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二人竟然真的在商道上开打起来,周围几个小门小户怕被殃及赶紧收起了摊子。酒楼中看好戏的修士们不免扇着扇子说风凉话道:“光天化日之下,也只有沈秋茗胆敢在剑君面前出剑。”
平常人,怕出丑还来不及,谁敢在剑君面前摆弄剑法截人的?
沈秋茗脾性刁蛮,沈雁月出手也不客气。黑衣翻飞,他径自取出了吸血刃——第一招,与女子的软兵相接,随后用刃尖架住了软剑的剑身;第二招,瞬移到女子身后毫不留情地肘击,在她勉强维持身形的时候迅速跟上;第三招,第二柄吸血刃悄无声息地出现,利落地勾住了沈秋茗的脖子。
阵法从沈秋茗拔刀开始就已运行,起阵的时候,平地刮起了一阵狂风。阵法将两人的身形笼罩在内,令外人探不清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前面询问过瑠歌的少女继续挖墙脚道:“姑娘,您要不先随我们去喝茶吧?沈秋茗向来难缠得很,这边一时半会儿没完——”
她话说到一半,眼前的多人阵法蓦地被人从内部破开,而沈秋茗脸色苍白,妆容有些凌乱,好像是流了眼泪。
望着女子脸上亮晶晶的痕迹,瑠歌微愕:沈雁月他……居然把人打哭了吗。
黄衫女子眼中不断有泪水打转,哪怕方才再怎么盛气凌人,这会儿漂亮的女子默然垂泪,总是看得旁人我见犹怜。
沈秋茗心中愤恨:方才,沈雁月居然直接拿吸血刃勾住了她的脖子!一旦刃尖入体,她的精血会被完全吸空!
他是真的一点不留情面!
当年她恳求他留下,他不愿意,现在倒好,身边居然还带着一个年龄尚浅的血族?
沈秋茗面上垂泪,暗自咬牙,惹得一旁新来的旅客纷纷向沈雁月指责。
还有不少背着剑的青年侠客想要安慰黄衫女子,讨回公道。
眼看场面越来越混杂,瑠歌上前一步想要重新回到人潮的中心,却被一只冰冷的手拽住了去势。
她磕绊道:“……剑,剑君?”发音努力踩准音脚。
由于人们的注意力都被沈秋茗吸引过去,白衣青年又隐在一间草棚后,因此存在感降低了不少。
剑君身边的少女再次温言相劝道:“我听说,沈秋茗与沈公子之间,当初好像是有点感情上的纠葛的。您不如先跟我们来,让他们慢慢处理过去的琐事。”
感情上的纠葛?
沈雁月和……这位黄衣姑娘?
原本在各种语言轰炸下,瑠歌还没细细打量过那位姑娘的容貌。这样听来,她便特意使用血瞳穿过人群仔细观察了一下。
黑色的长卷发用了好几个栩栩如生的鸟头钗复杂地绾起,女子的眼睛也是黑色,只有在高挺的鼻梁上能够隐约窥见一些混血的特征。
因为鼻梁高、眼窝较深,加上她刻意描画的妆面,沈秋茗身上有一种蓬勃的英气,却也糅杂着东陆这边柔和细腻的线条。
沈雁月他原来喜欢这种的吗?
瑠歌陷入了茫然。
她想,沈雁月大概确实有不少事要和那位小姐处理,于是点点头,尴尬笑道:“那……麻烦剑君了。”
在她点头应下的刹那,白衣青年抛出了腰间冰蓝色的长剑。他竟是御剑而起,径自拉上了瑠歌。
瑠歌:“!”
没想到第一个骑的既不是大象也不是仙鹤,而是一柄……冰冷冷的剑。
长剑放大,立刻升到了几十尺的高空,呲溜一下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中。瑠歌紧张地半跪在剑上,如临大敌。
虽然她会踏空没错,但是这样左右两边都放空着飞行,实在是太刺激了。
御剑而行,剑君独自站在前方,给瑠歌留下了足够的空间。她趴在剑身上,好奇地打量着剑体上的铭文和宝石排列。
没几分钟,越过了下方的城池后,萧断秋带着瑠歌来到了飘洒着粉色花瓣的花谷中。
率先一步从剑上跳下,瑠歌分辨不出这花到底是公爵说的樱花还是桃花。她想要比划,又觉得不知该如何表示。
近处有一间纯木打造的敞开式雅居,半透明的轻纱荡漾,可以隐约看到有不少穿着飘逸长袍的修士正坐在里面谈笑风生。
瑠歌踌躇着,没想到白衣青年突然用西陆通用语生涩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瑠歌。”瑠歌吓了一跳。
“瑠歌,榴花……”青年若有所思道,“我的西语讲得不是很好,抱歉。”
“没有没有,”瑠歌连忙摆手,松了口气,“可以沟通就最好了。”
“瑠歌姑娘,桃花坡那边多是酒肆,樱花泽这边以花茶茶点为主,请吧。”白衣青年似乎往常不怎么讲话,而在讲了几句之后,立刻流畅起来。
“哦……唔,嗯好。”瑠歌一步三回头地踏入了眼前风雅的回廊式建筑。
事情发展得太快,加上东陆语言的狂轰乱炸,她只觉得脑壳都在突突地跳。
第76章
瑠歌前脚踏入茶楼雅间,后脚沈雁月的血脉传音就跟着传来:你在哪里?
他的语气不太好,像是刚上雪山那会儿的态度,哪怕事出有因,也令瑠歌的心脏不由自主地漏跳了一拍。
瑠歌下意识道:“我在……”她又立刻改了口说:“我和剑君在一起,他会西语,我们可以交流。我这里没什么事,你放心处理你那边吧。”
她这道传音过去,等了一会儿,对面彻底没了回音。
瑠歌的心蓦地失落起来。
理智上来说,对方不回复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该交代的都完成了。然而,沈雁月不再说点什么,或者说,他没有追问地点,这些都令瑠歌感到了无所适从。
明明是很正常的事情。
偏偏,她就是觉得心里有一块不太舒服。
挂着名家书法的原木色雅间内,矮小的木桌上摆有个一非常别致的圆扁形鱼缸。鱼缸外部使用了一种表面凹凸不平的黑色石皮作边,中间则被缀满了金箔花卉的布条包裹。
至于鱼缸内部,圆扁形的边框又是一派纯金色,底下铺满了白色的小石子和一抹绿色的水草,红色的小金鱼活泼地摆动着飘逸的尾翼,与金光交辉相应。
这间雅居的设计很奇怪,矮桌下居然有一个凹下去的空间可以放脚,不用跪坐。
“樱花泽这边大多住的是移居过来的东洋人,”剑君握着竹简菜单的手一顿,“他们的传统服饰和现在的东陆修士不太一样,这个鱼缸的外衣就是取材于他们的民族服装。”
剑君虽然看上去模样冷淡,但瑠歌向来不太害怕这种板着脸一脸霜寒的人。对方分明待人周到有礼,可惜瑠歌头一次没了微笑客套的欲望。
她直截了当道:“恕我直言,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我不太明白。”
“是我没有先道明来意,抱歉。瑠歌姑娘,家父是西陆人,”剑君的坐姿端庄,繁复的衣衫穿在身上笔挺端正,给人一种利落稳重的感觉,“家父自幼教导我,若是哪天遇到了从西陆过来的同族,一定要尽力招待照顾一二。”
“哎,”瑠歌这下有些诧异了,“您能看出我的血脉?”
恰逢此时,先前作翻译的绿衣女子匆匆忙忙赶进了雅间,气喘吁吁道:“萧断秋,你御剑也御得忒快了,都不怕吓到人家姑娘吗?”
“问蝶,注意礼仪。”剑君板脸严肃道。
青年的年纪明明看起来不大,肩边束起的银发与黑得纯粹的瞳仁却自带一种疏离淡漠的气质。他教导人来有种不怒自威的感觉,仿佛敲打惯了小辈。
“好啦好啦,这里又不是在萧家。”少女随意捡了个软垫坐下,没什么架子地招呼道,“姑娘您好,我叫姬问蝶,来自帝室,现在呢是剑君身边的打杂侍女。”
——帝室?
这话语的份量犹如晴天霹雳,激得瑠歌彻底懵了。
她在刚过关不久,这就几乎要把四大门阀的人挨个见遍,甚至还见到了帝室?
帝室居然这么好见到啊。
不愧是沈雁月。
跟在他身边真是什么都能见个遍。
不过,帝室的后代居然沦落到给四大门阀做贴身侍女?
绿衣少女没想到瑠歌的脑子转得那么快,端详着对方的表情,她咯咯笑道:“没你想的那么可怕,我是自己要求出去历练的,顺便到四大门阀转转。剑君因为常年呆在磐禄峰,无人知晓他的侍从怎样,因此被我借了个身份过来。谁让帝室的律法规定公主不得参赛呢?”
她说得轻松,瑠歌却一瞬间想到了很多。比如说,谁知道这位公主是真的出来历练,还是奉命查探四大门阀的真实状况呢?毕竟听沈雁月所说,帝室可是常年被四大门阀挤兑啊。
然而——看她和剑君之间的气氛友好不似作伪,瑠歌懒得去深想太多。
说白了,这里的权力斗争,与她没有什么关系。
不过,事关她的血脉,瑠歌仍旧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公主殿下的身份应该是秘密吧,请问为何要告知于我?”
姬问蝶与萧断秋对视了一眼,后者随和地询问道:“瑠歌姑娘,你了解天演赛的每一场比试内容么?”
“每届比赛有近万人报名,而最终走到决赛的参赛者会得到四大门阀的招揽。”
鱼缸中的金鱼一个猛跃,折腾出了点儿水花溅到桌面。
“我不明白二位的意思,”瑠歌坦诚,“我只是年纪到了,族中的长辈让我来开开眼界。比赛结束了,我还是要回去的。”
“瑠歌姑娘,”姬问蝶单手支着下巴,一双妙眸笑意盈盈道,“既然你是来开眼界的,那不如加入剑君的队伍吧。以剑君的实力水平,一定能走到最后的决赛,是你开眼界的绝佳选择。”
“可我已经有队友了,”瑠歌感到了意外,“况且我什么也不会,只会给你们的队伍拖后腿。我不明白你们找我加入的意义在哪里。”
“你是说沈雁月么?”绿衣少女高深莫测地摸了摸下巴,“他不行。”
“你们都知道他?”
“沈公子在东陆可有名了。”少女伸手拉了拉散在席面上的长绳,叮咚的铃声响起,不一会儿,纸糊的门外立刻有低眉顺眼的茶女端着点心等入内。
“你们在这里说半天也不知道叫人先上个茶。”姬问蝶待茶女走后随手捻了颗包裹着樱叶的糯米团子,不拘小节道,“沈公子常年位列赏金团金榜第一,他是最好的游猎手,只要雇佣他,没有他完成不了的任务。”
瑠歌反应过来:“您的意思是,他的仇家会很多,我们在天演赛中会有麻烦吗?”
“非也非也,”少女举起食指晃了晃,还吮吸了一口上面残留的金箔,“瑠歌姑娘,不用对我使用敬语,平常对待就好。”
她将一只花瓣状的小碟推到瑠歌的面前,“沈雁月曾经参加天演赛,都是跟着沈家的队伍走的。我说的直白点,都是跟着你今天见到的那女人,沈秋茗一伙的。”
瑠歌伸出指尖,捻住了樱叶,将糯米团放入口中。沾过樱叶的团子带有一股清苦的味道,依稀像是涩,又像是其他什么。
糯米的甜味很快在舌尖化开,不腻,瑠歌默默地喝了口茶。
“我听通关守卫报告的情况,你们是跟着波伊尔亲王一起来的。想来沈公子带你参赛,应该是与亲王做了什么交易,瑠歌姑娘,我说得对不对?”
区区一点信息,就能把人扒得体无完肤,哪怕出发点真的是为了她好,瑠歌也感到了微微的不适。
眼前的少女衣衫朴素,黑衣都被洗得发灰了,想来她的血脉使她在西陆的生活异常糟糕。少女橙金色的发丝披散,完全没有被人修剪打理的痕迹,她的脸庞尚且十分稚嫩,翡翠色眼眸黯然,令姬问蝶有些于心不忍起来。
她放缓了音速道:“我对你没有恶意……如果沈公子和你一组的话,想必沈秋茗会追着你们找麻烦。这么多年来,沈秋茗通过天演赛手段残忍地解决掉了很多人。”
“我知道您是好意,谢谢。”就是不知道好意之下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对了,剑君……殿下?您刚刚说,您的父亲让您照顾同族……请问您是如何看出我的血脉的?”
萧断秋轻轻颔首道:“哪怕是猎人,在与生俱来的能力上也有不少区别。比如萧家可以十分轻易地感应同族的血脉,但是白家非常擅长隐藏血脉。”
瑠歌明白过来,“怪不到方才沈秋茗没有认出我的血脉。”
“不过这个能力也有缺点,”青年不太在意道,“我感应到你的同时,你也会感应到我。”
对于力量孱弱的猎人来说,这简直是在给敌人主动报告位置。
瑠歌浅笑着摇了摇头。
三人接下来又琐碎地闲聊了几句,最后姬问蝶毫不客气地赶走了萧断秋,拉着瑠歌往雅居的楼上走。
“加入我们队伍的事情你不用着急,可以慢慢考虑。现在……瑠歌姑娘,你穿得太寒碜了,让我来为你打扮一下吧。”
……
嗡鸣的吵闹声不绝于耳,背着长剑初次下山的侠士想要出手推搡沈雁月,没想到出手挥到距离对方半米的空间,他就像打到了什么屏障似的,再也不能深入一丝一毫。
“见鬼了!”不信邪的少侠再次尝试,一旁有说书人大笑道,“这位少侠,你是不是连赏金团的金榜都没有瞧过呀?沈公子的大名都不知道,我看你这眼神不太好使哟!”
“你们刚才不是也没认出来?!”意气风发的侠士涨红了脸庞,“现在倒是来说风凉话了?!”
“哎呀,我们也没想到沈公子青春永驻。这几十年时间过去了,容貌不仅没有改变,好似还返老还童长回去了哪!”
“哈哈哈哈哈!”
周遭的新旅客一听沈雁月大有来头、还驻颜有术,立刻一通哄笑,跟着说书人进了酒楼,要上了一壶好酒,翘首以盼新鲜有趣的江湖传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