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儿没读过书,也不知道这句话用的不对,只是歪着头笑了笑:“二爷这么会引经据典呐,来年倒是去考个科举啊。”
夫妻俩说说笑笑,凤姐儿打扮妥当了,便带着平儿丰儿往荣庆堂来。
周菱仍然是活泼明媚的样子,见了贾敏也丝毫不曾骄矜,不论皇子妃的身份,只是以晚辈礼见过。
等到了黛玉屋内,身边只留下两人的贴身丫鬟时,周菱神色立刻变得委屈起来。
她指了指自己眼睛下面:“林妹妹,你快看看,你瞧见我眼下的乌青了吗?”
黛玉仔细看了看,摇了摇头。
周菱急了:“你怎么会看不出呢?我这几天吃也不让好好吃,睡也不让好好睡,天天除了背规矩就是练习走路坐卧!一天只睡三四个时辰!”
黛玉仍旧诚实的摇头:周菱总是一张红扑扑的脸,像一只漂亮的粉桃子,实在瞧不出什么乌青来。
周菱放弃让黛玉从面相上体会她的苦楚,改用了言语阐述。
“你知道安淑大长公主这几日陆续也到过我们几家了吧?”
黛玉点头:这件事她是知道的。继荣国府后,大长公主用自己的到访路线替满京里证实了传言中的皇子妃人选。
从荣国府离开,第二天便到了徐家,见了定为二皇子妃的徐莹。
第三天到了现任国子监祭酒常明的常府,见了定为三皇子妃的常月娘。
然后隔了两天,才登周家之门,见过了周菱。
倒不是大长公主对大皇子妃不重视,而是周家是唯一一个接过圣旨的,无需大长公主先行一步。
周菱见黛玉点头,眼泪都快要下来了:“大长公主当真是好生吓人,当日我出来见她,大约步子迈的大了些,大长公主的眼神刷的就看了过来,活像一把大刀,简直恨不得将我迈多了步子的腿砍掉才算完!”
“之后更板着脸对我母亲和大伯母吩咐了许多话,然后下午宫里就来了一位嬷嬷,说是大长公主进宫选的,让她出来教我规矩。”
周菱指着自己的嘴角:“这都五天了,我从来没见过那位嬷嬷的嘴角往上过,脸上也永远一个表情,就是毫无表情。”
黛玉忍不住笑了:“那周姐姐怎么还有工夫出来?”
周菱捻起一块桂花酥吃了:“别的地方当然不行,但你是我未来的妯娌嘛,当然不一样。”
黛玉脸色绯红一片,如朝霞映雪。
周菱笑嘻嘻凑过来:“听说皇子们未分封王前,都会住在文德宫。说不定将来咱们还要做几年邻居呢。”
说到这,周菱又心有余悸:“还好不是跟甄家那位做邻居!”
黛玉听周菱足足诉了一个时辰的苦,才将人送走,耳边还回荡着嗡嗡嗡的声音。
贾敏难得见女儿眼睛里有些茫然的样子,不由失笑,又恐她被周菱念叨的心浮气躁,便将她叫到身旁柔声劝说。
“无论是手握天下的皇室,还是只有两亩薄田的田舍之家,娶妻都是盼着妻子贤惠,言以率幼,绵延子嗣。”
贾敏握着女儿温软的手:“如今你们学的行止坐卧,用膳茶饮,装扮梳头这些,还都是面上的功夫,学了去只为了让外人不挑剔不笑话罢了。但真正让人不将你看低,看轻了的,乃是胸有丘壑,说话待客人情往来,规制体统,管家理事都不露怯才行。”
她望着女儿的脸:“这些年你们姊妹日常弹琴下棋,作画吟诗,乃至闲来斗草簪花,拆字猜枚,倒是将富贵人家女孩子的风雅之事学的极精到,京中诸诰命任谁见了都夸荣国府的姑娘才貌出众。”贾敏略略加重了些语气:“可这些都是做姑娘家的好处,从今后,我要教你的是,做主母的本事。”
黛玉也微微坐直了身子。
贾敏叹息:“若是能,娘也不想你进宫——你在这府里呆了几年,也知道了些世态炎凉,人人都是一颗富贵心,两只体面眼。可比起宫里,又是差得远了!”
黛玉摇了摇贾敏的手臂。
这些日子她见多了母亲的纠结,有时想通了觉得皇子正妃地位尊贵,反正嫁到哪家京中高门大户都是一样的规矩体统,须得小心经营度日,那还不如嫁个最尊贵的去处;但有时想想皇家的规矩严明,皇储之位风波诡谲,又愁眉苦脸的心疼女儿。
连鸳鸯都偷偷给周眀薇说:感觉这位老太太最近有点人格分裂。
贾敏被女儿摇散了些愁绪,转身从樱桃木雕花的牙桌小屉子里抽出一封信,笑道:“就在这儿看吧,你那里到底服侍的人多。”
黛玉拆开来,看了个落款与开头,脸上就一丝一缕漫起红晕来。
她抬头看着贾敏:“他,他怎么把这信传出宫来的?”
贾敏忍不住逗女儿:“他?谁是他?”然后才安慰道:“四皇子与我从前就打过交道,自有稳妥的法子,你放心就是了。有什么要回的,也可以写了封好再送还给他。”
对贾敏来说,什么礼节道理,不许未婚男女私下传信的规矩,跟女儿的幸福比起来,都不值一提。
若是嫁到别的人家,女子的日子一半仰仗夫君,另一半也可依靠娘家的势力。
可嫁入宫中就不同了,从此后黛玉只怕九分都要靠着身为皇子的夫婿,荣国府能出上半成力就不错了。
所以辛泓承传信出来,想跟黛玉提前培养一下感情,贾敏乐见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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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泓承的信在荣国府,他本人则在太上皇跟前待考。
太上皇给几位孙子赐座,二皇子便躬身道:“皇爷爷,秦太傅位列三公,德高望重,也曾做过父皇的讲师。他老人家不坐,孙儿们不敢坐。”
已经坐下的大皇子:……
坐了一半的三皇子因为急着起身,忍不住咳嗽了起来,辛泓承连忙扶住:“三哥,你没事吧。”
三皇子连连摆手,苍白俊秀的脸上涌起一团潮红,顺着辛泓承的手站直了,略带些狼狈。
太上皇如若不见,只对二皇子点头赞许道:“原儿尊老敬贤,很是不错。”
辛泓承忍不住想起前世看的心灵鸡汤文,说是几个年轻人去应聘,最后被录取的是路过总裁办公室,顺手将门口垃圾捡起来的那一个。总裁解释说,这场考试从进门就开始了。
现在的情况大略如是,他们几个还没铺好卷子,辛泓原同学已经抢先做对了附加题。
最惨的就是按着长幼顺序,头一个一屁股坐下的大皇子,只得内心骂骂咧咧的站起来。
太上皇给秦太傅赐了自己下首的座位,然后诸皇子这才再次落座,大皇子借着坐下的机会狠狠瞪了二皇子好几眼。
当然以辛泓原的定力城府,大皇子这几个眼刀,对他来说根本是毛毛雨。
今日天气阴沉沉的。
京中向来是没有什么温度适宜的春秋之日,不是冷就是热,完全可以夏衣冬衣无缝切换。这两日天气就颇为寒冷。
可皇子们一向不许过于饱暖,所以几人都穿的略单薄了些。
太上皇便命人给他们上了热乎乎甜润润的金丝红枣汤:“这还是太后早起送了来的,你们用些吧。”
这回四双眼睛不约而同瞄向了秦太傅。
同样得了一盏汤的秦太傅,眼角微微一抽,只得端起来先喝了一口,皇子们这才敢动。
太上皇见他们搁下甜白瓷汤盏,就开口问道:“北疆的策论都写好了吗?”
四位皇子立刻取出作业,准备上交。
本朝北疆外乃是草原上的异族,被称之为北蛮,跟南边的苗蛮相对,都是朝廷的心病。
草原上的游牧民族不擅长耕种,每逢秋收,必然会纵马进犯,烧杀抢掠一番后回去过年。
他们抢到东西能过个好年,可被抢的朝廷的鼻子都要气歪了。
偏生这些游牧民族滑的跟鱼一样,抢得到就抢,抢不到就跑,若是追进草原上去,他们当场就搬家,往草原深处就蹿了。
北疆处布置的兵力有限,若非大军开拔,很难在茫茫草原上抓住这些不断移动的部落,于是每年都会上演同样的剧情。
算起来,今年又到了他们该出来抢劫的日子。
朝中就是否要大军压境,彻底打跑北蛮之事争论了也有七八年了,年年在朝堂上吵成一锅粥。也就去年消停了——因为去年太子谋反了,京城腥风血雨,相比这件大事,北蛮算什么东西。
不过今年新帝都登基了,大伙儿日子开始照过,自然又想起了北蛮。
太上皇就以此为题,让孙子们写一篇策论出来。
面对四位孙子拿出的成品,太上皇忽然摇头:“北蛮跟苗蛮都是我朝心腹之忧,前几年朝廷一鼓作气平了苗蛮,为何北疆之事却如此拖延?今日朕考考你们,现就在这里,半个时辰,根据苗蛮之战写一篇新的北蛮策论出来。至于写好的这本,留下朕日后再看。”
四个皇子都脸色一变。
这简直是做着开学的准备来,结果直接高考了。
皇上每次布置功课都会给几天的时间,容他们查阅旧例,求问师傅,最后再成以文章。
如今太上皇却让他们半个时辰就写出来,还在他老人家眼皮底下!简直就是现场开了科举殿试。
辛泓承觉得,哥哥们说不准受了他的牵连。
太上皇估计是怕自己的文章被皇帝开了小灶,甚至有人捉刀代笔。所以临阵换题,要考考自己。
事已至此多说无用。
太上皇显然早都准备好了,七八个小太监抬桌子放椅子,瞬间就将屋子布置的跟考场似的。
连灯烛都是一抹一样的四份,两支如小臂粗的雕龙红烛,火焰明亮,任谁也不能将写不好字怪在不够亮堂上。
作者有话要说: 时值高考的好日子,昨天黛玉通过了大长公主的考试,今天轮到让小橙子同学参加太上皇的考试,夫妻俩谁都不要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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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展信佳
辛泓承低头思索时,忽然闻到一阵极为清新宜人的草香, 像是新鲜割过的草地一般。
他忍不住转头看了眼窗外, 仍旧是萧瑟秋日, 哪里来的青草气息。
太上皇一眼就瞧见了他:“承儿, 还不好好破题,在这里开什么小差?”
辛泓承实话实说,太上皇便道:“是蜡烛里的香气。原本宫中的花烛里灌着各色香屑, 太后嫌与宫中素日焚的香料味道相冲, 就叫内务府换了这样青草的香气,朕夏日最喜,如今到了秋日,她该换各色果香了。”
辛泓承点头:真是同人不同命。都是继室, 瞧瞧太上皇,对皇太后那是格外敬重,对她个人的小爱好也是百般支持, 想建琉璃长廊就建,想换内务府的灯烛就换,太上皇还第一个跟在后面夸。到了杨皇后这里, 不过是爱好美食, 皇上就横挑鼻子竖挑眼。
可见这夫妻的缘法真的难说。
不过他的胡思乱想只有一瞬, 然后就连忙专心致志开始答题。
太上皇甚至饶有兴致的在前襟挂了一只西洋的怀表,亲自看着时辰,时不时还下场溜达两下,在某位皇子身后停留一会儿。
辛泓承两世为人, 再次体会到了班主任站在脖子后头的感觉。
而秦太傅则认真的看着四位皇子方才交上来的成品策论。时不时还拿着册子,追上满地乱转的太上皇,给他看其中的句子。
辛泓承见此就觉得自己父皇这回赏花宴之事是搞砸了:太上皇跟秦太傅君臣之间宛如挚友,估计跟自己和范云义差不多。
就这样的关系,他父皇想通过娶秦太傅一个孙女,就把这位稳稳立在朝上数十年不倒的老狐狸绑架给自己,简直是异想天开,果然触到了太上皇逆鳞,被怼了回去。
因此辛泓承倒更加感激起皇上来。他父皇其实为人很聪明也会体察太上皇心意,所以才能在废太子后,从剩下的七八个兄弟里脱颖而出,登上皇位。仅有的几次惹太上皇不快,好像都是为了给自己争取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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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
诸皇子答完卷后就被太上皇清场,只留下了秦太傅,两人共同审阅了四份新鲜出炉的考题。
秦太傅刚张开嘴,太上皇就道:“不许说那些官话。今天朕就要听大实话。”搞得秦太傅像是出水的鲫鱼一样嘴一张一合了两下,这才重新找回自己的思路。
“大皇子心性直率,通篇文义粗浅,只知引当日苗蛮之事,赞成朝廷即刻出兵攻打北疆异族。”秦太傅顿了顿:“同时还举贤不避亲,推荐了周将军为大军将领。”
太上皇与秦太傅君臣对视一眼,同时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无语。
“二皇子典故辞藻最佳,引经据典言之有物。然而却是话分两端,打与不打都是道理,颇有中庸之道。倒是四皇子一针见血,将朝中主战主和人的私心都点破,于战事上的主张倒与您的心思最为契合。”
不是秦太傅不肯点评三皇子,而是他大约被太上皇盯得太过紧张,半途就犯了哮喘,早被宫人送去了偏殿请太医看诊去了。
秦太傅看了他的半篇笔墨,还觉得颇为可惜,三皇子一看也是有才有识之人,偏生身子弱成这个样子。
太上皇拿着辛泓承的答卷,口中道:“果然是年轻气躁的,言辞这样不谨慎,传出去只怕会将外头的官员得罪个遍。”
秦太傅微笑:“少年意气,自然有些锋芒,何况只有您看过四殿下的言辞,又怎么会传出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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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秦太傅出了宁寿宫,还没出皇城,就被吏部尚书贺琅给拉走了。
贺琅是秦太傅最得意的门生,也是最出色的一个。两人把门一关,贺琅忍不住问道:“听说太上皇他老人家考较了几位皇子,还请老师指点指点我。”
秦太傅自家的儿子都不太争气,全都是呆头呆脑的书生,倒是贺琅这个学生最像自己,两家也一贯面上不显山露水,实则暗中守望相助。
见贺琅问的直白,秦太傅也就一一告知,从几位皇子进门落座,直到最后太上皇的考评,分毫不差的告诉了贺琅。
贺琅忍不住起来踱步两圈,这才眼睛发亮:“老师,四殿下实在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