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退几步,整个人埋入被子里。
这个房间没有地暖,连基本的暖气供应都没有,一床薄被裹在身上也保存不了多少温度。
姜皑抬起头,蹭掉眼角的水渍。
过去了十五分钟,他应该走了吧。
又只剩她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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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相障碍是一种心境障碍。患者的状态常常坐在情绪的“秋千”上大起大落,欣喜与悲伤来回交替。欣喜时过度愉悦,情绪高涨,这时他们有异于常人的智商;悲伤时迟滞懒散,睡眠增多。世界上有许多著名人士曾患有这种疾病,艺术界的贝多芬,梵高,舒曼。”
江吟关闭网页,抬眼看向那扇紧合的门,黑眸中有浓重的情翻涌上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他握着手机机身的手垂下,手机落入沙发里。
他在客厅里三个小时,其间抖落掉防尘袋上的灰尘,将客厅收拾好。
布艺沙发是前几年的款式,坐垫有些硬,他打电话让谢权帮忙买了新的。
模样相似,却找不到同款。
既然她觉得这里是家。
那他就帮她将这个家规整好,尽最大可能让她开心。
五点半,卖家具的人送货上门,江吟打开门,眸光稍冷,“动作轻一点儿。”
安装工收回刚才叫门的大嗓门,被他的气场压得不由自主点头答应。
客厅大,他们一群人动作麻利抬进来沙发,以及白木餐桌。
窗帘也是新的,和御河山庄同款色调。
江吟坐在阳台,翻出医学上的治疗方案仔细研读。
比照起其他患者,姜皑的症状并不算严重,只是单纯的抗拒外界交流。
或许,这是上面说的第一阶段。
七点钟,万字的分析方案见底。
江吟起身走到卧室门前,轻轻拧开门把,发现锁已经被她打开了。
推门而入,房间内亮着一盏暖黄色的壁灯,将整个房间照的暖洋洋的。
大床上拱起一小团,被子外露出她的一截长发。
他走过去,俯身拉开被角。
姜皑好像感知到什么,手指微动,把被子又扯回来。
长长的睫毛覆盖住眼睑下方,细密的光线穿过罅隙落下一层似有若无的影。
从两点到七点,五个小时,不能再睡了。
江吟沉声叫她的名字,“皑皑。”
“……”床上的人儿翻了个身,背朝外,不理会他。
江吟俯身捏住她的耳垂,声线压低,“再睡,我就要走了。”
五分钟后。
姜皑的睫毛颤了颤,不情不愿睁开眼,看到眼前的男人仍站在这,小声嘟囔,“你怎么还不走。”
江吟知道她现在不会乖乖听他的,索性俯下.身,拦腰抱起她,手臂勾起她的腿弯。
“该吃饭了。”
姜皑挣扎了几下,发现自己很有可能从他怀里摔下去。
眨巴着眼可怜兮兮瞧他,“你放我下来吧。”
“……”
“我怕你跑。”
心思被看穿,她垂下眼帘,被抱到客厅,立刻有一股饭香扑面而来。
厨房里的油烟机也是老款,只要打开声音就响彻到满屋子都能听到。
餐桌上铺着浅绿色的餐步,椅子上的垫子也是同色系。
一下午没出来,整个客厅都变了样子。
姜皑有点难受。
他为她做了那么多,他那么好。
伸手扒了扒头发,她凝眉趴在桌上,猝不及防的,开始落泪。
江吟端着菜出来,看到她委屈巴巴缩在那,“没有想吃的?”
姜皑眼神空洞木然,目光转过一圈,落到他身上。
“沙发我不喜欢。”
“……”
“窗帘,桌布,餐桌,我不喜欢。”
江吟面不改色,给她倒了杯水放到手边,“没关系,等明天——”
“我说了我不喜欢。”
她拔高音量,将桌上的杯子扫落在地,劈里啪啦一通响,客厅重归于安静。
一秒,两秒。
江吟站在原地,他微垂着头,侧脸看不出情绪。
喉结滚动几下,声音沙哑,“皑皑,乖一点儿。“
随即温热的手掌落到她头上,温度透过发顶传递到神经末梢,霎时安抚住她躁动的情绪。
姜皑眼眶发涩,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神情慢慢开始变化。
“对不起……对不起……”
她不是故意的。
江吟紧抿的薄唇松开一道缝,感觉到她身体的颤动,早有预见的抓住她的手腕。
将她想要逃离的意图全部抹灭。
他把她拥入怀里,轻声安抚:“没关系,我不怪你。”
暴戾因子终于全部平息下去。
姜皑下巴抵住他的肩膀,微微蹭了蹭,“江吟,这样的我,你还要吗?”
第27章 晚来欲雪(3)
江吟环住她的手臂收紧,安抚住她颤抖不安的情绪, “皑皑, 你很好很好。”
姜皑略怔,手指紧紧扣住他的腰, 男人身上炙热的温度透过一层薄薄的棉质衬衫传递到她的指腹, 稍一触碰似乎都能探知到皮肤下层蓬勃跳跃的脉管, 其中汹涌流淌的血液, 是那样鲜活的存在。
“江吟,我怕我好不了。”
她第一次这样恐惧事情的结果。
姜皑抬起头,眼角蕴着一层水光,“而你可以有很好的未来, 会遇到比我更爱你的人, 会有美满的家庭……”
江吟俯下身, 薄唇落到她的嘴角, 吻住她接下来的所有话语。
趁姜皑没有反应过来时,他撤回到平常的距离,眼帘垂下, 声音低而缓, “不会了。”
她睁大眼睛,努力去明白他话中的含义。
“再也不会有人, 比你更要爱我。”江吟伸手蹭去她眼角渗出来的泪,“和我共老的人, 也只能是你。”
姜皑抿下唇角, 突然难过地捂住心口蹲下身子, 突来的心悸让她有种被按在水里不能自由呼吸的不畅快,所有的呼吸通道都被堵住,每一口喘息都艰难无比。
若放到四年前,这种感觉简直太熟悉了。
每次情绪升到极点,过度欣悦带来的窒息难耐。
而现在,只要他一触碰自己,情绪就像翻涌的浪潮一般袭来。
姜皑不相信似的,仰起头,去碰他的手指。柔软的指腹贴到他的手背上,不服输地往上移动,直到握住他整个手。
怦,怦,怦。
心跳声仿佛烟花升空后猛然绽开,强烈而有力,余烬落下的焰尾烫伤她的手指,不安抵触的情绪浸透在血液里流淌至四肢百骸。
姜皑猛地收回手。
好烫啊。
她把手放到嘴边呵出一口气,脸上细细密密都是汗。
江吟侧脸线条绷得很紧,他不能做到感同身受,他甚至不了解双相障碍发作时病人的心理状况。
这种无措感实在太糟糕了。
玄关传来敲门声。
他垂下眼帘,走到门口开门,看到尹夏知站在门外,长舒一口气。
尹夏知捕捉到他眉眼间紧藏的倦色,挑眉问:“不打算回去休息吗?”
江吟凝视她几秒,言简意赅道,“我不放心。”
尹夏知没再多言,绕开他往客厅走,看到窝在沙发旁边的女人,眸色渐深。
按照姜皑的过往病史,波动期已经过了,她却在最安全的时间重新患病。
这是种挺不好的征兆。
打乱紊乱周期,根本没办法推测下一步该要预防什么。
姜皑从臂弯中抬起头,黑漆漆的眸子浸润在暖黄色的灯光中,猫一样的神情,警惕又小心。
她舔了舔干涩的唇,声音沙哑,“夏知,让他走。”
房间里一共三个人,刨去她话中的人,和她自己。
很轻易能得知说的是谁。
江吟垂至身侧的手臂动了下,僵持片刻,在尹夏知不赞同的眼神里慢慢点头,“好,我明天再来。”
姜皑望着他的背影,想起什么,“等等。”
她伸手拿起挂在沙发扶手上的大衣,慢吞吞走过去,抓住衣服的力道紧了几分,“外面冷。”
江吟心底一软,缓缓勾起嘴角,伸手去接时,无意间碰到她的手指。
姜皑收回手,人往后退了两步,两只手藏在身后,眉眼温柔的耷下,表情很乖顺。
“不和我说再见吗?”江吟穿上衣服问。
姜皑看他穿好,摇摇头,“不说。”
江吟微弯下腰,和她对视,漆黑的眼睛紧紧凝视她,“你不久前在课上讲,日语里,さよなら是不能常说的。”
“……”姜皑嘴角抿了下,不自觉撇开视线。
“它多用于长久不见的告别。”他笑了笑,没在意她的小动作,“那你能告诉我暂时分别该怎么说吗?”
寂静的房间内只余下钟表指针“咔哒,咔哒”的转动声。
姜皑低头,轻轻咬了下舌尖,在江吟就要转身离开前,淡淡吐出一句话。
“じゃ、また。”
江吟的步子顿住,表情故作疑惑。
姜皑长吸一口气,不自觉拔高声调,“就是明天见的意思。”
此时夜幕已经完全降下来,淡薄皎洁的月光织成一张细密轻薄的网,将男人沉静淡然的侧脸笼上一层光晕。
江吟眉梢上扬,稍微顿了顿叫她的名字,“皑皑,明天见。”
“……”姜皑愣了下,终于反应过来。
被他坑了。
尹夏知正在品尝江吟的手艺,三道菜有两道很合她的口味,突然听到“彭”的一声响,震得她筷子没拿稳,夹起来的一块肉“啪唧”一声掉到茶杯里。
随即看到一道身影快速跑进卧室里,比她大学时候体测八百米的速度都要快。
尹夏知急忙丢下手里的餐具,后脚跟进卧室。
房间里没开灯,黑漆漆的,她摸索着灯擎,没等姜皑出声警告就抬手按开。
乍来的光线让两人都不由自主眯起眼。
姜皑可怜兮兮望向她,“好刺眼啊。”
尹夏知默念三遍“她是病人”,和颜悦色靠近她几步,“皑皑,不想吃饭吗?”
姜皑打量她不怀好意的表情,“你嘴上有菜汁。”
“……”尹夏知笑容一僵,伸手去抹,发现嘴边干干净净,“姜皑,你耍我?”
姜皑爬起来,脚趾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脚尖轻轻蹭了蹭,声音低软,“小傻子,说你傻还真傻。”
尹夏知:“???”
她屏息,眯起眼,“信不信我削你?”
对方毫不畏惧,转身看她一眼,声音惨戚戚的,“尹医生,我是病人啊。”
尹夏知冷笑几声,“我看也就在江吟面前。”
江吟。
听到这个名字,女人明艳的脸立刻布满阴云,她呜咽一声,缓慢地将碰到门把的手缩回来。
尹夏知磨了磨后槽牙,总是管不住嘴说错话怎么办!
**
第二天,江吟到时正碰上要出门上班的尹夏知,昨晚上她不放心姜皑自己,索性和她睡在一起。
当然,她睡地上,姜皑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和具木乃伊似的睡在床上。
江吟停好车,走上前询问她关姜皑的病情,问及治疗方法时,尹夏知上下打量他几眼,苦恼地皱起眉。
“你啊,”她稍作停顿,看了眼今天的天气,“和她多出来晒晒太阳。”
怕他觉得敷衍,尹夏知又添上一句,“有利于抑制抑郁症发作。”
江吟不疑有他。
彼时姜皑还在睡觉,整个人缩在白色的棉绒被里,露出一只脚。
江吟推门进去,轻微的声响惊扰到浅眠的人儿,她小心翼翼掀开被角,看到是谁后,开始一点儿一点儿往床最里侧挪,连带着那一团被子,缩到最角落。
一米八宽度的大床霎时空了半边。
江吟站在窗边,动作轻柔拉动被子,谁知被一股极大的反向力阻止。
他稍一用力,对方力道不及他,败下阵来。
姜皑双手捂住脸,声音很不高兴,“你出去。”
江吟手中捏着被子一角,触感柔软。
房间内为了透气开着小半扇窗,浅绿色的窗纱随着微风轻轻拂动,十二月初,难得有零上的温度和晴朗的天。
姜皑趁他不说话这段时间,尝试从他手中抢回被子。
但无果。
不情不愿坐起身,轻飘飘的身子差点从床沿上跌下来。
江吟眼疾手快扶住她,肌肤相触之际,他清晰的感知到眼前的人顿时僵住。
姜皑收回手臂,定在那,垂着头情绪不明。
“皑皑,你舅舅今天要来。”
刚才尹夏知临走时告诉他的,姜皑每周一通电话延迟了三天,长辈不放心了,打到了她那里。
尹夏知认为接触亲人有利于她的病情好转,告知苏岳宁她在之前住过的家里。
依旧隐瞒了病情。
她觉得姜皑应该不想让他们担心。
江吟顺了顺她额前的头发,捋到耳后,“我们都很关心你。”
所以要快点好起来。
姜皑当然猜到他话中隐含的深意,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覆盖在下眼睑上,落下一片似有若无的影儿。
半晌,她从床上下来,几步走到行李箱前,掏出化妆袋,拿了三四样基础物件,一溜烟跑进内置卫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