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也暗透了。
回廊里也置着人造灯,只是大约出自与造景协调的缘故。那灯裹在琉璃风灯的造型里,光唯是朦朦胧胧的,纵是常人看来,也是如萤火般的微弱。
在晏歌看来,则近似于无。
她夜盲严重,夜视力极差,若是入夜,或是在光线不足处,双眼可见度便会大幅度地减弱,甚至趋同于零。
是而,众人往前走的时候,晏歌便没有迈步,只手去拉开手提包的拉链,伸手,想要摸出手机。仅凭感觉,她将随身的那一只贝壳包翻遍,终于触及金属外壳的微凉质感,晏歌握住,想要将手机取出来。
打开电筒,她就能看清路了。
只是,包的空间很大,里面也放了一些日常用品。拿取手机出包的时候,手被挎了下,五指下意识地松了,那极薄的机身便也随其后地滑出了掌心,“咚”一声地落了地。
手机掉了。
她却看不见手机掉的位置在哪里,只能小心弯下腰,也试探了,伸出手在地上摸索着——然反复了几遍,触手却只有木地板打过蜡后平滑温润的质感。
没有找到手机。
在视觉被削弱的前提下,听觉则变得敏锐。于是,在是时,晏歌闻见了脚步声在靠近。
一步步,由远而至近,步伐踩在中空的地板,如许平稳和有力——
在靠近。
先前同行的节目组一行已经并肩走远了,因而晏歌以为,那是路过的游人,或是民宿的工作人员。
不管来人是谁,有人来就是好的。
所以她站直了身,转往对方所在的方向,也向他求助:“您好,可以帮我……”
话只说了一半,但金属质感的冰凉已触在了手背的肤。
指腹触及在手机的薄屏,随着感应,屏幕便亮起。
亮了她屏保里的华彩流光与傲慢男人,
也,点亮了她眼前的世界。
十里徽州,晚风抚过。
抚过云间藏匿的月,抚过周折弯曲的廊,抚过了一池的清荷抚过了裙幅的百褶,过檐头绕铁马,叮叮而有声。
那风抚过了天上,抚过了人间。
也,抚过了面前一双疏淡的眼。
风来,风灯摇晃,灯影是幢幢。
望向她,容绰亦惫懒地启了唇:
“你看不见?”
第12章 合欢 手指相牵。
不怎么能置信,晏歌微眨了眼睫。
但确认无误。
无论眼之所见,或者耳之所闻,都不是什么旁人。
而是,她的爱豆本人。
门窗哔啵敲击,风仍强劲,吹弯了池荷,摇晃了灯影,此时九曲回廊再无旁人。
是寂静,也是幽暗。
反应过来,晏歌应了一声:“……我夜盲,晚上视力会变差。所以要开灯。”
她说着,同时打开了手电。
以手电的光为半径,视域径直明亮了一圈。
光线雪白,明亮刺眼,却也让她感觉安全。
从那光上横扫而过,半秒钟,容绰身形未动,浸在那半明不暗的地界里,淡得如层薄翳。
他问:“好了?”
晏歌:“嗯。”
于是再无停留,他折身要走。
她赶紧地跟上前,力求跟她爱豆的步伐保持一致。
边向前走,晏歌边便向她爱豆多解释了一句,“开了灯,我就能看见了。”
话音刚落,“咚”一声:她撞上了迎面的柱子。
晏歌:“……”
是她走得太急了,灯光没跟着打上来,没有照到那根柱子,所以她也没有看见。
晏歌抬手揉了揉额,又向她爱豆解释:“……刚才是意外。”
“……”
容绰驻足,步伐停在晚风,侧目瞥她。
晏歌一手揉着额,另一只打着灯的手却不敢松懈,仍在兢兢业业地往前照着。
然一晃眼,便在下一时刻,手机的灯照亮了面前的手。
骨节很长,指甲修剪干净,底生月牙一痕。
在如雪明光里,清晰异常。
那是男人的手。
是不曾偏不曾倚,也是刚刚好正正巧。
他把手递到她跟前来了。
晏歌垂了眼睑,如那热风化成丝线缠卷上了耳,温度渐渐地升起来了。
他……是要她牵他的手吗?
她这样想他,也想这样问他。
可是,她又不敢问他。
在那只伸来的手前,她的心理活动变成了两个人的博弈。
一个重拳出击,大胆对线,说牵啊牵啊牵吧牵吧。
一个唯唯诺诺,止步不前,提醒她是个淑女,要记得淑女的品格。
是淑女,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跟男人牵手了。
纠结的时刻,时间也如是胶着了,只堪堪几秒钟的时间,却被心理活动拖延成了数个世纪般的久远。
直至,在她视域里,那只手握起,唯独留了食指向她,男声亦随之如薄雾地降落,如释放了隆重的许可,“牵吧。”
晏歌:“……”
悄悄,她仰起脸,想要看他,身高差却只让她看到了他下颌的骨线。
所以,他不是要她牵他的手。
他是要她牵他的手指。
轻抿了唇,晏歌伸出手,将他的食指牵住了。
牵住,然后再往院落深里走。
是夜风大,夜愈深愈沉,风也愈发的不能消减。他的指与她的手相牵,之后的路饶是曲折,终然安稳。
行经了弯腰的荷,行经了檐下铁马,行经了开开关关的窗——
行经了,这夏夜晚风里的一切。
手指相牵。
晏歌低首,而风如手,有意无意拨开了鬓发,露出了脸颊。
胧胧光里,有弧度轻展在唇,被她抿住了,也克制住了。
其实,她不想要笑的。
只是今夜的风太大了。
风太大,所以才会吹走了云中的弦月;
所以,才会将那月的弦——
送到了、她的唇边。
-
便是次日,7月21日早八点半,在沈穆清老爷子的茶楼内,《娱乐圈直播指南》第二期拉开了序幕。
这一期的开局风格是不疾不徐,迎了嘉宾落座长桌一侧,沈老爷子则坐在另一侧,桌上有紫砂壶、公道杯、品茗杯、茶宠等——显然,这是方泡茶品茶的桌子。
待人坐定,沈老爷子便烧起水来。
以壶煮水,公道分茶,沏在品杯。
沈穆清泡的是红茶,茶汤落在甜白釉白瓷杯里,瓷白衬出金黄颜色,热雾逸散花香,是武夷肉桂的味道。
众人品茶,沈老爷子随即CUE出本期节目主题与流程。
“文房四宝-新时代新文创”。
文房四宝,即笔墨纸砚,是中国书画工具的统称。
其名起始自南北朝,历朝历代所指均有不同。南唐一朝,四宝特指宣城诸葛笔、徽州李廷圭墨、徽州澄心堂纸、徽州婺源龙尾砚;自宋往后,四宝则指宣城宣笔、徽州歙县徽墨、宣城宣纸、徽州歙县歙砚台。
总而言之,文房四宝历来便与徽州有着不浅的因缘。
这也是本期节目选址在此的缘故。
而在本期,六位嘉宾需进行分成四组,分头拜师,开店营业,销售额多者取胜。
六个人分四组,每组最多两人,最少一人。
推敲之下,这也即是说,两组是两人一组,两组是一人一组。
与上一期不同,上期是六人三组,每组刚好两人;这期却是六人四组,不能平均分配。
所以——怎么分组?
针对这个问题,直播间热烈讨论起来。
【是要自己选组吗?还是抓阄?】
【笔墨纸砚……感觉哪一个制作工艺都不简单啊。我觉得这一期的重点不在选组,而在合作,哪一组人多哪一组就容易取胜。】
【所以接下来要看嘉宾抱团了吗[笑哭]】
【……】
就在直播间网友热议的同时,沈穆清老爷子宣布了分组方式:由笔墨纸砚四位传统工艺传承人上前,和嘉宾协商自行成组。
沈老爷子话音刚落,那四位继承人便上来了。性别比例均匀,两男两女,年龄均在四十岁上下,正是干事创业的好年纪。
然后沈老爷子让各位传承人分别介绍一下自己。
传承人1号:“!@#¥%&*^”
传承人2号:“*&……%¥#”
传承人3号:“+@#%&+=-=*”
传承人4号:“………#@#*”
众人:“?”
网友:“?”
情况显然:这四个人说的都是当地方言。
且还是非常难懂的方言。
【???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有没有徽州本地人出来解释一下[惊讶]】
然而徽州本地人表示:他们也听不懂。
【徽州本地人表示一脸懵逼】
【难道我是假的徽州人??】
【哈哈哈哈我听懂了,这是我们镇上老一辈的土话,现在年轻人已经不说了,听不懂很正常[捂脸]红衣服的大叔是做笔的,高个的阿姨是做砚台的,矮个的阿姨做墨的,然后黑衣服的叔叔是做纸的。】
【感谢弹幕翻译官[抱拳]】
【高人竟在我身边!】
其实这也不奇怪,方言文化渊远流深,每个地方都有各自的方言。如江南省徽州市,自古坐落皖南山区,丘陵比之平原,交通自然多有不便,而村落隔绝,长久下来语言流延变革,即使是镇与镇、村与村之间,方言也有差异,更不必提市里与村镇了。
诚然,随着普通话的推广,现今年轻人里说方言的愈发得少,彼此间交流也无甚障碍。只是于惯用地方土话的上一辈人而言,市县的时有听不懂村镇的,村镇彼此间有时候也不畅通——这都是常事。
节目组邀请了四位说方言的技艺传承人过来,便是存心刁难要晏歌一行人。
弹幕虽有翻译官,但现场并没有,手脚比划着也表意不清,沟通困难,选组便只能靠运气。
毛可意先拽了顾如归加入其中一组,傅珺与柯文宇也在同一男一女两名传承人比划着什么。余下那位小身量的阿姨便来了晏歌身边,指了指晏歌,又指了指晏歌身旁的男人,“@#¥%&*!”
晏歌:“……”
却听得一声如雾悄然,是容绰浅淡而如无意地应。
“可以。”
第13章 合欢 测试环节。
循着声,晏歌上抬了眼睛,目光朝声源转去。
他……听懂了吗?
疑惑着,晏歌没有问。
却是顾如归听见了这边动静,偏首望去,把晏歌心中困惑诉之于口:“容老师,您听懂了吗?”
容绰没看他,“没听。”
顾如归:“……”
然他侧目,往顾如归面上扫了眼,“找你说话的那个黑衣服,你是不是要去他那一组?”
顾如归:“……”
还真是。
要说为什么——
那当然是因为,那个黑衣服的大哥,主动跟他搭话了。
顾如归:“……”
是哦。
主动过来搭话,那不就是要自己加入对方那组的意思吗?
这道理,不用听都能懂啊!
顾如归顿觉大脑2G网延迟了。
直播间观众也很能get到。
【容老师:?我不用听就能懂】
【小顾内心直呼好家伙】
【@刚才的弹幕翻译官,不过这个阿姨刚才到底说了什么啊?感觉跟另外三个传承人跟小顾他们聊天时候的表情不太一样诶,就笑眯眯的,看着容老师和晏小歌很高兴的亚子[?]】
弹幕翻译官也应约而至,并表示。
【阿姨说的是:你俩长得最好看,我选你们[捂脸]】
直播间网友:“……”
【阿姨宛如选秀pick妹妹的我[愤怒的小鸟]】
【原来阿姨也是颜控】
屏幕之外,嘉宾们均不解这四位传承人说话含义,但并不妨碍最终选组。
于是,最终选组结果确定,选项分配亦揭晓:纸一组是毛可意与顾如归,笔一组是傅珺,砚一组则是柯文宇。
至于晏歌二人,则跟那位小身量的阿姨去了墨一组。
四组分车行动,晏歌所乘的那辆SUV沿城东而行,最终在一处厂房缓缓停定。
下车,抬首,可见厂房上鎏金字正楷书写“老徽墨厂”六字,外植有两株玉兰树,冠盖葳蕤,天然葱郁。
这便是老徽墨厂,亦是徽墨里响当当的老字号。
《墨史》有载,“新安制墨旧矣。”徽墨素有“拈来轻,磨来清,嗅来馨,坚如玉,研无声,一点如漆,万载存真”的美誉,又因其主产地在歙县,是以自古以来,歙县便有“墨乡”、“墨都”的称呼。
老徽墨厂历史悠久,上可追溯至清同治年间,迄今已有二百余年的历史。其制墨所用模具技艺均由古法传承而来,且炼烟、和料、制作、晾干、描金等诸多工序均由人工完成,在全国都是响当当的老字号。
晏歌甫一踏入墨坊,墨所独有的香气扑面而来。再定睛看,是保留了上世纪八十年代风貌的厂房内景。二人步入的同时,传承人也结束了任务,由一位脸色黧黑的刘姓师傅上前接待,并主动担负起讲解员的角色。一边走,一边介绍着。
当然,这一次用的是普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