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姜皑绕过桌子,缓步走到李倩身边,淡睨着眼前近乎病态的女人。
“这层的人,可都见过疗养院的那些怪物。”李倩往后退了一步,声音幽幽,“没想到,他们的同事里,也会有这样的怪物。”
“泄露公司文件,私下交予对手公司。”姜皑语调平和,伸出手轻轻抚平对方泛起褶皱的衣襟,“陷害我,但没成功,最后选择这种方式意图赶走我。”
她的目的很明显,那周逸寻呢。
姜皑想不通。
李倩猩红着双眼,“没错,都是我做的。你让我不痛快,我就要加倍让你不痛快。”
姜皑眼睫耷了耷,漫不经心从口袋中掏出手机,“抱歉,要让你失望了。”
若放到四年前,她说不准会冲进来选择最直接也是最没有效果的暴力解决方式。
但现在,她想变好了。
李倩浑身颤抖,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自保,“江总不知道你的病。”
姜皑转过头,眼底黑沉沉地,“你可以告诉他试试。”
顿了顿,她嘴角漾出似有若无的笑,“我弄不死你。”
林深出差,偌大的办公室只剩姜皑一个。
昨晚上江吟和其他人加班,房间里的窗帘走时没拉开,推门而入,满室的黑暗迎面而来。
她关上门,手包随意仍在地上,而人慢慢扶着墙坐下。
须臾,身后倚靠的门板传来规律性震动。
有人敲门。
外面的人和说有人上门约见姜助理。
姜皑闭了闭眼,又睁开,呼吸声放得很低,仰头活动了下僵硬的脖颈,唇角拉直,“我知道了。”
说完,她站起身,走上前拉开窗帘,淡薄的光线从四面八方涌入。手中握紧窗帘的力道收紧,然后又放开。
有点难以面对屋外的人,会不自觉得去想,他们会不会把她当怪物,会不会因为她的病态心理而疏远她,再或者怕被伤害,更加远离她。
其实最怕的,是江吟知道。
姜皑真的希望,等她完全康复后,再告诉他。
四年前的不告而别是迫不得已,就算不能完全康复,至少是应该由她自己亲口告诉他。
等她走出办公室,门外已经没有人了。
顶层会客室不是每个人都能来的,姜皑推门而入前不由得想是谁主动约见她。
当她旋开门把走进去后,那一刻她的眼睛是刺痛的。
坐在沙发上的中年男人遥遥抬头望过来,四年不见,岁月不见得在他脸上苛责半分,毫无苍老的痕迹。
以至于姜皑瞬间认出他来。
然后怔在那里。
周亭东双手交握搭在膝盖上,笑容慈爱,乍一看真有几分外界所说的那般和蔼可亲。
姜皑眸色渐深,话语奚落,“周董,约见我有事?”
“不是公事,你不必这样。”他拿起秘书给倒的茶水轻呷一口,“找你来是想谈谈四年前的旧事。”
姜皑神色一顿,垂至身侧的手紧紧攥住,心脏仿佛被一双手掐住,让她透不过气来。
午夜梦回时每一次的场景复现,都会不停地提醒她,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那些很不好的回忆,她不想和当事人再重温一遍。
姜皑唇角绷得很紧,“抱歉,我没兴趣。”
语毕,她转身去开门,恰时身后传来周亭东略带讥讽的声音——
“如果你想让所有人知道,姜皑曾诬陷继父试图侵犯,大可现在就离开。”
“……”
周亭东不紧不慢补上最后一句话,“江吟还不知道当年的事情吧。”
姜皑感觉到浑身的血液开始凝结,身后那道灼热的视线就像是吐着信子的蛇,顺着脊椎骨一路上移,她大脑空白许久,浑身开始颤抖。
她只是想和他好好在一起,为什么总有人要逼她回首.
逼她亲手扯掉那层遮羞布,亲眼面对所有难堪。
她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
-
江吟从京州回来,上午到公司,开完紧急会议后拿出手机,翻开信息页面,最顶上一条时间截至在前天下午。
给姜皑打电话,起初是无人接听,到最后直接关机。
他得不到关于她的任何消息,不得已将三天的行程缩短为两天,乘夜航回S市。先到御河山庄,提供身份信息向物业询问了她的楼层,按响门铃却无人应答。
谢权好不容易被家里放出来,听闻江吟出差回来,立马跑到隔壁办公室。
推门进来,看到他阴沉着脸,犹豫再三问:“哥,你怎么了?”
江吟开口,声音沙哑,像被烟雾缠绕失去原声。
“你什么时候来的公司?”
谢权不明所以:“昨天啊。”
“那你……有没有见姜皑?”
谢权眨眨眼,更困惑了,“小姜老师没和你一起去出差?”
江吟抬头看他,眸色深沉,浓密的睫毛低落,眼睑下方垂下一层似有若无的影。唇色极淡,一点血色都没有。
这副病态的模样把谢权吓坏了。
“家里也找了?说不准她去了朋友家,或者是亲戚家?”他提高音量,语气有些着急,“大活人怎么可能会说消失就消失。”
话语刚落,江吟起身,不知道是哪个字眼刺激到他了,谢权悄悄打量了眼他的表情。
阴沉沉的,更吓人了。
他正想收回视线,江吟却几步走出他的视野,办公室门重声阖上,男人离开房间。
凭着记忆,江吟驱车来到尹夏知的诊疗室,上午接诊,门口悬挂了闲人免进的牌子。
他坐在沙发上等待片刻,面前的门终于打开。
尹夏知眉眼间深藏了倦意,在看到对面的男人时,一双眼高深莫测,紧紧盯着他。
江吟抬起头,指尖动了动,和她对视几秒,眼中燃起的光瞬间又灭了。
尹夏知转头,让护士去接杯水,随后走过去坐到他身边,“江先生是来看病?”
江吟闭上眼,用一种极尽恳求的口吻问:“她呢?“
尹夏知从护士手中接过杯子,放到他面前,不说话,静静凝视杯中泛起涟漪的水面。
“请你告诉我。”
“……”尹夏知淡淡抬起眼帘,声调平和,“江吟,我可以相信你吗?”
她的眼神郑重,毫无波澜,隐隐含着试探与质询。
江吟嘴唇翕合数下,重复刚才的那句话,“请你,告诉我。”
-
郊区一处僻静的二层小楼,隐在丛丛树荫后,树冠掩盖住门前刺眼的阳光,二楼露台有一角白色窗纱被吹拂出来。
静谧而安详。
江吟在门口站了许久,屈指叩响屋门,骨节泛白,整只手都是僵硬的。
半晌,门口传来响动,“咔哒”一声,木门缓缓打开一条缝。
露出女人苍白的手指,她扣住门沿,拉开门的动作谨慎小心,在看清屋外的人后,黑白分明的眸子开始慌乱,瘦削的肩瑟缩起来,下意识抵住门板,不让他进入。
江吟闭上眼,心脏难受地皱在一块。他看清楚了姜皑脸上的表情,那样恐惧紧张,他甚至可以想象到四年前,她把自己锁在异国他乡狭小的房间里,背对光线,栖身黑暗。
她需要他的时候,他在哪?
江吟伸手去触碰她的手指,姜皑猛地缩回手,屋门在这股力的作用下阖上。
夹住仍放在门栏上男人修长的手,她低低“啊“了一声,睫毛轻颤,直接拉开半扇门。
姜皑固执地挡在门口,眼眶发红,却抿紧唇不发一言。
江吟嗓子沙哑,声线又紧又低,“我可以进去吗?”
她依旧紧抿着唇,目光很冷,浑身的倒刺全部竖起来,防备着所有人。
包括他。
两人僵持在门口,良久,姜皑握住门把的力道些许松动,嘴唇动了下。
声音轻微细小,“脱衣服。”
江吟喉咙滚动一下,往前靠近她一寸。
姜皑敏锐地察觉他的靠近,神情瑟缩,无意识间皱起鼻尖,“有味道。”
尹夏知诊疗室里的味道。
江吟垂下眼帘,温热的手掌贴上她的发顶,轻轻揉了两下,“皑皑,别疏远我。”
“……”姜皑弯下眉眼,感受到他修长的手指无意穿梭过自己的头发,缭绕间勾地她耳尖发痒。
江吟收回手,开始扯脖颈上的领带,黑色暗格的布料,衬得他颈间的皮肤愈发白皙。
随着他拉扯的力度加大,带起衬衫衣襟,露出一段平直的锁骨。
姜皑看着手中他递过来的大衣。
眸光暗了暗,不着痕迹往后退一步,下一秒。
“彭”的一声关上了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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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晚来欲雪(2)
江吟解领带的动作顿住,望着眼前紧闭的大门眸色渐深。
他摸向口袋, 里面有尹夏知给他的备用钥匙, 为了防止姜皑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不让别人进入, 她做足了预防准备。
慢慢将钥匙旋入锁槽, 江吟不自觉回想起刚才她站在自己面前时的模样,单薄瘦削的肩无助地瑟缩起,眼眶泛红, 像是哭过很久。
尹夏知的话隐隐回荡在耳畔:“江吟,这四年她很努力的想要康复,想回国,但她害怕, 怕控制不住自己,怕伤害你。”
她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就算缩在情绪的蜗壳负隅顽抗,沉溺于情绪的阴暗面,也想要向阳而生。
只为了能回来, 和你好好地在一起。
江吟沉吸一口气, 推开门,毫无光亮的房间仿佛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每处角落都散发出逼仄阴沉的气息。
厚重的枣红色曳地窗帘遮掩住窗外刺眼的阳光, 一点儿都不给温和的光线趁机而入的机会。
客厅里没有活人的气息。
他走到窗前拉开半扇窗帘, 借着光线将整间房子看清晰。
布艺沙发上依旧套着防尘袋, 羊毛地毯一路延申至走廊尽处, 壁炉中的火苗微小, 渐要熄灭。
周围的温度冷下来,只穿一件衬衫抵不住屋里的寒气。
江吟握住窗帘的手加重几分力道,就要全部拉开始时,角落中传来轻微一声响。
是玻璃器皿掉落在地的声音。
珠子滚落几圈,终于停住,他顺着轨迹往过去,微眯起眼。
“不要……拉开。”
姜皑蜷坐在角落,赤脚踩在地毯上,脚骨线条绷起,与青色脉管交错,衬得周围的皮肤有种病态的白皙。
她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睡裙,脚踝漏在外面,怕冷地往裙摆里缩。
江吟站在原地,将尹夏知告知的一些注意事项又从脑海中循环一遍。
“现在她处于双相障碍,拒绝接触外界事物,还没有发展成躁郁倾向。你需要做的就是,稳住她的情绪,不要让她产生厌弃自我甚至是厌世的悲观态度。”
他蹲下,捡起那颗原本应该在他大衣袖口处的衣扣,放轻脚步走向她。
姜皑漆黑的眸底一片茫然,没有焦距,听到他的脚步声后不自觉环抱住自己。
一种自我保护与防备的姿势。
她抿下唇角,抬头看了他一眼,视线定格在他掌心里的那颗珠子上。
江吟伸出手,把黑色琉璃纽扣捧到她面前,“喜欢这个?”
姜皑仰起头,长睫轻颤,仔细看着他的眼睛,最后喃喃自语般的回应他:“这个,像你的眼睛。”
“很漂亮。”
江吟停顿住,弯起嘴角,静静回视她,黑眸中蕴着点点亮光,像是揉碎了漫天星辰撒入其中的明亮。
“皑皑,我们回家吧。”
姜皑咬了咬下唇,垂头,侧脸隐匿在阴影中,只露出无辜垂落的眉眼。
“这里就是家。”
爸爸没有离世前,他们一家三口住了十年的地方。
江吟眼瞳微骤,没有继续触及她的伤心事。
“哪里是卧室?”
姜皑没说话,寂静片刻,站在面前的男人抬步朝走廊内侧走,她连忙抓住他的衣摆,固执地凝视他,“你要走了吗?”
未等他开口,姜皑松开手,“算了,你走吧。”
别出现在她面前,别试图靠近她,现在最好的情况是两不相扰。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又病了。
说不准哪天,出现躁郁倾向,会控制不住自己,开始歇斯底里。
那种暴躁的样子太丑了。
她不想让他看到。
江吟停住脚步,低下头,语调平和,“我不走。”
“……”姜皑蜷起的脚趾动了动。
他继续说:“光着脚会凉,我去给你拿鞋袜。”
姜皑抓了把头发,试图用这种方式让自己冷静下来。
须臾,她撑住地面起身,坐太久猛地站起来,眼前开始发黑。
江吟伸手扶住她,“怎么了?”
他温热的手指擦过胳膊处的皮肤,姜皑眨眨眼,下意识抽回手臂。
江吟手心里霎时空落起来。
“我自己去拿。”
说完,姜皑噌噌噌几步跑进对面的房间,手指扣住门沿,回头看他。
黑漆漆的眼瞳里有很深的情绪,既想接近,却又抗拒。
她收回视线,侧身进入房间。
“咔哒”一声,于寂静的房间内清晰可闻。
门被锁住了。
江吟揉了揉发涨的眉心,忍不住承认一个事实,他又被阻隔在门外,拒绝靠近了。
姜皑从衣橱里掏出棉袜套上,踩在绵软的地毯上趴在门口听外面的响动。半晌,她皱起眉,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忍不住将手搭上门把,稍稍拧开几寸,门还未打开,她回过神来,猛地把手缩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