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移光简单说了几句,便将高度拔到了官家那边去。她今日帮忙送官家要用的东西,还担心颍川王殿前失仪,简直就是忙到家了。
可顾太后听了却很开心,觉得自己没白疼苏移光这么多年。这孩子多乖巧啊!一大早上的,先是忙着给她儿子送东西,而后又这么关心她孙子,甚至不惜将自己的手炉都借给他。
这大冬天的,可不得冷着了?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这么好的孩子。
想到这,顾太后连忙扬声将女官唤过来,随后说:“阿林,你快去将小十二的手炉拿过来,换点新的炭进去。”她看了苏移光一会,才发现她今日穿了件新斗篷,看着虽不怎么显眼,可样样配饰皆非凡品,便笑道:“你这件斗篷不错,你娘新给你做的?”
苏移光微微躬身,眸中含笑:“娘娘不必这么麻烦了,颍川王心思细腻,刚才还回来的时候,已经给我换过一次炭了,现在正热着呢。”又说起斗篷:“是新得的一件呢。”只说是新得的,却未曾提到底是谁做的。
她将发凉的指尖重新贴在手炉侧壁上,想要汲取些许温暖。
顾云伸手摸了一把,肃着脸点头:“是啊,还很热呢,有点烫烫的。”
顾太后心里又有点高兴了,苏移光说她孙子心思细腻,这不就是在夸他吗?这可真是太好了!
瞧着顾太后明显带笑的眼眸,众人便知道今天太后心情好,她们可以随意些。一行人下意识望了一眼苏移光,见她稳坐在太师椅上,脸上挂着一贯的浅笑,不动如山。但她随口说了几句话就让太后高兴成这样,众人虽不意外,但还是对她这举动感到满意。
宗沁的小脸却明显的垮下来,撇撇嘴,眼睛横了一下苏移光。
她废了这么多心思想要将她名声往下拉拉,好嘛,结果最后全都给她做了嫁衣。
“那豹奴人呢?”没注意到身旁孙女的那点子小心思,只想着孙子来了却没进来见她,顾太后便急忙问了一句。
苏移光一下子愣住,她哪知道宗祁去哪了?略思索了一下,笑着说:“颍川王近日事忙,刚才肯定是借着同官家议事的机会,顺道来看娘娘的。但我们这么多人在,他哪好意思进来,说不定是想等我们走了再来的。”
她虽只是个猜测,但其实内心早就肯定了这个想法。毕竟有这么多女眷在,本朝男女大防没那么重,就他一个男子在这,多少有点不自在。
顾太后显然是信了,忙点了点头,对侍从说:“你去打听打听他往哪去了,这么冷的天气,着人给他送个暖炉过去。”一个大男人,冷到抢人家小姑娘的手炉,太不像话了。
侍从恭声应了,几个人出去准备小手炉,打算寻到宗祁后递给他。
顾太后想着苏移光刚才将手炉给了宗祁,结果自己受冻的事,又有些心疼,对着女官耳语了几句,方才重新跟殿中的小姑娘们说笑起来。
苏移光今日却没什么劲头参与,只偶尔插一两句话,其余时候都在百无聊赖的吃着自己的点心,整个人显得有些恹恹的。
一群衣着鲜妍、打扮华丽的小姑娘们在庆寿宫中陪太后说了一会话,令她心情明显好上许多。等到了午时,苏移光等人提出要去皇后宫中用饭时,她还让将宗沁宗溪二人也带去。
望着众人袅袅婷婷的背影,女官给顾太后奉了盏茶,笑道:“娘娘刚才是没见到郡王的样子。”
“怎么了?”顾太后本打算闭目小憩一会,听到她这话,便来了点精神,“他这混小子进都没进来看我一眼,我还瞧他什么样子作甚?”
女官知道她口是心非,却不点破只道:“刚才郡王跟十二娘说话时,那眼神都跟以往不同呢。”说到这,女官又回想了一番,大感惊奇。
顾太后坐直了身子,疑惑道:“有什么不同的,你说说看?”她这大孙子,她自己能不知道?从小就冷得跟个什么似的。
也就是如今年岁渐长,知道隐藏隐藏,性情才温和了些许,但却不是真就变得脾气好好说话了。
女官笑了笑,望一眼四周发现没什么人,方道:“郡王不光脸上带着笑,连眼底都带着笑。别说旁人,连我都一瞧就能看出来,他那心里究竟是什么意思。”
顾太后微微张开嘴,神情净是讶异,“这俩孩子?不会吧?”
“怎么不会?”女官柔声反驳道:“娘娘先前不是说,郡王小时候总被十二娘欺负。郡王分明就大了几岁,还是小郎,若是愿意,怎么可能打不过十二娘?这可是打小就有的情谊。”女官也算是看着俩人长大的,对他们幼时的事,倒还有些印象。
顾太后觉得她说的很有几分道理,便轻轻点了点头,“是啊,豹奴这孩子,对旁人可都是冷得不行的,却偏偏对蛮蛮这般......可前些日子卫国来找过我,说想她家二郎喜欢蛮蛮?”到底是卫国发话在前,名义上又是她女儿,她也不好意思直接截了胡。
女官笑道:“我的娘娘,这满京里,谁不知道卫国贵主喜欢十二娘啊?这到底是杨二郎喜欢十二娘,还是她自己喜欢,还用说吗。杨二郎和十二娘也是一起长大的,要是真有点什么,还能等到现在?”
被她这么说了一通,顾太后也逐渐被说服了。
是啊,苏移光打小就招人喜欢,卫国还经常接她过去玩的。现在为了让她嫁过去,说是杨少龄喜欢她,也不奇怪。
杨少龄和苏移光之间,可比苏移光和宗祁相处要长得多,可却一直以来都很守礼。京里若是有点情意的,向来都是长辈们调侃的对象,这俩人从来就不在里头。
“罢了,且让我想想。”顾太后皱着眉深思起来,“等得了空,我来问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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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末,冰雪早已消融,摆放在暖室中的盆栽开始催生新芽,绿绿的叶尖儿挂在枝上,带来满室的清新。
林皇后留一众人在坤宁殿用午食,苏移光用余光扫视了一圈,发现宗月竟还不在,只她的一些伴读留在坤宁殿中,想来詹贤妃这次是真的不舒服,不是为被关禁闭的事而扯的谎。
在坤宁殿用完午食,一群人又在殿中玩闹许久,方才准备离宫。
十来个小伴读估计是要在宫里住着,只剩苏移光等人告辞离去,林皇后叮嘱道:“路上可要小心些,虽说这次那些孩子找着了,可案子还没完全告破呢。”若这些小姑娘在路上丢了,可是个天大的麻烦事。
苏移光点头如捣蒜,“好的好的!”
出坤宁殿后,林元扯了扯她,兴冲冲地问:“要不要我们今晚就去龙津桥那边玩,再把庆寿宫里那两个也叫上?”
“不想去。”苏移光打了个呵欠,“我困了,要回去睡觉了。”
她眼中弥漫起雾气,眼波横斜,懒散的模样却诱人到了极致。
林元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嘟囔道:“好嘛,那后日去?”
先前众人在庆寿宫中,正是这么商量的,苏移光便点了点头:“行啊。”众人已经走到了横街上,她便准备往右转去。
林元拉住她的胳膊,“你去哪呢?”她开始怀疑苏移光是不是已经困迷糊,不知道宫门朝哪开了。
苏移光摆摆手,同众人道别,“我的马在西华门那边,我就不跟你们一块回去啦!”因宗祁的府邸在西华门附近,俩人来时便从西华门进的宫,她忘了让人将马牵去左掖门,此刻便只能往西华门去。
林元不放心她一个人,叮嘱道:“你路上小心呀,可千万别贪玩。”
苏移光莞尔笑了笑,宫道上的穿堂风拂来,她不由得拢了拢雪白的披风。
至西华门,由卫士将她引到那匹枣红色骏马歇着的地方,却发现早就立了一个人影。那人站在宫墙下,是落日照不到的暗处,脸上虽落着一片暗沉色调,却并不显阴郁。
苏移光愣了一瞬,那人却从暗处步出,身姿如松,面如冠玉,缓缓行至她跟前,淡声道:“阿蛮。”
“你怎么在这?你竟还没回家去?”苏移光不禁愕然,他怎么阴魂不散呀?
今日无论在哪,她似乎都能瞧见这人。
宗祁笑了一下,神色更显柔和,“早上不是跟你说好了,要一同去那家新开的小食店子么?我怕你怪我独自去了,便一直在这等你。”
苏移光揪了揪衣摆,轻声问他:“你在这等我多久了,再说,你怎么知道我还会过来啊?”毕竟魏国公府离左掖门或东华门更近,她往常都是走这两道门的,西华门极少来。
“我让人问过,你的马还在西华门。”宗祁自然是有备而来,“也没多久,我先前在庆寿宫里,在这还不到半个时辰呢。”
突然间,苏移光感觉自己的心跳愈发的快了。半个时辰,可不是一个多短的时间,且他又是个讲究的人,应当是在这宫道上站了半个时辰。
“我......”她早就刻意忘了早上说的话,没打算和他去了,可宗祁等了这么久。突然间,她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将拒绝的话说出口。
第33章 豹奴哥哥,是要现在带我……
苏移光感觉自己的心跳再次加快, 原本平稳正常的呼吸也被完全搅乱,久久无法平息。
她垂眸看着手中暖炉,纤长卷翘的睫翼挡住了黑白分明的杏眸, 心中思绪纷扰万千, 指尖也微微颤抖起来。
“可要同去?”
宗祁又再次开口问她。
苏移光并未立刻作答,也并未看向他,只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想要使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 不再那么慌乱。
从横街一路行来, 宫道上皆是空荡荡的,宽阔的道路两旁除去红墙绿瓦和洒扫的宫侍,再无他物。然靠近西华门处, 却植了几株梧树,春夏时枝繁叶茂, 如今干枯的枝干更显几分遒劲。
苏移光仰头看了一会,感觉脖颈都有些酸软了, 却又不想低头,否则便要直视宗祁。
她有些......不大想和他对视。
身前那人久久没有回复,宗祁忍不住再次唤道:“阿蛮。”他声音柔和,其中又带了不知多少无奈之情。
苏移光回过神来,将视线从青梧上收回,重新看向宗祁。她咬了咬下唇,轻声道:“好啊。”说完这句话, 她如释重负一般的松了口气, 心跳也逐渐平缓了下来。
不过是一件小事而已,为此而忧心忡忡,实在是不怎么像她。无论是什么事, 她向来是要去占据主动权的那个。
想到这,苏移光展颜轻笑了一声,如琼玉的面庞一如既往的明艳多情,她缓声道:“那豹奴哥哥,是要现在带我去?”说着,她往前迫近了一步。
眼前丽人呵气如兰,随着她的靠近,宗祁感觉那股梅花幽香此刻又萦绕在他的身旁。若即若离,如梦似幻,令他亲近不得,更无法罢手。
“是啊,已经到了酉时。”宗祁也笑了起来,“现在就去,你不愿意么?”
苏移光斜他一眼,漆眸中泛着波光,抬手将额前碎发别到了耳后,柔声说:“既是豹奴哥哥相邀,我早上又答应过的事,怎么会不愿意呢?”
横竖也就是去国子监附近吃个饭的事,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何况她晚上也没事做,出去走走也行。
宗祁笑了起来,眼中承载辉光,声音也不自觉的柔了三分,温声道:“那走吧。”
“咦,你竟然没带侍从。”苏移光瞅瞅他身后,发现都是宫中禁军,十分讶异。
宗祁颔首,“我也不去远的地方,没必要带。”带了侍从,反倒碍手碍脚的,什么都不方便。
出西华门后,俩人翻身上马,直奔青鸟巷而去。因驰马而起的微风吹拂过来,苏移光那件厚重的狐狸毛斗篷也不由得向后飘荡起来,晃动着的模样一下一下,在努力去挠人心尖尖。
落日余晖从西边投下,无边金光洒在俩人身上,在皇城遍地铺就的青砖上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浅金色的地面霎时被黑影覆盖了一层,露出原本的颜色。金光同样照耀到了苏移光的斗篷,从侧面打去的光映上尾端,一朵青莲若隐若现。
宗祁比她落后半个马身,侧首向右看去,便见到自己所绘的青莲轮廓缓缓浮现,或又随着她的动作而消失不见。
看了片刻,宗祁双目微阖,随后操纵着马往前了稍许,与苏移光并驾齐驱。
因街上人少,许多摊贩都已经收摊了,行人也早就赶回了家中或是去了食肆,准备用晚膳。在没什么阻拦的情况下,俩人很快就到了国子监附近,苏移光看了一圈,好奇问道:“青鸟巷在哪呢?”
宗祁执马鞭指了指西侧,“那边。”
苏移光定睛望去,果然有几株矮小的芙蓉树植在巷子口,却并未发出新芽。光秃秃的,十分不讨喜。
巷子里的路和汴京城别处一样,皆是铺的青砖,隐在巷子中,又离护城河近,靠墙处还长了不少苔藓。
“进去吧。”宗祁将目光瞥向她,温声说。
苏移光看了一会,对那长着苔藓的青砖和微微发霉的墙面略有些嫌弃,不是很想进去。但既然已经答应了过来,那便没有一走了之的道理,深吸一口气后,苏移光策马跟在宗祁身后进了青鸟巷,往他说的那间新开的小食店而去。
国子监此刻才放学,夫子们着青衫长袍从中步出,身后还跟着无数举着书卷追问的学生,令先生们不得不驻足讲授。
苏峦背着个小小的木书箱从中出来,他却没去问先生不懂的东西,而是迈着欢快的步伐,在心里盘算着待会吃什么。
他往年都是在书院读书,从今年开始,以国公之子的身份进入国子监读书。
身为国公次子,自然不乏主动与之结识的人,此刻便有同窗围在他身侧,问道:“十四,你没有问题问先生吗?”
苏峦茫然的摇摇头:“好像、没有吧?”不过他没怎么纠结这个事,而是问道:“你们一会吃什么呀,要不我们一块去龙津桥那边用饭?”自从过年时吃过一次后,他最近一直对薰风楼的炙羊肉很感兴趣。
有同窗立马应下,“好啊,现在就去?”
还有的同窗觉得他们定是要去些贵的地方,虽也想去,奈何自己囊中羞涩,便摆了摆手,“我就不去了,明日还有小测,我先回屋温习功课。”说完,同几人告了罪后,便回了国子监内。
国子监中是有屋舍供给学生居住的,若有家眷无人照料的,还允许带着一起住进去,只不过还是需要自己生火做饭。苏峦家就住在京城,自然还是回家住更方便,还能肆意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