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高妈端来了刚炖好的牛奶燕窝当甜品,姜知年立刻道:“别的菜可以不吃,但这是我特意让高妈给你准备的牛奶燕窝。”
他亲自盛了小碗,递给姜知桐:“晚上吃太多油腻的确实不好消化,但燕窝是养胃的,你尝尝看。”
姜知桐接过来尝了一小口,笑眯了眼:“嗯,真好喝。”
姜知年见她说着话就放下了碗,神色微变。
一直到用餐结束,高妈过来收碗,姜知桐面前的燕窝也还是原封不动的样子。
时间不早了,姜知桐明天还打算早点到非连锁去,刚准备上楼睡觉,姜知年突然叫住了她。
“桐桐,等一下。”
姜知桐闻言停住脚步,“怎么了,哥?”
姜知年招招手,“来,陪哥哥坐一下。”
姜知桐不明所以,过去坐下。
待高妈收拾好了餐桌,餐厅里只剩他们兄妹二人的时候,姜知年才有些严肃地开口。
“你是不是又去那里了?”
姜知年说的是非连锁。
他开门见山,倒让姜知桐一愣。
大约是去年的时候,姜知年到学校去接姜知桐放学,却被告知姜知桐已经离开学校了。
他给姜知桐打电话,没人接,以为她还没到家。
恰巧那时姜力华临时召他回公司,路上要经过非连锁。
姜知年在车上给姜知桐留言,让她等他回去吃晚饭,却不经意间瞥见路边一个熟悉的身影——姜知桐穿着便利店的围裙,正在店门口发传单。
手机里那行字,突然就发不出去了。
因为这件事情是绝对不能被父亲知道的,姜知年私下里跟姜知桐浅谈了一次,她对去便利店帮工的事情不作解释。姜知年虽不忍责备,但未免事情发酵到父亲那里,他只好勒令姜知桐不许再去那里。
姜知桐明面上答应了,但实际上却并未照做。
每每见她回来不愿吃饭,又笑得格外开朗,姜知年便知道她又去那里了。
姜知年实在不明白那种小店到底有什么值得姜知桐一而再地违背他的意思,无奈之下,他只有换了姜知桐的司机,以便随时掌握姜知桐的动向。
但姜知桐很快发现了他的目的,又以各种理由辞退他的眼线。
姜知桐是被宠爱着长大的,她聪明乖巧,美丽大方,仿佛生来就是要惹人喜爱的。长兄如父,姜知年看着这个妹妹从小长大,印象里,她从来都是懂事听话的,他似乎从未想过她会经历青春叛逆的时期。
今天是姜知年在兄妹俩明里暗里地斗法了一年后,第一次把这件事摆在台面上来说。
姜知桐也不问他是怎么知道的,总归他有他的方法,她只能保证一点:“哥,我会小心不会让父亲发现的。”
姜知年不能理解,“我现在只想知道那里到底有什么在吸引你?你就这么不在乎父亲发现后会做些什么吗?”
“你明明知道父亲最不喜欢看见的就是我们忘记身份,你必须记住只要踏出了这个家门,你代表的就不仅仅再是你自己了。姜家的掌上明珠,姜氏集团未来的接班人,竟然出现在那种地方,和那些普通人玩在一起,甚至还帮他们工作。若是父亲看见,还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子!”姜知年急切的语气让餐厅里的气氛立刻变得有些沉重。
姜知桐收紧放在桌面上的双手,声音也跟着沉了下来,“可是哥,作为父亲的子女,就代表我们一定是他的所有品吗?”
姜知年一愣,很快皱起眉头来,音量又高了几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从来没这么大声和她说话,姜知桐被他吼得一缩肩膀。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一眼姜知年,然后很快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伏在眼睑上轻轻颤动。
头顶水晶灯明亮的光线将这一刻的姜知桐映照得有些脆弱,但她苍白的侧脸仍带着些倔强。
姜知年看着她,心头一时五味杂陈。
餐厅里的空气安静了半晌,姜知桐突然起身。
她背对着姜知年,一字一字,轻声却坚定地道:“不论你要说什么,总之,我不想按照他的想法生活。”
他,指的是姜力华。
姜知年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你!”
姜知桐却不想再听他说什么,头也不回地奔上了楼。
“桐桐!”
高妈这时从厨房里出来,忍不住对着姜知年的背影说一句:“大少爷,二小姐不想被拘束有什么错呢?姜董事长不懂她的,您应该了解啊。”
姜知年脊背一僵。
高妈见状,叹息着摇了摇头,回身进了厨房。
愁容取代了优雅,姜知年颓坐回椅子上,疲惫地撑住额角。
所有人都希望他能懂他们的心意,体谅他们的辛苦,他也一直努力去做了。
那他的苦呢。
-
姜知桐有一个秘密。
一个谁也不知道的秘密。
她得了厌食症。
大约是刚进高一的时候。
有天姜力华出差回家,照旧召集全家一同吃饭,姜知桐很高兴。
因为她已经有接近半年没有见过父亲了。
那餐饭的前半程进行得十分和谐,饭桌上父慈子孝的推杯换盏,兄妹情深的互相打趣,一切都是那么温馨。
姜知桐原本还在郁闷姜力华似乎忘记她已经上高中了,但姜力华却突然拿出了许多贵重的礼物送给她,庆祝她顺利升入高中。
姜知桐惊喜极了,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你看,虽然父亲总是忙碌,但他还是记得你的。
奢华的别墅,团圆的晚餐,姜知桐以为,温暖的亲情将是那晚的主题。
欢声笑语被打断于姜力华突然提起的一桩公事,姜知年知道姜知桐盼望今晚的家庭聚会许久,他对姜力华说,能不能先吃完饭再谈公事。
姜知桐也说,对呀,父亲你好久没回来,我还有好多事情想跟你说呢……
哐当!
姜力华扔了刀叉,将精致的白瓷餐具砸破一角,慈父的面容突然变得陌生狰狞起来。
‘你敢对我提要求?’
……
大概就是这么个开头。
后来他们吵了什么,姜知桐已经不记得了,总不过是公司、生意,以及姜知年有多么不恭顺。
在这个家里这么多年,姜知桐听这些话已经听得要吐了。 *
她不明白为什么别人家里都是一团和气,而他们家却连一餐完整的饭都吃不下去。
姜力华颐气指使的神情,姜知年双手握拳的隐忍,他们的声音交织着在姜知桐脑袋里翻绞,她太难受了,难受得想吐。
她扔了餐巾,把自己锁进房间里,吐得一塌糊涂。
就是从那时起,她再吃不下去东西了。
尤其是在家里。
只要一进到餐厅,只要一看见那张餐桌,甚至是看见姜力华,那天晚上的一幕幕便开始刺激她的神经,难受的感觉不断重复出现。
她强迫自己吃饭,却又忍不住呕吐。
一直到那个寒假姜力华再回到家来的时候,看着她都说,桐桐瘦了。
姜知桐一米六七的身高,在那次晚餐之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瘦的只剩六十五斤了。
六十五斤,她大约从小学毕业以后就没有再见过这个体重了。
终于意识到自己出了问题的姜知桐去看了医生,得到的答案是厌食症。
姜知桐瞒着所有人进行了一段时间的治疗,效果不太理想。为了不让自己晕过去,她只能通过输液的方式给自己补充营养。
但到那个寒假,姜力华见到她的时候,她还是只有七十斤。
幸而那时是冬天,衣服一裹,姜知年也看不出她的异常。
直到再开学,姜知桐偶尔间发现了那间便利店,从浦说要请她吃东西的时候,她下意识地说不用浪费了。
反正她吃不进去,就算吃进去了,也还会再吐出来。
从浦倒是不以为意,俏皮说他的关东煮是找大师学艺的,绝对是外面尝不到的味道。
姜知桐不忍拂了他的好意,勉强说尝尝。
那确实是她从来没吃过的味道。
她吃过许多速食,但没吃过这样的。
咸。
酸。
还有点甜。
几种怪异的、难以融合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明明难吃得难以下咽,却莫名好像打开了姜知桐接受食物的通道。
她又试了好些店里的速食便当,每一样她都能吃得进去。
姜知桐天真地以为自己已经好了。
但事实是,只要回到家里,不管牛奶还是白粥,她仍然吃不进去,强迫自己接受食物的结果是她吐得几乎晕死过去。
医生之前告诉她,她的身体机能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她的心理。她得找到她心里的问题,然后面对它。
姜知桐想,她已经找到了。
她不是不想吃饭,她只是不想回家。
那天昭川说,她借花献佛的善意可能成为别人伤害她的动机,其实冷静下来想想,姜知桐知道昭川说的话没错。
她确实应该保持一些警惕,尤其是在那样的事情发生以后。
可自从她生了病,那间便利店就不仅仅只是一家便利店那么简单而已。
那里可以是餐厅,可以是咖啡厅,可以是书房,可以是一切她能够逃避的地方。
她只是想有一个地方,能让她喘一口气。
仅此而已。
姜知桐窝在窗台上的,看着月亮高悬于天空之上,温柔的月华将她纤瘦的肩膀覆盖。
她不知道自己那时为什么会对昭川产生类似失望的感觉,也许是因为他救了她,她不由自主地对他产生了一些依赖。
或者是因为她说要出去玩的时候,昭川不问缘由的态度让她觉得昭川可能懂她。
但事实是,他和那些人都一样。
他只是姜知年派来保护她的,照看她的,监视她的。
仅此而已。
可真的,只是仅此而已吗。
时针指向凌晨三点。
高妈进房间来,见姜知桐睡在窗台上,没有叫醒她,轻手轻脚地给她加了一床被子,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发丝,末了叹了一口气。
房门关上,熟睡的姜知桐睁开眼睛。
她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荧幕上幽弱的光芒映着她杏仁儿似的眼有些微红。
等待了大约十秒,电话被人接起。
“小姐?”
似是意外在这个时间接到了姜知桐的电话,昭川的声音第一次有了除了冷漠以外的情绪。
没有得到回应,昭川又问了一句:“小姐还没睡么?”
刻意压低的男声在这样无眠的深夜里竟有些温柔缱绻的意味。
姜知桐鼻尖一酸。
微弱的呼吸传到耳边,似是意识到了什么,昭川眼眸微沉。
无声的沉默与寂静通过电波在两人之间流转。
半晌,姜知桐才开口。
“昭川。”
“我在。”
她声音很轻,“是你告诉哥哥的吗?”
“我没有。”
昭川甚至没有问她说的是什么,便没有犹豫地回答。
姜知桐再问:“我能相信你吗?”
电话那头顿了片刻。
姜知桐耐心地等。
“小姐。”
“嗯,我在听。”
昭川说:“我从不承诺我做不到的事。”
“嗯,然后呢。”
“但我向你保证。”
“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
那天晚上,姜知桐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昭川来接她。
门口不再是那辆黑色保姆车,驾驶室里也没有司机。
姜知桐见此,不由愣了一下。
上了车,车内的两人默契的谁都没提昨晚的那通电话。
待车子驶出了姜家的范围,姜知桐看着驾驶座上一身黑衣的男人,突然感到好奇。
“这不是姜家的车。”
昭川闻言,抬眸对上后视镜里她的视线,淡声答:“是我自己的车。”
“你的车?”姜知桐有些意外,“你自己有车?”
姜知桐虽然不懂车,但常年耳濡目染,让她很确定现在自己坐的这辆车价值绝不低于七位数。
七位数。
她不知道姜知年给昭川开的工资是多少,但能买得起七位数的座驾,他又为什么要来做保镖这样又苦又累的伺候人的活。
昭川解释:“是一个客户送给我的,不是我自己买的。”
原来是送的。
姜知桐又问:“那司机呢?哥哥肯定不会只让你一个人看着我。”
昭川淡声道:“我的职责是保护小姐,并非看管。”
“我知道呀。”姜知桐说:“所以你是怎么说服他放弃让人监视我的?”
路口红灯,车子稳稳地停了下来。
昭川看着姜知桐面无表情地说出监视这个词,眉宇间生出了点点阴霾。
“往后只要是你不喜欢的,我都不会让他们碍你的眼。”
昭川声音低沉,语气森冷。
姜知桐闻言一顿。
后座的沉默让昭川立即意识到自己越过。
但很快,姜知桐却笑开了,“你好厉害。”
姜知桐的长相随她母亲,五官秀气立体,一双杏眼灵动有神韵。只是比起幼时消瘦了许多,少了几分圆润的可爱,多了一些独立的清冷。
昭川从后视镜里看她笑,眼角逐渐柔软了下来。
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念你笑起来的样子。
桐桐。
第8章 他很轻地扣了一下她的肩膀……
非连锁小仓库里。
姜知桐对着货单,指挥着货梯上的昭川往下卸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