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京京拍拍她的肩,这个年代国营饭店的人据说是在鄙视链的上层。连一些小单位的领导来吃饭,都要看服务员的脸色。
她只能说:“相信我,几年后你再来,他们看见你就跟看见……省长一样热情!”差点嘴巴一秃噜,说了‘上帝’。
郑海燕只是笑笑摇摇头,表示她并不在意。
此时宋京京也有些担忧:“我们能吃上饭吗?”
陆怀瑜点点头,“等我一下。”
他把那担油搬上后备箱,又提了一小坛出来,就带着两人一起踏进了国营饭店。
柜台的服务员听见有人进来,头也不抬地问:“预约了吗?”
陆怀瑜:“没有。”
“那没位置了。”
说着话,服务员抬头先迅速在三人的衣着上扫了一圈。又看了看陆怀瑜的肩章,这才笑了,“不过,军人我们是要优先招待的。”
三人走到柜台前,陆怀瑜问:“今天有什么菜?”
“哎哟我们这儿每天来吃的人多,一般都要预先点菜的,你们来得也晚,今天这肉菜都卖完了,就还剩几条鱼和青菜,可以吗?”
“鱼什么做法?”
“清蒸、红烧,油煎的话要贵很多。”
陆怀瑜拿出椰子油,“我知道你们的菜都是先做好再开门的,后厨现在应该不忙,我借一下厨房自己做,油我自己出,饭菜钱你们照收,如何?”
服务员傻眼:“哈啊?”
“就跟你们大师傅说,我跟他切磋一下厨艺,去!”
陆怀瑜沉下声,还挺唬人的。
“哦哦,我……去问问?”
服务员愣愣地往出菜的窗口喊了一声大师傅,里面立刻传来一个暴躁的声音,“干嘛,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
服务员:“有位海军中校军官,说要跟你切磋一下厨艺!”
里面安静了一会儿,很快窗口处伸出来一张胖胖的脸,先是错愕的表情,继而笑得讨好,“您好、您好,这是啥意思啊?”
服务员解释了一番,大师傅忙道:“您稍等!”
服务员一看这架势,就给三人在角落找了个位置,让他们坐着等。期间服务员的眼神一直在宋京京身上打转,看她的脸,看她的衣服,她的包,她的皮鞋。
宋京京大方地任她打量,还朝她笑了笑。
过了几分钟,大约是厨房里收拾了一番,大师傅才来迎陆怀瑜进去,宋京京和郑厂长则继续在外面等着。
郑海燕有些看不懂,“陆营长干嘛跑这里做饭来了,其实我带了干粮……”
宋京京狡黠地朝她眨了眨眼,“等着吧。”
过了大约十分钟,后厨渐渐飘来一阵鲜香麻辣的味道,饭店大堂里,不爱吃辣的人忍不住皱眉,但喜辣的人却瞬间就来劲儿了。
“服务员,这做的是什么菜啊?”
“……不知道,一会儿问问。”
她话音方落,窗口就出菜了,帮厨报菜名道:“水煮鱼,15号桌。”
“水煮鱼?!”立刻有听说过这道菜的人伸长了脖子,“好家伙,还真是水煮鱼,用这么多油!!!”
有些人没有听说过这道菜,一开始还以为只是白水煮的鱼,这会儿一听说好多油,立刻都好奇地站起来看了。
15号桌在角落位置,服务员端着一大盆油汪汪的水煮鱼横穿了半个饭店大堂,引得连连惊呼。
众人纷纷问:“服务员,这道菜得多少钱啊?放这么多油!”
“别问我,油是客人自己带的。”
“哈啊……?”
没过一会儿,又一阵油煎食物的香气飘了出来,“油煎小鱼仔,15号桌!”
“油炸虾饼,15号桌!”
“酥炸茄盒,15号桌!”
“油炸土豆条,15号桌!”
一道道菜端过去,饭店里的人吃饭都不香了,看到那些油汪汪的、香喷喷的菜肴,感觉自己吃的都是猪食了。
“炒青菜,15号桌!”
终于来了一道不是油炸的了,结果那青菜端出来,好家伙,比他们的炒肉丝放的油还多!那能不好吃吗?
众人都不淡定了,服务员终究也是没忍住问,“这位同志,你们家怎么有这么多油?”还带出来霍霍。
宋京京没有回答,笑着问她,“你觉得香不香?”
“香啊,这么多油怎么不香呢?”
“可这个是椰子油哦。不是猪油,也不是菜籽油豆油芝麻油。”
“啊?”周围忽然一阵骚乱。
原来她们这桌的菜,原本就引人瞩目,而宋京京在人群中也是亮眼的存在,年轻男女都要多看她两眼,是以她说话的时候,周围许多人都在听呢。
这会儿听了她的话,都觉得稀奇,不由讨论起来。
“她说什么东西来着?”
“椰子油,椰子?是海边长的那种椰子吗?”
“那东西能榨油?”
“你应该问,那做出来能吃吗?”
服务员也是有此疑问,宋京京盛情邀请她,“我们公社很多人都吃过,没问题的,你吃过的好东西多,你帮大家伙尝尝味道?”
服务员想了想,拿起筷子,夹了油煎小鱼仔试了试,随后眼睛一亮:“好吃的!”
宋京京:“再尝尝别的?”
有新鲜好吃的吃食,服务员当然不跟她客气,每样菜都尝了尝,除了她不敢吃的麻辣水煮鱼。
“虽然没有猪油香,但比菜油香的!”她一边吃,一边连连点头。
宋京京看着周围一双双好奇的眼睛,问服务员:“有小碗小碟子吗?给大家都分点尝尝?”
服务员犹豫了一下,才说:“有。”
她是很想自己吃啦,不过看看饭店里这么多双‘如狼似虎’的眼珠子,她还是去拿碗碟了。
“我帮你!”明白了宋京京是在帮她宣传,郑海燕很积极,跟在服务员身边,帮忙拿碗碟。
陆怀瑜做的分量不少,品种又多,饭店里现有22桌客人,每桌分个一小蝶吃食给大家尝尝鲜,也很快就分干净了。
甚至还有人厚着脸皮来舀了几小碗水煮鱼。
所谓吃人嘴短,尝过油汪汪的美食的人,都会赞一句:真香,好吃!
这时候,陆怀瑜端着一大盘油炸花生米出来了,看到桌上剩下的半盆水煮鱼,他顿了顿,问郑海燕:“你不能吃辣,要不再炒个青菜?”
他们自己都没菜吃了,但郑海燕却只觉得高兴,因为所有人都在夸她的椰子油好、香!
她乐呵呵的:“不用,我吃花生米和米饭就好。”
就在这时,隔了两桌的位置,有个戴眼镜的男同志站起来笑说:“几位同志,不介意的话一起吃吧,我们人刚到齐,还没开吃,大家凑一桌得了。”
宋京京本以为陆怀瑜会拒绝,没想到他淡淡看了那边一眼,就点点头道:“那我们就叨扰了。”
说着,他给宋京京和郑海燕一个眼神,就率先去那桌了。而她们两个拿着碗筷、米饭和水煮鱼转移到那桌时,就有点不好意思坐下了。
别人两个人,四个菜里还有两个肉,他们三个人,半个菜和一盘花生米。
“不用拘谨,坐吧。”慈眉善目的中年人开口了,戴眼镜的男同志把她们手上的菜接过来放下,还给她们拉开椅子。
宋京京正待坐下,有人大声问:“同志,请问你们在哪买的椰子油啊?贵不贵?要票不?”
这句话简直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在大家看来,能一次性用这么多油,肯定好弄又便宜吧?
是以宋京京站直说话的时候,饭店里很安静,全部竖着耳朵呢。
“这个椰子油啊,是咱们市新研制出来的特产,目前还没有对外售卖,但本市应该很快就能在供销社、百货商店买到了,它成本较低,产量稳定,价格肯定比普通的油都低的,至于具体的,还得上面定下来才知道。”
又有人问:“你说是特产?”
郑海燕用力点头:“对,咱们碧海市才有的特产!”
而宋京京字正腔圆,声音清亮地给大家科普起椰子油产业的可持续发展,以及椰子油的多种功效。
听完这些,众人都对椰子油很是看好,“那挺不错啊,赶紧给供销社供货吧,我们当然要多支持本市产业发展啦!”
“还劳烦各位,记得跟周围的朋友多宣扬宣扬,也不用夸大,就说椰子油做出来的食物好不好吃。”
宋京京本就养眼,宣传起椰子油来落落大方,众人不管之后会不会帮忙,现在嘴上都愿意卖她一声好。
“行!”
“那自然是好吃的!”
“一定帮你宣扬。”
一番热闹过后,午休的时间早就过了大半,饭店里的人逐渐散了。宋京京这才坐下来,有了吃饭的机会。
郑海燕十分感动,她终于反应过来,中午在国营饭店这一出,是陆怀瑜和宋京京在帮她们的厂子做宣扬。
她眼眶微热,正想说些感谢的话。
同桌的中年男人笑呵呵开口了:“年轻人,你们倒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郑海燕又懵了,这又是哪一出?
第61章 . 喵? ……
中年人这话一出, 宋京京也愣住了。
刚刚送完李编辑来国营饭店的路上,陆怀瑜中间下了一趟车,回来就说收到消息, □□薛广志中午在国营饭店和侄子吃饭。
于是她临时跟陆怀瑜在车上想了这一出‘广告’, 但她没想到邀请他们一起吃饭的,就是薛书记。
对上薛书记平易近人却又深沉的目光,宋京京莫名就心虚了, 多像她爷爷那只老狐狸啊!
陆怀瑜却神色如常, “吃饭来晚了没菜, 顺势而为,做个宣传罢了。”
薛书记的侄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然后‘嗐’了一声:“叔叔,菜都冷了, 咱别打哑谜了,先吃饭如何?”
薛书记笑着点了点他, “行吧,大家先吃饭。吃饭不谈工作,伤胃口。”
话落,他的筷子就稳稳地夹起了一片水煮鱼肉。很快,第二片、第三片、第四片、第……诶?
薛书记慢了半秒,看中的鱼肉就被宋京京夹走了。
他看了不懂事的小姑娘一眼,再次下筷, 夹了一片, 第二片看中的又被抢走!
薛书记哼了声,改变策略,“这位女同志, 敢问你是?”
陆怀瑜:“她是我爱人,您叫她小宋就行。”
宋京京不用说话,又找出一片肥美的鱼肉吃了。
薛书记吸气呼气,“小宋啊,姑娘家吃得太重口味不好。”
宋京京:“书记啊,人到中年了重油重辣不好。”
同桌的其他三人:“…………”
薛书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又眯着眼睛看陆怀瑜:“你管管她。”大有威胁之意。
岂料陆怀瑜跟没听懂暗示似的,“书记见谅,内子是太久没吃到这道菜了,一时情难自禁。”
这句话竟然引起了薛书记的共鸣,他唉了一声:“其实我也是啊!我也不是馋,是太久没吃真的忍不住……”
“对对,很难忍住的!”宋京京附和道,“特别是那种又鲜又麻的口感,根本停不下来!”
“还有入口即化的鱼肉,再多都不够吃!”
“汤汁配上白米饭,巴适!”
“配菜爽脆咸香,地道!”
两人看着对方,竟然仿佛看到了知己。
同桌的其他三人:“…………”
然而两位‘知己’手上的动作,谁也没有相让。
很快,盆里只剩下最后一片鱼肉,两人的公筷在空中互相牵制。
陆怀瑜看不下去了,他站了起来,“我再去做一份。”
薛书记:“唉这怎么好意思呢……”他放下筷子,“去吧,我给钱。”
宋京京吃到鱼肉,心满意足。
薛书记嫌弃地瞥她,“你到底是多久没吃了?”
宋京京也瞥他:“你呢?”
“二十几年了。”
“我也是。”
薛书记瞪她,“你才几岁?有二十吗?”
“没有。”
“那你……”
“我度日如年。”
小薛灵光一现,抢答道:“所以你是二十几天没吃到?”
宋京京欣赏地看着他:“对。聪明!”
薛书记:“……”这丫头是专门生来气他的吧?
不到十分钟,陆怀瑜又端出一盆水煮鱼。薛书记二话不说,开始奋战,一边吃还一边连连夸陆怀瑜年轻有为、识时务、识大体、懂事……
宋京京则挑眉看向陆怀瑜,呵,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以她平时看陆怀瑜做菜的速度来看,现做根本没有这么快!
套路,都是套路。
薛书记吃的根本不是水煮鱼,是陆怀瑜的套路。
她还一不小心就推波助澜了。
见宋京京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陆怀瑜朝她眨眨眼,给她夹了一片鱼肉,“来,多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