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长公主话峰一转:“既如此,如今这林姑娘也算天家的儿媳,自然与别个不同。我瞧贵府的园子倒也阔朗,当另外隔出一间来让她单独居住,从此后,外男不可再见。”
贾敏一凛,是了,她还当女儿是姑娘,这两年还可承欢膝下,可在天家看来,黛玉早已是皇家媳妇儿,住在外祖家是因父母过世,但亲戚间的男子是不能再见,须得避忌的。
大长公主也不是在跟荣国府商量,而是吩咐。随后目光又在邢王二位夫人这里一转,居高临下:“既然还未下圣旨,亲戚间先免了礼也可。”
王夫人本就被这个消息气的胃痛,才陪着元春哭了一场,就被叫来迎接大长公主。
这会子又见大长公主说这样的话,好像是暂且不对黛玉行皇子妃的礼,是便宜了她们,格外开恩似的,险些没将王夫人气倒。
只能强行扯出一个笑容来。
好在大长公主根本不在意她们,仍旧转过头去跟贾敏说话,讨论黛玉这两年来在荣国府的注意事项。
中心主旨即为谨慎再谨慎,务必要让黛玉来日能顺顺当当的进入皇宫,中间不许生出任何闲话事端来,免得打了皇家的脸。
好容易忍到大长公主上车离去,王夫人往东跨院走去,进了自己的屋子,足足摔了两整套茶具,连壶带杯子共十二个,这才堪堪压住怒火。
周瑞家的从满地碎瓷里小心翼翼凑过来劝慰:“太太,大长公主上门,连两位老爷都知道了林姑娘被选中做四皇子妃,欢喜的很呢,您可不能现在露出这个样子来……”
王夫人挥手将香炉也摔到地上:“什么皇子妃!她那是偷了我女儿的皇妃!”
世人都是看结果的。元春的主位娘娘,从头到尾都是她自己说的,根本无人知晓无从证明。可黛玉这个皇子妃,却是大长公主上门敲定,满京都传开了的消息。
除了王夫人,谁会相信元春的话。
哪怕是周瑞家的都颇不以为然。
元春走出来,面色略显憔悴,但已然收拾了痛哭的痕迹。
“母亲。大长公主方才来,真的是为皇子妃之事?”
王夫人艰难的点点头,元春眼圈又忍不住红了。
“元春。”王夫人见女儿哭,自然也是心如刀绞,忍不住咒道:“世间的事未必就让她称心如意了,这不还有两年吗!况且就算嫁进宫里又如何,说不得跟她娘一样无福短命,消受不起!”
旁边周瑞家的急的脖子伸的老长。
元春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母亲,这些话以后别说了。不但不能说,在老太太和林妹妹跟前,还要越发带着笑才成。”元春神色渐渐沉定下来:“事已至此,情势比人强,再不愿低头也只能低头了。”
“母亲,我刚回家的时候,就是心里带了怨气,才在老太太跟前失态以至于她老人家至今对我还是淡淡的。”
“如今林妹妹这件事……”元春只觉得心里忍得痛的要滴血:“于咱们家而言是极大的好事。外头人也会高看咱们府上一眼。尤其是老太太,是亲自教养林妹妹长大的,如今教出了一位皇子妃,她老人家的面子自然也更加管用。”
王氏跟女儿瞬间心心相印:“你的意思是,你的婚事可借着老太太的面子?”
元春点头:“母亲,丢了的也捡不得,只能眼睛往前看了。舅母那里……”元春想想王子腾夫人往日做派,索性直接道:“母亲,说到底,您当年跟舅母姑嫂间也未必多和睦,她焉能对我尽心?不过是搪塞舅舅罢了。不像老太太,虽然恼了我,但到底我姓贾,我好了宝玉也有好处,老太太会明白的。”
“所以当务之急是先跟老太太低头修好。”
与此同时,送走了大长公主的贾敏也正在对鸳鸯说话:“当务之急,就是赶紧把二房分出去!”
鸳鸯点头:“是呢,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
自打两房换居以来,凤姐儿在府里的势头和人脉终于压过了王氏。而贾敏除了大事也都肯放手,凤姐儿再不用过给丫鬟们发月钱都要先回禀王氏,王夫人略不自在就让她提心吊胆的日子了。
于是凤姐儿居安思危,更加要守住现在的好情形,时时刻刻在王夫人这里放一只眼睛。
而关于给王夫人添堵的事儿,邢夫人更加当仁不让,要是能做到,宁愿杀敌一千自损两千。
婆媳俩可谓一拍即合,在东跨院里安排了几个不起眼的钉子。
只是王夫人和元春都谨慎,不太用东跨院这边的人,这些日子也就没得什么消息。唯有今日,王子腾夫人传信儿进来,事涉黛玉要做四皇子妃,王夫人和元春一时失了态,声音也高,就叫外面一个抹窗子的小丫鬟听了去,忙忙的告诉了凤姐儿。
凤姐儿等送走了大长公主,也立即向老太太献宝。
语气颇为义愤填膺:“老祖宗,虽说元春被送出宫,白白耽误了青春也可惜的很,可这怎么也怪不得林妹妹身上呀。偏生二太太也糊涂了,相信元春说的话,还说什么元春的主位娘娘都是叫林妹妹耽误的。”
凤姐儿觑着贾敏冰寒的脸色,越发道:“本来这样的胡话不配入老祖宗的耳朵,只是我怕二太太心里转不过弯来再做出什么事儿来就不好了,所以不得不跟老祖宗说一声。”
鸳鸯在旁自然也听了凤姐儿送来的情报,这会子见贾敏斩钉截铁要赶紧把二房分出去,也表示赞同。
这世上的事儿,原就是成难败易,不得轻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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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轮番考
转眼到了九月九重阳节,白日皇上亲带六位皇子提壶携榼, 出郭登高, 直至晚膳时分才回宫。
是夜, 皇宫上书房。
大皇子把自己的策论涂涂抹抹改了一遍, 然后重新誊抄,抄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辛泓承正好走进来,见此便笑道:“大哥近来心情很好啊。想来是亲事定了的缘故吧。”
大皇子笑容灿烂:“同喜同喜。”
他性子颇为鲁直, 两位弟弟婚事都发生了变动, 他却还被蒙在鼓里,不知缘故。甚至还以为二皇子跟自己一样,娶了表妹称心如意呢,故而跑去贺喜, 左一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右一个天作之合早生贵子,把二皇子险些怄出内伤来。
辛泓承倒是真的跟他感同身受的欢喜, 听了这句同喜就笑道:“我等着喝大哥大嫂的喜酒呢。”
大皇子闻言就更高兴了,伸手用力拍着他的肩膀:“你放心,酒水少不了你的!”
辛泓承连忙后退两步, 把自己的肩膀拯救出来, 换了个话题:“大哥的策论写的如何了?明儿一早, 咱们可是要拿了去给皇祖父看的,听说秦太傅届时也在场。”
大皇子闻言吃了一惊:“秦太傅居然也在?唉,我改了好几遍了,只好这样罢。”
皇上自打赏花宴之后, 被太上皇彻彻底底骂了一顿,终于消停了。
甚至午夜梦回福灵心至,想通了自己若再这样独独护着辛泓承,才会让太上皇越发不满,耽误儿子前程。
于是他一改往日作风,直接将儿子们的功课递到了太上皇案前,请太上皇指点孙子们——您老人家不是不放心我选太子的眼光吗?那候选人都在这里了,您慢慢看吧。
这样的态度,果然令太上皇心里宽慰了些。
于是在皇上三番五次做足了态度,请太上皇亲自检阅孙子们的功课后,太上皇就矜持地答应了下来。
然后回头却把秦太傅都宣了进来,可见太上皇这推辞也是嘴上说不要,身体很诚实。
表面上说自己老了懒得管孩子,实则是很想把孙子们抓来,像挑小白菜一样扒拉开好好看看。
毕竟人老了就难免回顾自己的一生,连庄家汉都常坐在田头上说起年轻时候的事儿呢。太上皇如今退位,空闲功夫多了,自然也常常回顾自己波澜壮阔的一生:真可谓是.上马横扫千军,下马安/邦定国,唯一的憾事就是自己亲自的挑选的太子谋逆,老来被迫换了继承人。
这样的遗憾像是一根长针日夜扎在他的心口,如今皇上肯将皇子们尽数交给太上皇,让太上皇精神一震:这是他弥补遗憾的机会。
只是皇上到底还是偏心,私下叫了辛泓承去,让他好好准备这回北疆战事的策论,又点拨了他几句太上皇的心思,叫他回去好好改。
皇上自觉没替儿子争来秦太傅的婚事,有些对不住儿子,而辛泓承却也觉得愧疚,自己这回也算给自家父皇挖了个大坑,害他在太上皇跟前灰头土脸。于是两个人都存着对对方的愧意,倒是更加亲近起来。
尤其是皇上,要将辛泓承交到太上皇手里,心情宛如送女儿出嫁的亲娘,还是那种知道婆家里有个恶婆婆的亲娘心情,嘱咐了许多太上皇的脾气秉性,叫辛泓承夹紧尾巴做人,不要像在自己跟前一样什么都敢说。
辛泓承很领亲爹的情,所以这才晚上转回上书房,准备看看能不能再改改文章。
正巧撞上了大皇子。
起初他还疑惑,大哥一向不在这上头用功,再一想就明白了,北疆是否起战事,那可关系到大皇子的舅舅兼新鲜出炉的岳父,怪不得一向爱武不爱文的大皇子忽然满怀热情挑灯夜读。
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
这样感慨的辛泓承,全然忘了自己是怎么为了黛玉,连皇帝爹都敢套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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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辛泓承怀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心态跟诸位皇子一起往太上皇的宁寿宫去。
在身在荣国府的黛玉,迎来了上门做客的周菱。
自从安淑大长公主到访后,贾敏乐得名正言顺的将荣庆堂隔离了起来,连两房的请安都免了,只跟女儿关起门来过日子。
对外表明:这种隔离措施要一直延续到黛玉的起居院落完工。
宁荣二府占着足足一条街,连大观园都建的开,何况此番只是要为黛玉建一个独门独户的二进小院。
贾敏将此事交给了贾琏去办,凤姐儿唯恐贾琏又动了昧下银子花的旧毛病,连连嘱咐:“二爷,这回的事儿咱们宁可添上倒赔些,也不能出岔子。如今林妹妹可不是自己在京里,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银子金子都分不清。现今她身边可很有几房林家的下人,你可别糊涂了去。”
贾琏看着凤姐儿支着肚子还要操心,忍不住道:“你看准我是个傻的不成?林妹妹来日要做皇子正妃,我这里正懊恼从前带她下江南的时候,体贴不足呢,哪里还能这会子伸手捞钱?”
然后又将起好的图纸拿来给凤姐儿瞧,口中笑道:“老太太看重我,这回的事儿全权委了我办,赖大、来升、林之孝、吴新登、詹光等人都私下求到我面前,说是要挂个差事呢。都跟你口声一样,宁愿不要工钱,倒贴些也不要紧,只想挂个名,算是给王妃屋舍出过力的。”
凤姐儿粉面含笑,凤眼生晕:“王妃?你怎么知道林妹妹就止步于一个王妃呢?”
贾琏吓了一跳,连忙悄声道:“凤哥儿你听了什么信儿不成?”他心里清楚,虽然现在荣国府爵位比王家强,但论起在朝中的实权和人脉,现在四大家族里,唯有王子腾独占鳌头。
所以凤姐儿的消息说不准比他还灵光。
然而王熙凤只是抿嘴笑不说话。
贾琏知道她脾气要强,又见她怀着身孕脂粉不施,较平日盛妆倒更可怜可爱些,就故意做小伏低的哄凤姐儿,甚至作揖道:“求二奶奶告诉我个明白吧。”
凤姐儿便顺着贾琏搭的台子下来,两个人凑在一起咬耳朵:“我叔叔虽然不会告诉我朝廷上的大事,但我婶子的态度就是我叔叔的态度。”
她摸了摸肚子:“我这肚子的消息也不是才出来,婶子照例送过一回东西就算了。可自从林妹妹的事儿出来后,这□□日来婶子对我立刻不同了,见天儿往这送东西。给咱们府上老太太的重阳礼更是比往年加厚了好几倍,还单独给了我两根好参,说怕我生孩子的时候气虚,到时候切了含着。我生巧姐的时候怎么不见这人参?如今家里媳妇婆子们有事都来回我,我可知道,这回我叔叔婶子给二房的重阳礼不过平平。”
凤姐儿伸出一只手:“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但对我叔叔来说,我不过是侄女,二太太才是他亲妹子,以往自然看二太太重些,尤其是宝玉进宫做伴读后,他对二房比对咱们上心多了。”
“可林妹妹的事儿传出消息后,叔叔态度就变了——他知道二太太一贯不怎么喜欢林妹妹,彼此情分极淡,如今又失了老太太欢心。”凤姐儿撇撇嘴:“所以呀,我叔叔婶子就开始跟咱们大房亲热了。真是哪里的菩萨显灵就给哪里烧香。”
贾琏哈哈大笑:“从前都听你说你们王家多么厉害,扫扫地缝都够我们贾家过日子的。难得听你刻薄娘家。”
王熙凤心里一动,放低了声音:“二爷,从前那话不过是赶着说出来的。王家再好,我也是贾家的媳妇儿。况且,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咱们家日后未必不如王家。”
这话说的贾琏心花怒放:他叫凤姐儿往日又拉又打的拿捏习惯了,如今凤姐儿偶尔一低头说一句软话,贾琏只觉得飘飘然骨头都轻了几斤。
因此夫妻倒是同心同德,愈加和睦。
九月初十的晨起,贾琏凤姐儿正相对用早膳。平儿就得了消息走进来:“二爷,奶奶,周家大姑娘的马车到了。”
周菱要来荣国府,自然是提前递过帖子的,凤姐儿也早都安排妥当,只是没想到她这么早就来了,于是忙搁下碗筷,收拾着准备往荣庆堂来。
贾琏忙道:“你可仔细些,别闪着身子——到底也把饭用完啊。”
凤姐儿由着丰儿给自己换上见客的钗环和衣裳:“这是贵客,圣旨定了的大皇子妃呢,自然得好生招待。况且这也是老太太给我的体面,连两位太太都没叫,只让我陪着。”
贾琏就调笑:“唉,如今二奶奶可是尊贵了,应酬的都是皇亲国戚。当真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