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芷栖多少有点失望。
病房内,小姑娘站在偌大的床边看着林澜冬日的早晨那薄薄的雾气, 委屈巴巴的臊眉耷眼。
江祁走过去, 一条清瘦修长的手臂从身后揽住她的单薄纤细的肩,嘴笨的哄人:“乖,别气了。”
“我没生气。”芷栖微微叹了口气, 只是声音闷闷的嘟囔了句:“就是觉得有些可惜。”
好不容易, 芷明林和梅冉才肯接受他, 让自己把江祁带回去——结果医院的规章制度反而成了那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
江祁微微笑着,不说话,心想芷栖到底还是年纪小, 还远没有她哥哥那么成熟。
但是……他希望她永远都这么单纯,能被自己在掌心里护着哄着就好。
“对不起, 栖栖。”江祁声音很小,近乎是在喃喃自语, 这句后才声音大起来,清冷的声音覆在芷栖耳边,是不易发觉的斩钉截铁:“明年,我一定去。”
“好吧。”女孩重新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看着他:“那你今年怎么办?”
江祁一个人在医院的话,好可怜哦。
凭心而论,芷栖可真是有点舍不得。
但实际上, 江祁从来没有把‘新年’和‘除夕’这些个关键字放在心上——他从来不过节日的, 就连生日都不过,更何谈新年呢。
只不过江祁不想给小姑娘泼凉水,于是想了想, 硬想出来一个‘娱乐’活动:“唔,看电视吧。”
就待在医院,看春晚呗。
想象着少年一个人在病房里看电视的模样,芷栖不禁觉得又心酸又好笑,女孩黑眸转了转,不消片刻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或许算不上什么非常精明的‘好办法’。
但她不想让少年一个人孤零零的度过除夕那一整天。
一眨眼半个月即过,时间就像离弦的箭,过的飞快。
除夕夜那天芷栖乖乖的在家里吃了年夜饭,陪着家里人看了会儿大年联欢的春节晚会,然后等着芷郁走后老两口捱不住要去休息的时候,才悄悄的拿起架子上搭着的大衣披在身上,溜出了门。
小姑娘还顺手从门口的烟花箱子里抓了一堆物事。
过年,就该放烟花的嘛,此刻全程似乎都被烟火点亮了,大半夜十一点多的漆黑夜空里亮如白昼。
芷栖披着奶茶色的羊毛大衣,围着一条围巾出去也不觉得冷,白皙的巴掌脸上笑意鲜活。
女孩出门就打了个车去五院,一路不住的催促司机,紧赶慢赶的终于在十二点之前赶到了疗养院门口。
——还好她是已经登记过的‘家属’,大年夜里值班的护士都很熟悉她了,否则这大半夜的肯定不会放人进去探视。
芷栖笑盈盈的道了谢,而后不住脚的跑到了江祁的病房里。
这么晚了,也不知道江祁睡没睡。
芷栖漫无目的地的想着,小手推开了病房的门,伴随着春晚里嘻嘻哈哈的小品伴奏声,正倚在床头的少年有些诧异的转过了头。
女孩清晰的看到,那双浅色的琉璃色瞳孔里本来毫无情绪,转瞬间边绽开了星星点点。
依稀比外面的夜空还要闪耀似的。
“江祁。”芷栖忍不住笑了,瓷白的贝齿咬着自己被冻的红红的唇瓣:“新年快乐。”
其实微信上早就已经说过了,可是她还是想跑过来,在新年这天里当着面对他说上一句最普通不过的祝贺词,就像芸芸众生那般。
江祁没回答,而是从病床上下来,一步一步朝她走了过来。
“江……”芷栖有些诧异的看着他,一个名字尚且未说完整,身后的门就‘砰’的一声被一只大手抵住,随之而来的是他身上那种铺天盖地的冷冽气息。
就像寒冬里的松木,带着冰冷的香气。
只是女孩的唇比他身上的温度还冷,江祁低头含住芷栖柔软的唇角时忍不住心想这天气冻到小姑娘了,委屈她了。
思及于此,温热的两只大手捧住女孩的脸,像是要帮她取暖。
而芷栖晕晕乎乎的抬起了头,乖巧的回应着江祁的亲吻。
“今天还剩下最后十分钟。”漫长缱绻的亲吻结束,江祁的呼吸声微喘,向来清冷的声音喑哑道:“栖栖,我的新年愿望实现了。”
白天的时候芷栖让他许愿,他许的是……能见到她。
“唔。”芷栖唇瓣被他亲的更红,在白白的小脸上犹如一朵雪中红梅,此刻一张一合的:“你许的是什么愿?”
江祁笑笑,并未回答。
好在芷栖也不执着于这个问题,很快,她就从随身带着的大包里拿出一个保温盒,献宝似的举到江祁面前,眼睛弯弯的笑眯眯说:“吃饺子。”
江祁一怔。
“我记得你喜欢吃三鲜馅饺子来着,所以晚上我就让家里的阿姨教我怎么做这个馅了。”芷栖拉着少年一起坐到沙发前,把盒子放在茶几上掀开,鲜味立刻萦绕而来。
保温盒性能极好,饺子还尚且都是温热着的。
芷栖托着下巴看他:“你快尝尝。”
江祁没说话,半晌,夹起一个饺子尝了尝:“好吃。”
“真的?”芷栖眼睛一亮:“我第一次做,是不是很有天赋啊?”
虽然,她自己并没有吃——女孩不爱吃韭菜,所以和韭菜有关的一系列菜系自然都不吃,其中当然也包含三鲜馅饺子。
江祁笑笑,点头:“真的。”
其实他对吃食从来没有特殊要求,没有特别喜欢的食物和特别不喜欢的,一直都是‘有口吃的就行’的状态。
芷栖之所以会觉得他喜欢吃三鲜馅的饺子,实际上还是源于很多年前他们上小学那时,女孩天天中午给他带饭的那段时间。
小时候芷栖还没有对韭菜表现出特别的厌恶情绪,有一次家里的保姆就做了三鲜馅的饺子送过来学校了,小姑娘吃了一个后就皱了皱眉,又勉强吃了两个便不再吃了,把自己那份剩下的饺子都推给了他。
当时江祁正处于长身体的状态,且基本天天吃不饱饭,芷栖给什么吃什么,甚至觉得自己连一头牛都能吃的下去。
两盒子饺子自然不在话下,吃得一干二净。
但是却令芷栖震惊了。
女孩讶异的看着‘大胃王’一样的江祁,眨了眨黑黝黝的大眼睛,她想了想问:“你很喜欢吃这个馅的饺子么?”
可能从那个时候开始,芷栖就以为他喜欢三鲜馅吧。
而江祁也没有解释,权当自己就是非常喜欢。
因为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有人记得他所谓的‘喜好’,并且惦记着,就足够了。
而且芷栖还一记就记了这么多年。
有的时候江祁常常会想一个问题,女孩对他这么好,他真的值得么?
但这种问题可能永远都不会有答案,因为‘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可能在别人眼里,自己就是芷栖那无奈的‘冷暖’,可小姑娘喜欢就够了。
自己会一直陪着她,努力让她对自己的一切冷暖都变的值得。
重逢后的第一个新年,两个人是在医院的病房里吃着饺子看着电视跨年的。
零点钟声敲响的那一刹那,江祁下意识的有些恍惚,片刻后被芷栖拉到窗边看烟花时才回过了神。
对,眼前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并不是虚幻的。
自己不会再经历一次十二点钟声敲响后那镜花水月的‘幻境’了。
“江祁,过年都要放烟花的。”芷栖变戏法似的从大衣口袋里掏出几个类似于‘二踢脚’的小爆竹,对他眨了眨眼:“我们偷偷溜下去放吧,趁着护士姐姐不注意的时候。”
女孩难得有这么‘使坏’的时候,江祁又一向离经叛道,自然会配合他。
于是趁着值班的护士去洗手间的时候,两个人抓紧机会飞速下了楼,溜到了医院楼下的花园里。
其实因为今天过年的原因,医院也并非真的管控那么严,花园里这么晚了竟然还有不少病人,三三两两的围在一起抬头看烟花。
江祁是抽烟的人,身上有火机,拿出来就把芷栖带过来那俩二踢脚应景的放了。
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女孩钻进他怀里捂住耳朵。
“怕响?”江祁有些哭笑不得,大手帮忙捂住芷栖的耳朵,凑近了问她:“那怎么还要放这个?”
“你懂什么呀?”芷栖笑,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大声道:“生活是要有仪式感的!”
例如过年要挂对联,贴福字,吃饺子,看春晚,放烟花,不能自己一个人……都是传说中的仪式感,所以芷栖都要帮着少年完成这种‘仪式感’。
江祁唇角扬起的弧度渐渐收敛,等到天空中一片闪烁的烟花偃旗息鼓时,才柔声问她:“还有呢?”
芷栖:“嗯?”
“新年的仪式感。”江祁轻轻的问:“还应该有什么?”
“唔,给自己设定一个目标吧。”芷栖抬头看着天空中的漫天繁星,喃喃道:“设置一个自己可以做到的目标。”
江祁想了会儿,‘嗯’了一声。
他答应芷栖,他会设置所谓的新年目标,也一定可以做到。
江祁也想和她一样,变成一个充满仪式感,对这个社会热忱,甚至于热爱生活的人。
因为芷栖一直在孜孜不倦的改变他,让他几个月前身上还萦绕着的那股子‘厌世’,现如今已经不剩下什么了。
江祁觉得,他至少是有努力的方向的。
人不怕迷失,只怕迷失了之后找不到方向。
幸亏芷栖让他找到了。
第49章 愈合 有这么一个惯她到上天的男朋友还……
春暖花开的三月份时, 江祁在医院治疗的第一个疗程刚刚结束。
主治医刘永在评估了江祁最近几个月的检查报告和心理测试后,微笑着对桌子对面的少年说了句:“恭喜,你可以出院了, 接下来持续服用药物治疗就行。”
说实话, 江祁来医院的时候是属于‘深度抑郁躁郁’,他以为至少需要两个疗程病人的心绪才能得到克制,平静, 结果没想到才一个疗程, 江祁的评估报告就已经达到可以出院的水平了。
这除了医院的治疗外, 和病人本身的心态也是不无关系的。
“江祁,我倒是很好奇。”刘永十指交叉,饶有兴致的问他:“你三个月前来, 心态十分的暴躁,厌世, 甚至有自残的倾向,为什么短短几个月这些情绪几乎就荡然无存了, 我能问问其中的转折点是什么吗?”
他们搞‘神经心理’这方面的医生,对于病人日常的生活一定要是嘘寒问暖并且加以好奇的——这对于未来的治疗,实验,都是有研究性的东西。
江祁想了想,认真的回答:“谈恋爱算是转折点么?”
他的‘转折点’就是芷栖而已。
……
陈永在被秀到的同时,也一下子就想起来那个三不五时总来找江祁的小姑娘。
果然,他早该想到的。
最能治愈一个男人的东西无非三种:爱情, 亲情, 事业。
其中一种如果能得到了极致的满足,整个人心境就会大为不同了。
陈永自然也知道自己手下的这个病人曾经是火极一时的明星,紫微星, 可是他感觉有些事情,自己还是得提醒他。
“你出院以后……”陈永犹豫的问:“打算从事什么工作?”
江祁没有想到主治医居然会和自己话家常,但愣了一下还是坦荡的回答:“修车吧。”
之前在狱中劳作的时候需要干很多没有技术含量的重活儿累活儿,可有的时候,也可以申请学习一些专业针对性比较强的苦活计,为了出狱后混口饭吃。
修车,就是当时江祁曾经学到的一项‘技术’。
陈永点了点头,松了口气。其实有些话他没有明说,但很庆幸这少年心里是有谱的。
对于江祁现在的心理状态来说,娱乐圈那个大染缸显然不适合他回去。
至于修车这行当虽然是又苦又累,但好歹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凭借自己的力气挣钱,他也会吃的香睡得着。
“那就……”陈永顿了一下,笑着点了点头:“出院后好好吃药,希望你过段时间后,连药都不用吃了。”
这算是一个医生对一个病人最诚挚的祝福了。
芷栖的学校这个时间段已经开学了,她专业特殊,又跟着实验小组跑来跑去的去了青海那个偏远地区——据说是为了观察藏羚羊的生活习惯。
江祁发了条信息告诉她自己出院了的消息后,就自己回去病房里收拾了这顿时间的‘行李’。
其实一开始听芷栖的话住进来这个医院,真的是有点心不甘情不愿的。
在江祁的认知里,只有得了重病的患者或者鳏寡孤独的老年人才会来这种疗养院住院观察,他为什么要来呢?
但医生的一句话把他的不满和郁结都怼了回去——
他说:“你怎么知道自己不是重病患者呢?”
。
是啊,是啊。
自己又何尝没病,可现在总归不算‘重病’了。
江祁开车回了东市区的房子,两个月没人住的屋子里进门第一感觉就是‘灰重’,他皱眉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直到窗明几亮了,芷栖的电话才打了过来。
“我这边才结束。”小姑娘似是累了,声音恹恹的:“你回家了吗?”
“回了。”江祁拿着拖把的手指一顿,声音尽量放柔:“是不是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