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父母的面,不好闹太厉害,柳溪没辙,只好穿上衣服下楼,但心里对岑墨的怨恨更多了几分。
有本事别用她父母压她啊。
岑墨站在她家楼下等了很久,终于再次见到楼道的门打开,他的目光顿时亮起,在看见那熟悉的人后,被冻得微微发红的脸蛋露出了淡淡的笑意,“柳溪。”
柳溪就站在屋檐下,不愿意往外走一步,她双手插在口袋里,皱着眉头问道:“要和我说什么?”
岑墨走了过去,注视着她的脸,喉结滚了滚,像是豁出去似的,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说这三个字时,他的声音不如平时那样沉稳,带着微微颤音,岑墨觉得是被冻的。
而柳溪听到这一声对不起,懵了一下。
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她抬眸打量他的表情。
那淡琥珀色的眸子目光沉沉,他的态度是认真的,但在对上她投来的目光时,又别扭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不知道是不是灯光染红了他的耳朵。
耳朵的肤色要比他的脸色更红上一层。
柳溪知道他这一声对不起是在为过去道歉。
换是以前,他是绝对不可能认错的,也从来没觉得自己有错,即使发现自己有问题,他也只是做出一些让步妥协,但绝对不会认错。
岑墨见她没有反应,以为周围那些在玩耍的孩子们太吵,咽了下口水,又郑重说了一遍,“柳溪,对不起。”
这一次,气息比刚刚稳多了。
说完之后,压在胸口半个月之久的大石头终于搬开了,他轻松了许多,此时深沉的目光泛起碎碎的光华,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他想着不管对方是哭,还是骂,他都已经做好准备受着了。
然而,柳溪只是平静地点下头,“知道了。”
岑墨的眼神顿了下。
柳溪又说:“我知道了,你可以回去了。”
岑墨不理解,“什么意思?你原谅我了?”
柳溪说道:“原不原谅对你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不。”岑墨皱眉,“重要,我想你回来。”
柳溪没想到他到今天还在执着这件事,她摇摇头,“别想了。”
岑墨问道,“你要的不就是这一句话道歉吗?我已经道歉了,你为什么还不能原谅我?”
柳溪嘲讽道:“你说得对,如果那时候你和我道歉,我可能就心软了,可是已经过去三年了,谁还在乎这一句可有可无的道歉?”
岑墨的声音低沉了下去,“对不起,那三年……”
柳溪打断了他,“不用再道歉了,如果道歉能解决问题的话,那些劈腿出轨家暴的男人就可以被原谅了?”
她怎么可以拿他和那些人比?
他在她心里已经变得这样不堪了?
岑墨:“我没有劈腿没有出轨也没有家暴,我和他们不一样!”
柳溪却笑道:“在我心里,你比他们好不到哪儿去。”
岑墨的心被扯了下,声音比刚刚更低沉了,“你要怎么样才肯回来?”
柳溪笑得风轻云淡,“我已经放下了,不可能再回头了,你走吧。”
岑墨酝酿了半个月,才鼓足了勇气站到她面前来认错,他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放弃,他闭着眼说道:“你再多骂我几句吧,要还不解气,你打我也行……只要你肯回来……”
当初他被她打得要气昏了头,可现在却发现她这样不理不睬,比那时候撕心裂肺地哭,撕心裂肺地骂,还要更让他难受。
因为他已经完全捉摸不透她的想法了,这让他慌了。
柳溪冷静的目光刺痛了他,他低声求她,“柳溪,你再骂骂我吧……”
曾经那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现在这样卑微地求着她骂他,打他,原谅他……
是柳溪从来没想过的模样。
对岑墨来说,低头是一件很难很难的事,所以对他而言,的的确确是做出了巨大的改变。
可是他骨子里依然是傲气的,他自以为低了头,就是做出了最大的牺牲,他觉得自己屈尊降贵求她了,她就应该要原谅自己。
可是这一点牺牲对于柳溪当初付出的相比,又怎么值得一提?
虽然柳溪对他这副模样感到心酸,但这不足以让她心软。
他过去带给她那么多伤害,怎么可能因为一句对不起就当做没发生了?
她不可能再回头了。
柳溪说道:“放手吧,岑墨。”
岑墨眼角微微抽搐。
放手?
为什么她也劝他放手?
岑墨眼底泛起了微红,低沉的声音变得激动起来,“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说很喜欢很喜欢我,为什么这么轻易就放下了?”
他都还没放下,她怎么可以放下?
轻易?
他连她后来经历了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好意思说轻易!
即便她现在放下了,也受不了他对自己过往深情的否认,还真是一个没心没肺的男人,柳溪不想再与他多说一句话。
“太冷了,我要回去了。”柳溪转头就往楼道里走。
岑墨叫住她,“一起跨年。”
柳溪:“我没答应。”
岑墨说道,“你说过以后要一起跨年的,为什么我在你眼前,你还要走?”
除去他不在的那三年,他们都一直一起跨年的,他不想断了这个延续。
眼看着十二点就要到了,柳溪离去得决然,“你要站就继续站那吧,冻死我也不会看你一眼的。”
岑墨眉目覆了冰雪,更冷了几分,他的声音几乎咬牙切齿,“柳溪,你真狠心。”
柳溪突然展露出笑颜,“很冷吗?很不甘心吗?可我就是这样等了你十年,你有过一丝怜悯出来看过我吗?看,我还比你有人情味多了,我至少还出来了。”
“岑墨,比狠心,我比你差得远了。”
在柳溪关上门的刹那,十二点的跨年钟声正好到来。
爆竹齐鸣,漫天璀璨烟将那道孤独的身影淹没在城市的喧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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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天上五光十色的烟花,地上欢声笑语的嬉闹。
热闹的跨年气氛,让这个雪夜不再寒冷。
唯有岑墨,一人安安静静地站在柳溪家楼下,明显与周围的气氛截然不同。
风雪很冷,真的很冷。
再温暖的羽绒服与毛衣也扛不住久站室外的严寒,那风雪就穿透了他层层的衣料,冷得彻骨,冷得钻心。
在柳溪离开之后,他在那足足站了十多分钟,就像每年柳溪那样,一直站到烟花落幕,假装着他们是一起跨年的。
但这十多分钟,他的内心是濒临崩溃的。
因为她不肯出来陪自己,感到愤怒、不满,却又不肯认输,一直等在原地久久不愿离去,他觉得只要自己站得够久,她的心就能被感动,不管是出于感动还是同情,只要她能出来看自己一眼就好。
可是没有,她后来没有再出现过。
——很冷吗?很不甘心吗?可我就是这样等了你十年,你有过一丝怜悯出来看过我吗?看,我还比你有人情味多了,我至少还出来了。
——岑墨,比狠心,我比你差得远了。
柳溪的话,一直回响在耳边,振聋发聩。
岑墨想起过去漫长的十年里,她是不是也怀着这样煎熬的心情站在他家楼下,只为了能看他一眼。
他曾经被感动过吗?
没有。
他只觉得烦人。
他不喜欢做这些事,她非要强加给他,她总是这样,连“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所以他觉得烦。
可即便他年年都拒绝,她依然坚持不懈地年年都来他家楼下跨年。
只有第十年,他们正式交往的那一年,那场雪下得真的太大了,他才出来过一次。
这样的事换他来做,能像她一样持之以恒吗?
扪心自问,他做不到。
高傲的他不允许做出这么卑微的事,这一次已经是花了他莫大的勇气,才站到了柳溪面前,虽然今晚的雪还没三年前那一夜冷,可这一站足以让他浑身冰凉。
他又怎么可能每一年被打击一顿,第二年继续来自讨没趣?
想想都不可能做到。
可是,柳溪做到了。
她是抱着怎样坚定的信念才坚持下来的?
他不敢往下想了,越往深处想,就越发现她曾经多难过,就越怕她回不来。
跨年活动结束,小区里的住户逐渐都回了屋。
当周围的热闹散去后,只剩下风雪夜里的萧条与寒冷。
岑墨已经被冻僵了,心灰意冷地走回自己家,想要开门,然而被手指已经被冻得毫无知觉,各种不听使唤,他笨拙地像是个一岁的孩子,好不容易握住了口袋里的钥匙,却怎么也无法把钥匙准确地插进锁孔里。
他插了好几回,都对不准。
这门像是存心与他过不去似的,他气得一个拳头捶在门板上,蓦地将额头抵在自己拳头上,浑身微微颤抖着,紧闭的双眼有热乎乎的水汽冒出。
他手指一松,钥匙落在地上,他指尖发颤地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驱使着没有知觉的手指去翻着通讯录,艰难地打了一个电话给岑母。
此时的他,已经顾不到一个人是不是已经睡觉了。
他以前不明白柳溪说得为什么要交朋友,为什么要和朋友倾诉自己的心事,他觉得这样很蠢,自己的事为什么要和别人说,可他现在也很想找个人说话。
但他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一个人过着,哪里来的朋友?
唯一与他亲近的,只有柳溪。
可她现在把他丢掉了。
响铃许久之后,电话被接起了,“儿子?”
“妈……怎么样才能让柳溪回来?”岑墨咬着颤抖的嘴唇发出声音。
他想要克制住难受到要爆炸的情绪,可是这一开口,就暴露了他的情绪,带着微弱哭腔的声音,比刚刚与柳溪说对不起的时候还要颤抖。
他没有哭出声,但声线却是颤动的。
他甚至觉得丢人,一直闭着眼睛,不敢让人发现他眼里的泪。
即使这空无一人的楼道里,根本不可能有人出现。
察觉到岑墨声音的异样,岑母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才开口安慰道:“儿子,你以后的人生还很长,没有什么过不去,伤心只是一时的,放下吧。”
岑墨:“妈,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我看到她离开我后过得越来越好,我很不安,看见她和别的男生说话,我就受不了,我知道自己以前做的不对,我和她道歉了,听她想吃A大的鸡腿,我特意早早绕路去买,她以前说想要年年一起跨年,我陪她跨了,可是她不要,她都不要,她说我的道歉是可有可无的,她根本不在乎……”
岑墨从来没有像这样发过牢骚,他说着说着,眼泪就肆无忌惮地流了下来,说到最后,泣不成声,一直在问,“我到底要怎么做,她才能回来……她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岑母想说,傻儿子,没有人有义务去告诉你该怎做啊,如果这世上什么事都可以这样商量解决,哪来那么多破支离破碎的家庭?
破镜难重圆,和好难如初。
但她面对自己儿子,她实在说不出一句伤他的话了。
她对岑父是恨,但对岑墨只有深深的自责,因为她觉得这是她没有做一个好母亲,她没有教会儿子怎么去爱一个人,让他变得和他爸一样冷漠自私。
她一直以来都觉得岑家这种“存天理灭人欲”的教育是错的,可是岑家代代都是社会精英,学术界的泰山北斗,不知道为国家做出了多少贡献,她又有什么理由说人家是错的?
如果岑墨没有遇上自己喜欢的人,像他爸他爷爷那样一辈子醉心科研也就罢了。
可是,爱是一种本能,不是靠后天压制就会消失的,谁也不能保证谁一辈子不会遇上喜欢的女孩。
一旦他对一个女孩动了心,他的劫难就随之而来。
喜欢一个人,却不知情为何物,一直在伤人而不自知,这是最大的悲哀。
对于儿子与柳溪走到今天这样绝境,岑母觉得自己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果当初教会了他如何去善待别人,他们就不会这样。
她即庆幸岑墨在这样寡情的家庭中,还存有喜欢人的天性,又心疼他被内心的喜欢与家庭的教育冲突折磨到性格扭曲。
岑母心里很清楚,对岑墨最小伤害的做法就是劝他放弃这不该有的喜欢,让他继续冰冷着心,回到岑家原本给他设定的人生轨道上,而这样也不会再伤害到柳溪。
已经被伤害过一次的柳溪,是十分脆弱的,她对她已经心怀愧疚了十几年了,还要再让儿子去伤她一遍,她这辈子良心都不会安宁的。
可她又不想自己儿子变成那样无情的人,那是儿子唯一存有的人性,才刚刚醒悟,她就要亲手给他扼杀了,那她与岑家那些男人又有什么区别?她怕自己的良心受到谴责,怕自己对岑墨只有无穷无尽的悔意。
不管是对岑墨,还是对柳溪,都无法做到两全其美,她的良心永远都是受到煎熬的,岑母也很痛苦也很矛盾。
为什么偏偏是柳溪?
如果岑墨喜欢上别的女孩,一切还不会这样复杂,她也偏袒自己的孩子,可那是柳溪……
岑母在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才说道:“儿子,你真的要和她在一起?哪怕这个改变的过程会非常痛苦,很有可能在你牺牲了所有,也可能得不到你想要的结果,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