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皑皑,下午我和你哥哥到S市,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姜皑扯了扯嘴角,“不了,下午没时间。”
“逸寻好不容易回国一次,有什么事情不能空出来?”
说得多么好听。
姜皑深呼吸,突然觉得十分疲惫。闭上眼, 对面娇柔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敲打着紧绷的神经。停顿片刻, 她缓慢开口:“那是您的家人, 不是我的。”
对面一时没了声音。
姜皑:“如果没有别的事, 我先挂了。”
“皑皑,逸寻是妈妈的家人,也是你的哥哥。”
如果,在丈夫因公殉职后的半年改嫁他人,不顾亲生女儿意愿重组家庭的人,可以称之为“妈妈”的话。
那苏妤的确可以要求她,尽义务去做这些事。
姜皑按捺住胸腔中即将喷涌而出的暴戾情绪,压低声音说:“好,我陪你们吃。”
收线后,她握紧手机看向远处,试图平息住浑身涌动的暴力因子。
黄昏时分的天空像撕裂一个大口子,有融金色的颜料沿着边缘印染,将蓝白色的原色驱赶到中间,两侧徒留下猩红色的火烧云。
——皑皑,妈妈不想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过后半辈子。
——你周叔叔他人很好,妈妈很喜欢他。
你不是一个人啊。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照顾你一辈子。
可是你为什么,要那么着急的,去寻找新的家庭呢。
……
姜皑压抑不住躁动不已的情绪,拳头要砸到墙壁上时,手腕被人截住。
江吟叫来备选的主持人,却不见她的身影,出来寻,就看到她这种近乎自虐式的解压法。
纤细的一截手腕攥在手里,软若无骨。
两股力道僵持良久,姜皑先败下阵来。
他垂眸看她,“好了?”
江吟说话时没多少表情,眼神淡,神情冷,和平常区别不大。
姜皑和他对视两眼,发现这男人倒是挺败火的。
她先移开眼,拧着瓶盖问:“选好人了?”
江吟颔首,清凉的视线缓慢滑过她的发顶,似是无意的说:“看来还要找个女生备选。”
姜皑猛地灌口水,听到他的话呛到,“你存心气我呢?”
他的语气颇为难,“没有啊,这次手撞墙,万一下次拿头去磕,怎么办?”
“……”
您太看的起我了。
新找的搭档长相白净,是学姐们喜欢的那一款。新传学长还不服气,依旧留在排练现场。
姜皑大体和搭档说了下走位,对方扒了扒头发,“我尽力试试吧。”
她看了眼江吟,眼神询问他可以试一遍吗。
对方挥手,立刻让工作人员准备。
熟悉的音乐响起,乐点清晰可闻,姜皑走到舞台中央,与对面的搭档配合良好。
新传学长脸色刹变,趁其他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了。
下午彩排结束,姜皑换下来礼服,揣到裤子口袋里的手机收入一条简讯。
是苏妤发给她的餐厅地址。
没来得及回复,后台的顶灯霎时暗下。
眼前除了手机屏幕泛出的淡淡荧光,周围一片漆黑。
姜皑懵然,紧忙套上衬衫和裤子,由外面射进来一道光束。
“里面还有人吗?”是几个男生。
她大声喊:“有人,在换衣服。”
之后只剩下一道脚步声,停到布帘前方,颀长的身影落在蓝色纱布上,深深浅浅看不真切。
姜皑试探地问:“…江吟?”
影子晃了下,低沉的声音传来,“需要手电筒吗?”
她嗓子紧了紧,“没事,我快好了。”
江吟一直等到姜皑完全整理好才放下手中的灯筒。
入夜,气温稍低,她只穿一件薄衬衫,出门打了个寒颤。
整个会场都陷入黑暗,姜皑走在他后面,步子踩得小心翼翼,“怎么突然停电了?”
江吟放缓脚步,侧身说:“正在安装明天的灯光设备,可能是线路出问题了。”
她只顾着听,没注意脚下的台阶,被翘起的红地毯绊住,下意识抓住身前人的胳膊。
额头径直撞到他的胸膛上。
姜皑疼的眼泪汪汪,忽然想起对江吟有意的一群姑娘,不由自主感慨:“投怀送抱也不找个怀抱温暖点的。”
偌大的空间内漆黑安静,江吟垂眸,没能看清她说这句话时的表情。
姜皑从兜里翻出手机调亮屏幕,微光由下往上,映衬得脸惨白一片。
抄近道离开会场,苏妤又打电话来催。
江吟淡睨她一眼,“晚上有事?”
“出去吃饭。”姜皑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麻烦死了。”
彼时,夜幕已经完全降下来。
江吟皱起眉头,行道树间的挂灯落下明灭光斑,衬得他脸上的神情隐晦不明。
片刻,他说:“到家后给我消息。”
姜皑点点头,走出几步又定住,“学长,我只有你的工作号。”
江吟看到她认真地过分的表情,心底升腾起一股无力感。
这姑娘的聪明劲儿去哪了。
他言简意赅解释:“也是常用号。”
“常用号?”她不信,“连张照片都没有,你骗谁呢?”
“……”
江吟薄唇抿紧,抬起手腕给她看了眼表盘,“再不走就晚了。”
七点过五分。
姜皑淡淡收回视线,不咸不淡道:“既然他们请我去,多等等有什么关系。”
江吟看得出她情绪中的抵抗,随口问:“不想去,为什么要勉强自己?”
“很明显吗?”
姜皑问完,也觉得自己脸部线条绷得过紧,伸手拍了拍脸颊两侧,嘟囔一句,“没办法,都答应了。”
这世界上有很多种事情,不能以“想”或“不想”去做出选择的。
也许对于像他这种人,是可以凭自己意愿去选择。
但她不行。
特别是牵扯到家庭的问题。
姜皑垂下头,长睫微颤,“江吟,你一定有个很美满的家庭吧。”
他嘴唇动了动,但不发一言。
“我也曾经有。”她捏紧手机,想了想,弯起嘴唇笑道,“但现在没有了。”
江吟噤声,平静无波的眸子愈发深邃。
面前的姑娘继续说,“这些话,我只对你一个人说过。”
她歪着头,声音像浮在空气中一样轻弱,“所以,是秘密呀。”
**
选定的餐厅位于市中心繁华地界,姜皑拿出手机再次确认后推开门走进去。
北欧式装潢,大厅内光线不强,柔和地铺落于奶白色地毯上。
处处矜贵。
见她进来,立刻有服务员询问是周先生的客人吗。
姜皑细细品了品他话中的字眼,扬起眉梢,不是客人是什么,他们是主,她是客。
得到答案,服务员引路到走廊尽处的包厢,礼貌性敲了两下门,侧身请她入内。
姜皑道谢,推门而入。
正对大门的是西装革履的青年男人,算起来,不过比她大三岁,却有种极为老成的压迫感。
她一向不喜欢这个哥哥。
苏妤放下手中的茶杯,握住姜皑的手嘘寒问暖:“穿这么少不冷吗?”
“不冷。”她抽出手,语气冷淡,“学校有活动,让你们久等了。”
苏妤手心里一下子空落,神色变得不自然,抬头看了眼面前的姑娘,所有关切的话全堵在嗓子眼里。
周逸寻按住菜单,转到她们跟前,“点菜吧,苏阿姨非要等你来了才肯点。”
姜皑掀起眼皮瞧了一眼,兴致寥寥。
苏妤迅速调整好表情,打开菜单,“皑皑,你想吃点什么?”
“都行。”
姜皑刚说完,敏锐地感知到对面男人的视线落到自己身上,带着灼热的温度,简直要把她烧灼。
实在不习惯这种场合,就借口去卫生间暂时逃离两人的视线。
周逸寻屈指敲了敲桌面,随即起身,“这儿卫生间不好找,我陪你去。”
姜皑握住门把的动作霎时顿住,力道加重几分,皮笑肉不笑道:“好啊。”
男人步伐比她大,本来走在身后,没几步便越过她。
姜皑跟着他左拐右绕,到卫生间门前。
周逸寻:“我在外面等你。”
“……”她轻笑一声,口吻中嘲讽意味十足,“怕我跑了,特地来监视我?一顿饭而已,周少爷太谨小慎微了。”
言罢,不等他回答,抬脚绕开他走进洗手间。
几分钟,姜皑洗完手出来。
看到周逸寻仍在外面,神情明显更难看了,声音绷得很紧,“你这么做是为了谁?”
他下颌微抬,琢磨不透她的心思,自从苏妤到周家,认识姜皑也有两年,不明白她的情绪为何会无故变化。
明明是骄傲又倔强的姑娘,理应承受别人艳羡的目光,却活得像只刺猬,倒刺满身,神经敏感纤细。
不过,他根本没有指责她的立场。
“苏阿姨是你母亲,你对她的态度并不好。”
姜皑和他对视良久,不答只问:“你难道不介意她进入你的家庭吗?”
周逸寻喉结滚动几下,语气淡淡,“她对我很好。”
“……哦。”
算她多问。
回到包厢时,菜已经上桌,口味偏向姜皑的喜好,辣菜没有几个。
她大致扫了一眼,本着早吃完早解脱的念头,开始动筷。
期间苏妤问了不少学校里的事儿,比如宿舍关系,课程安排,用过来人的经验教她要和同学处好关系。
姜皑喝口茶,“我搬出来住了。”
苏妤一愣,“不住宿舍了?”
“不住。”她托着下巴,捡起青菜送到嘴里。
苏妤和周逸寻相视两秒,表情很不自然,作为一个母亲,连孩子最基本的生活都无权知晓。
是不是太悲哀了些。
周逸寻抬眼,眸中锋芒毫不收敛,似乎是在责怪她。
姜皑无辜地眨眨眼,瞅她做什么,苏妤问,她说实话给她听。至于话落到耳中会带来多少心酸难堪,都不是她能管的。
一顿饭吃得谁都不开心。
姜皑走出餐厅,时间还不算晚,八点钟,打车到楼下不过十分钟车程。
她到路边招来计程车,躬身而入前,看到玻璃窗上倒映出苏妤的身影,捏了捏指腹重又转身,礼貌客气地说:“饭菜很好吃。”
苏妤紧绷的肩线霎时垂落,仿佛松了一口气。
**
江吟发了条朋友圈,内容简单,只有一张照片,单看角度,是从图书馆顶层拍的。
姜皑思忖许久,没弄懂他这张照片的含义。
照片中糅杂的灯光有催眠效果,她看得时间越久,眼皮越是沉重。
陷入沉睡前,江吟低沉干净的声音猝不及防在耳畔回响。
——“到家后给我消息。”
她猛地睁开眼,目光落到他的头像上,停滞片刻,很认真的问自己两个问题。
他们是什么关系啊。
什么关系需要向他告知平安与否。
恋人,相熟的朋友,再如何推及,都到不了学长学妹的关系上。
最后,没有想出所以然来,姜皑索性关掉手机塞到枕头底下,蒙上头继续酝酿睡意。
隔日,上一级的师哥师姐亲自指导选课系统的使用方法,公选课可以从不同学院选取,每学期一节。
姜皑打开选课栏,经济学院的课在首页,可能学院里认为,小语种加经济比较好就业才这样安排。
往后翻了两页,心理学院的课比较少,有一节社会心理学研究导论。
活动群里发来的通知自动蹦出来。
迎新晚会定在下午六点钟举行,所有演员及工作人员需要提前一个小时到场。
发消息的人是江吟。
姜皑盯着他的名字看了很久,垂下眼,趴回桌子上。
昨天晚上到最后也没有回复他,因为捋不清关系。
想用“学长学妹”的关系麻痹自己,反观江吟对待其他大一学生的态度,实在不单纯。
从一开始他目睹她踢垃圾桶好心解围,再到军训期间的多加照顾,有她的蓄意接近,也有他的纵容。
还有他对她的谅解和宽容。
——“姜皑,你不过是比平常人情绪剧烈点而已。”
好像一想到这个人,她坚硬的心就能突然软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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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一新生正有序进场,姜皑坐在后台的椅子上翻弄台本,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她换好衣服化完妆,过程一个小时,从头到尾没见到江吟的身影。
倒是小虎牙学长进进出出三四趟,怀里抱着满满的道具设备。
临近上场,姜皑掀开厚重的枣红色布料偷偷瞧一眼,底下坐着满满当当的人,最前排留给校领导。
音乐响起,台上的灯光霎时点亮,舞台灯由会场最后径直投射到舞台侧方,两道明晃晃的光束随主持人的进场缓慢移动。
姜皑沉下气,嘴角的弧度上扬到僵硬。
直到站到舞台中央,她心底紧压住的恐惧顺着光线侵入的罅隙,不停朝外流露。
如果是两年前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