还不觉得怎样,倒是王夫人心口一跳:这种隐秘之事,太上皇不能明着赏,但宫里不还有元春吗!
因不是太上皇口谕,对这个太监,贾敏也就没有起身,只是颔首道:“为太上皇分忧,是我们臣子的本分,不敢求赏的。”
太监继续道:“还请史太君拨两条荣国府的船,太上皇这边自有人手随船去的。”
贾敏自然应下。
那太监又道:“老圣人说了,此番林家和贾家都是忠心可鉴,尤其是林家,连在室女的三成财产都舍了。
老圣人便道,将林家历代的古籍字画,都留给这位林姑娘吧。日后府上定要好生教养这位姑娘,不可懈怠,待来日出嫁,宫里自然也有赏的。”
贾敏一怔。
林家的古籍字画居然能留给黛玉?之前辛泓承与她商定的条目里倒没有这一条。
说来她跟辛泓承定的法子也简单,无非是一个里应外合李代桃僵。
叫太上皇以为是贾家吞了林家的钱,而贾家则以为是,太上皇要收走林家的钱。
对太上皇来说,他内库丰厚,又因贾代善救过驾而格外爱重荣国府,所以荣国府吞了姻亲的钱,在太上皇那里只会是个贪财的过失,根本不会追究。
而对于荣国府来说,太上皇就是最大的依靠,就是天儿,再不舍得钱,也不敢反抗,也不敢吭声。
这计划原本没有可行性。但贾敏来了——一个一心通外地位超然的老封君在这,就变得简单可行了。
眼前这个装的目中无人的太监,哪里是太上皇的人,根本只是辛泓承那里一个小太监。
这事儿确实也是辛泓承谋的福利。
劝宣合帝说,古籍字画虽然珍贵,但世间孤本书画最多的大概就是皇宫里了。实在没必要全收了进来放着攒灰,不如给了人家林家女儿。
宣合帝眼见得小金库充盈有望,大手一挥表示没问题。
贾敏也只是略微一怔,随后也就明白是辛泓承的好意,便对那太监点头道:“叩谢太上皇隆恩。”
及至那太监去了,贾家两房仍旧沉浸在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心痛中。
倒是邢夫人,因为知道这钱弄了来也跟她关系不大,倒是最快反应过来的,嘟囔道:“那姑太太的嫁妆也充公吗?”
贾赦瞪她:“糊涂!女子嫁妆便是抄家都不抄的!”太上皇又怎么会这么没品。
贾敏端起茶盏——辛泓承虽不知她的身份,但也与她说明,荣国府当年陪嫁的嫁妆,是会原封不动送回来的。
只是林家从前几代主母,嫁妆都留给了亲生儿子,已经并入了林家家产,只怕不能拿出来了。
邢夫人听了这话,笑道:“那就是姑太太的嫁妆要返还咱们府上了?”
王夫人也接口道:“当年姑太太是家里唯一的嫡出姑娘,府上又是最兴旺之时,陪嫁极为丰厚。
论理说,姑太太嫁入林家后无子而终,咱们府上就去讨嫁妆回来都是正当的,只不过跟林家有姻亲之情,所以不曾这么做罢了。如今林家既已没了,姑太太的嫁妆自然是要回来的。”
贾敏心中冷笑,坐在上面听着她们议论自己的嫁妆。
真是一家子骨肉,算计到骨血里了。
贾敏将豆绿底白鹤纹成窑茶碗重重搁在桌上,冷声道:“那嫁妆,就留给玉儿,待她出嫁时陪送出去。”
王夫人跟邢夫人齐齐心痛。
尤其是王夫人,刚准备再找点理由,比如说家里还有几位没出嫁的姑娘啦,好歹拿出来分一分之类的话,贾敏就堵了回去。
“刚才太上皇的吩咐你们都聋了不成?金口玉言叫府上好生教养玉儿,如今玉儿已经近十三岁,没几年就要出阁,到时老圣人一看,家中连她生母的嫁妆都贪下了,这个罪过谁来担着?”
说完目光漠然看向王氏,跟山一样沉重:“王氏,你别忘了,元春还在宫里。”
王氏冷汗刷刷的,一来是为着贾母提到了元春,她生怕惹怒了贾母,以后贾母不肯叫家中再帮衬元春,那元春岂不是要做一辈子的宫女?二来便为着贾母这声王氏。
原来贾母称呼她都是政儿媳妇,对着别人都是说二太太怎么样,今日忽然冷冰冰的一句王氏,吓得她可不轻。
第18章 父子间
贾敏一锤定音嫁妆之事,言辞颇为严厉。
贾赦贾政就连忙点头,再各自回头瞪一下自己说话议论的媳妇。
贾政口中道:“妹妹的嫁妆,自然要留给外甥女,这是天经地义。”
到底贾赦贾政是男人,只会花钱,一个请清客相公,一个买漂亮丫头。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觉得一份嫁妆,不要也罢。
只有邢王夫人暗中咬牙。
贾敏该说的都说完,摆手让诸人都散了。贾赦贾政便道:“回母亲,过两日便是东府出殡,儿子们……”
“忙你们的,不必常来请安。”
不来最好,看着就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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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京外的码头上便簇簇停了数条荣国府的大船,旗帜鲜明的下江南背锅去了。
宫里皇上表示很满意,便下旨中午将四皇子叫来一同用午膳。
辛泓承顶着一众兄弟的红眼睛,来到了皇上的明正宫。
“坐,要是有想吃的,朕再叫他们去办。”
辛泓承也老实不客气的认真看了一遍桌上菜品,这才笑道:“都是儿子爱吃的,多谢父皇惦记。”
秦公公笑道:“四殿下不知,皇上一早就念叨着,您这个年纪爱吃肉,更记得您爱吃的几道菜,这不,这荷花蒸鸭脯、糖醋鳜鱼、干丝清炒牛肉脯、金腿烧鱼圆,都是皇上特意吩咐膳房做的呢。”
辛泓承也不起身谢恩,只笑眯眯道:“父皇都还记得呢,儿子也记得,母亲最爱吃这道糖醋鳜鱼。”
皇上点头,语气有点怅然:“是啊,她最爱吃酸酸甜甜的东西,怀你的时候,更是爱吃酸的,那时朕去陪她吃饭,满桌子菜都酸的下不了筷子。”
皇上每餐都有例菜,累累的数十道,在眼前这张白檀木刻金丝云腿圆桌上根本摆不下,所以只择了十几道爱吃的搁在桌上,别的都还摆在食盒里,在外头大案上放着。
辛泓承见皇上怅然,便岔开话题:“儿子这几日火气大,方才看到外面案上有一道核桃仁凉拌田七,应当是降火的,父皇赏了儿子吧。”
皇上就笑了,一抬下巴,自有太监端上来。
然后就指了指辛泓承笑道:“马上就十五岁的人了,还跟小时候一样。自己的份例觉得没有爱吃的,就跑去扒拉朕的例菜。”
这就是当日循王府的旧事了。
皇上细细打量儿子的脸庞,俊眉修目,耀目生光,再想着他给自己办的好差事,越发喜欢了:真不愧是朕一手带大的儿子呀。
于是皇上就冒出来一句:“也该给你把王妃挑起来了。”
辛泓承一怔,这才摆手:“可别。父皇,我上头还有三位兄长,您要跳过他们先管我,那几位娘娘不得生吃了我呀。”
皇上“唔”了一声,虽不再提但也把这件事搁在心里了。
别的儿子都有亲娘给打算,眼前这个却没有,自己要不多上心,地下的钟氏只怕要怨他了。
秦公公在一边布菜,心道:呦,这四殿下给人上眼药真是上的光明正大。
辛泓承见皇上今天心情很好,便开口道:“父皇啊,您先别操心我们几个大的婚事啦,倒是五弟,整个上书房唯独他没有伴读,孤零零一个怪可怜的。”
皇上脸色就是一沉。
秦公公屏气:哎哟我的四殿下,才说您善体上意呢,您就糊涂了。好好地日子提五皇子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