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詹贤妃这般育有孩子的,更是顶多训斥一顿,再罚个俸禄了事。
“谁叫她倒霉呢。”林元懒懒道:“潘昭容彼时刚有了身孕,但谁都不知道。虽是自己掉下去,可贤妃也难辞其咎。”
苏移光不由捂住嘴,瞪大眼睛望着她。
难怪这事都没大肆传开,官家喜爱詹贤妃,定是怕她被朝臣参上一本,只能被迫离宫。也幸得她有子嗣,才没直接被废弃。
朝野上下,如今比官家还要期待一个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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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坤宁殿后,迎面行来一列女官,说是顾太后想要接今日进宫的伴读们过去玩玩。一众贵女面面相觑一下,到底还是跟着小伴读们一起去了。
宗沁睡到快巳时才起床,颇觉神清气爽。顾太后平日对小辈很宽容,而她在家中赵王妃不许她睡懒觉,此刻到庆寿宫住着,便觉得除去要隐瞒上元的事外,一切都好极了。
然而她这好心情,在看到含笑步入庆寿殿的苏移光一行人时,瞬间消失殆尽,原本兴奋的笑容也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这是怎么啦?”苏移光脚步未曾停留,径直到了宗沁面前,蹙眉问道:“沁娘,你怎么...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宗沁扯扯嘴角,“没、没有的。”
苏移光也沉了沉神色,原本带笑的面庞一下子就冷了下来,“你这般,可是不愿意看到我们的缘故?”
周遭的小贵女们都在凝视着她,宗沁更急了,急忙摆手:“怎么会!我——”她咬咬牙,软声道:“我见到你,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他父亲将她送来京城,就是有将她嫁到东京的打算。这一群人都是东京各大世家的女儿,她要是说不想看到她们,以后还怎么在京城混了。
顾云看了她一下,无语到极致,刚才蛮蛮将众人都牵扯进来,不过随口问了她一句,竟就自己巴巴的往套里钻了。
一群小伴读们去里面见太后了,连带着宗朗也一同进去内间。苏移光随意寻了处位置坐下,问道:“沁娘,这几日,你可有去龙津桥附近玩耍呀?”
宗沁自己是亲王之女,在赵地时那就跟公主没什么两样,先前仅仅是担心上元那日的事败露,才处处受制于苏移光。可眼下她伤都要好全了,过去这么久,便理直气壮道:“没有啊,我最近都在祖母宫里,好好陪祖母呢。”
苏移光点点头,说:“这样啊,可我记得娘娘说想叫你多出去玩玩的。”
顾云虽不知俩人间到底有什么恩怨,但苏移光是她亲表妹,她又早看宗沁不顺眼了,便接话道:“有什么大不了的,待会我跟娘娘说,后日我们带你一块去龙津桥玩,你意下如何?”
宗沁有些难受,“你们玩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苏移光一面吃糕点一面说:“这怎么行?娘娘都跟我们交代过了,要我们多带你玩的。”
这么喜欢龙津桥,那就玩个够好了。
宗沁还要再说话,一道男声从外传来,冷冽如清风,“是该如此,成日闷在庆寿宫里,腿脚都要不灵便了。”一道颀长的身影立在宗沁面前,影子落在她身上,那人又问道:“你说是不是啊?”
他声音清冽,明明听起来像关切的话语,却无端令人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苏移光忍不住笑出声来,趁着宗祁站在她身旁,借着裙摆的遮掩,轻轻地踢了他一脚。
腿上传来动静,宗祁心知是她在作怪,却只作不知,未曾转过身来。
苏移光见他不理自己,有些不高兴,第二次踢的时候,用了三分力道。见宗祁微不可查的侧首,还得意的瞥了他一眼。
宗沁尚且沉浸在宗祁给他带来的压力中,没有注意到旁边这俩人的动静,默了许久,终是颤巍巍的点头:“阿兄说的是。”
此时此刻,她甚至怀疑她若是说了不是,宗祁会真让她腿脚变得不灵便。
庆寿宫的院子里开了许多茶花,小伴读们从内殿出来,一齐涌到了院子里去玩耍,女官出来说太后请小娘子们进去说话。
宗沁跟得了圣旨一样,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似乎还扯动到了刚掉了痂的伤疤,轻轻呼了一声。其余小娘子们也相携着起身,往内殿而去。
苏移光却没动,反倒是给了宗祁一个挑衅的眼神,似笑非笑地望他。等众人稍远一些后,方道:“郡王对沁娘,很关照啊。”
她又恢复了以往的称呼。
宗祁隐晦的笑了笑,“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苏移光哼了一下,“哦。”虽不想承认,可不得不说宗祁的威胁很到位,一来宗沁就怕得不像个样子了。想到这,她又看了看宗祁,轻叹道:“你说说,你连自己妹妹都这么怕你,你得凶成什么样了?”
宗祁莞尔,迫近一步,“那你怕不怕我?”
他步步紧逼,便是苏移光,也有些招架不住。身子稍微向后仰了一下,随后说:“我怕不怕你,你看不出来吗,豹奴哥哥?”
宗祁不禁噙着笑,向旁边侧了一下头。看她只见泛白,手背略有些干燥,便皱着眉头将手炉取了出来,温声道:“我刚才让人重新换过炭,正是温热的时候。”
苏移光坦然自若的接了过来,挑眉道:“多谢了。”见宗祁仍着单薄衣衫,便叹道:“不过呢,你要是想用就直说嘛,我也不是小气的人。”
看他先前将手炉紧紧握着的样子,便像是冷到了极致的人,咋然获取了些许温暖,一丝一毫都不愿放手的模样。
众人入内室前,眼角余光只瞥到宗祁站在苏移光面前,俩人看起来是在说笑。
而随后,宗祁竟将一个手炉递给了她,往常凛冽若寒潭的眸子竟软了几分,看起来似乎是怕苏移光冻着了。
第32章 这个小没良心的,专会戳……
见此情形, 众人都不由得看愣了一会。
然这俩人除去递手炉和说话外,并无什么旁的举动,一行人只略微瞧了两眼后, 便掩下眸中心思, 垂首入内室。
苏移光似笑非笑的望着宗祁,声音慵懒至极,“你到底要不要用?”
她靠在太师椅背上, 姿态娴雅而又放肆, 长眉轻轻舒展, 双眸顾眄流光,宗祁无奈道:“你手都冻成什么样了,还问我。”
看着她皎洁的面容和纤长的十指, 宗祁想着,恨不能将她搂在怀中, 将她的手紧紧握住,莫要再冻着了。
苏移光饮了一口加了蜜浆的酸梅汁, 缓声道:“那你这样......在关心我么?”
突然间,她开始很享受这种感觉,对面那人的眸光,仿佛是将她放在了心底一般。
咋然望过去,只觉得满心满眼都是她。
“不然呢?”宗祁不答反问,额上青筋直冒,恨不能摇着苏移光肩膀问问:他关不关心她, 她自己能不知道?
这个小没良心的, 专会戳他心窝子。
苏移光勾唇而笑,权靥深深凹下去,将宗祁的心也连带着逐渐下沉。她却恍若未觉, 掷了装酸梅汁的玛瑙杯后,理了理微微凌乱的裙摆,淡声道:“我怎么知道呢?”
转身往内殿走去前,她叹道:“豹奴哥哥关心谁,又岂是我有资格打听的?”
说罢,再不管身旁那人脸色如何,径直转身,掀帘入内殿。
月白色团云纹的裙角扫过宗祁的长袍的下摆,长袖带起的微风吹拂来一阵幽幽梅香。宗祁凝神看了许久,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珠帘处,但那阵梅香却久久不曾散去。
虽如梅花清冽,但又不知怎的,惑人到了极致。
宗祁抬起左手,手心中横卧着一支精巧的玫瑰形的青玉簪,是苏移光那日不慎摔断的。今日已经修复好了,他本想直接给苏移光,忽而又觉得,再晚些吧,再晚些吧。
这样等她想起这支玉簪的时候,又会主动来找他了。
苏移光疾步入了内室后,众人皆已经坐下了,宗沁就坐在顾太后身侧,正低着头乖眉顺目的给她捶腿。而顾太后另一侧,还有一名穿着打扮清丽可人的少女,正在奉茶给太后。
只轻瞟了一眼,苏移光便大致猜到了她是谁。宗祁曾对她说过,自己共有五位弟妹来了京城,其中两男一女是现任赵王妃所出,那这个应当就是赵王和姬妾所出的宗二娘宗溪了。
“你瞧见她没?”顾云低声道:“刚才你不在这,没听到她一句话,就令所有人都笑了起来。说话又好听,人又温柔诶。”
苏移光颇感诧异,又看了宗溪一眼,只见她跟顾太后说话时,太后脸上的笑意是怎么都藏不住的。这待遇,比从小看着长大的宗朗都不差,比宗沁这家伙有能耐多了。
她正胡思乱想着,打算再跟顾云说几句话,顾太后忽道:“蛮蛮,你近日可有空?”
“倒也没什么事做。”苏移光浅笑道:“娘娘可有什么事吩咐么?”
顾太后拍了拍宗溪的手,轻叹道:“这两个孩子来了东京后,一直在庆寿宫里陪我,竟都还没有出去玩过。我就是想着,你们几个若是得了闲,帮我带带沁娘和溪娘。”
京中贵女们平常都是围着苏移光等人玩的,顾太后自然知晓,故而才会专门交代她好几次。
至于其他人,只要她将苏移光这边安排好了,那自然没多大问题。
苏移光眸光闪了闪,说:“好呀,我们后日去龙津桥附近玩,要不她俩跟我们一块去?”她说着,又掩唇笑道:“今日第一次见,我就觉得溪娘可漂亮,等后日着红裙骑一匹白色骏马,就更好看了。”
上元那日,宗溪所骑的马是一匹白色的马,这是宗祁告诉她的。而宗溪身上所着,正是一条绯红的裙子,就连当晚下狱,也是穿着这身衣服进去的。
出来时,绯红的裙色混着血污,还让皇帝以为她没被罚。
宗溪倒没什么反应,眉眼弯弯地点头:“蛮蛮姊谬赞了,我哪有那么好,那我们后日何时去呢?”
因先前苏移光屡屡提到上元和龙津桥,宗沁早就已经如惊弓之鸟,再次听到白马红衣,她一下子就汗毛倒立,一层冷意蔓延上了后背。随后,狠狠地瞪了宗溪一眼,心中忐忑不已。
苏移光扫了眼宗沁,示意她闭嘴,方道:“我们...傍晚去可好?如今还在正月,很多花灯都还没收。你要是看到喜欢的,正好可以买回来把玩。”
未出正月的东京,仍是一座不夜城。上元那日没卖完的花灯还在继续卖着,等夜幕一降,便可将灯点上,处处都是繁光缛彩。
宗沁感觉有一只大手拽住了自己,而宗溪也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晚出去玩,便犹豫道:“可是这个时辰,宫门要落钥了。”
宫门落钥后,她不得睡大街上了?
苏移光摆摆手,“这有什么,横竖现在你家宅院是空着的,你俩去住一晚有什么大不了的?再说了,实在不行住驿站也可以啊。”
宗沁恍惚间想起,刚到东京的那几日,他们就是住的驿站。
抚着胸口狠狠缓了几下呼吸后,宗沁猛地站了起来,将顾太后都吓了一跳,“怎么了?”
“没什么。”宗沁深吸一口气,软声道:“我感觉有些冷,想去加件外衫。”
听她说自己冷了,顾太后重视非常,急忙让女官带她回寝室去加衣衫,等宗沁重新回来后,又关切地问其余人:“你们可有没有穿少了衣服,觉得冷的?”
苏移光垂目盯着那个八角雕蜂逐梅铜鎏金手炉,指腹轻轻摩挲着光滑的侧面,不发一言。她穿得多,本就不怎么冷,至于冬天手脚冰冷,则是自小就有的毛病,冬日时常会带一个暖炉在身边。
见小姑娘们都说自己不冷,顾太后正要略过此事,宗沁眼珠子转了转,忽道:“祖母,我觉得蛮蛮姊肯定很冷的。”
“嗯?”顾太后侧首,疑惑地看着宗沁,“为什么呀?”
她不待宗沁答话,又对着苏移光说:“你这孩子真是,平常倒不怎么害羞,怎么今日问你冷不冷,都还跟我客气起来了?这是能客气的时候吗,冻坏了身子可怎么办?”
苏移光一脸懵,愣愣地说:“娘娘,可是我真的不冷啊。”她明明不冷,有什么好客气的,她这么自恋,也不是会为了别人委屈自己的人。
宗沁皱着眉,轻叹道:“蛮蛮姊,你还说呢。刚才我阿兄不就是见你冷得不行,才将自己的手炉给了你吗?”她装模作样的抬头张望了一下,轻咦一声,“阿兄呢,他刚才还在庆寿宫的,怎么转眼就不见了。”
一个在室女子,接外男的东西,叫你还有脸来天天说我。
顾太后准备拿茶盏的手微微顿住,随后收了回来,眼中若有所思。
苏移光无语,原来是在这等着她呢,然而这也不是什么丑事,她要是遮遮掩掩,反倒令人生疑。便笑了一下,“原来你说的是这个,倒多谢你关心我了。”
她笑起来时,比三春朝阳更为绚烂夺目。朱唇炽烈勾人,杏眸微弯,如凝脂般的侧颜上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笑靥,将人的目光全都吸引了过去。
此时满室的晖光都凝在了她一人身上,连宗沁都不由得看呆了一瞬,暗道难怪顾太后说将她放在身边赏心悦目。
不提自己和她之间的恩怨,光瞧着她这张脸,确实还挺让人舒心的。
只不过宗沁现在想不明白的是,明明在说她和外男私相授受的事,这人怎么还有脸笑?!还说多谢她关心?!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还是说他们汴京女子,就是与别处不同一些?
宗沁轻咳了一声,说:“蛮蛮姊,你笑我作甚?”
苏移光摇头:“我没笑你啊,我是在笑今早的事。”她抚了抚手炉,温声道:“早上杨二表兄拜托我去颍川王府替他拿文书,是官家今日紧急要用的,颍川王便跟着一起送过去。他为了官家那边的事着急出门,没穿厚重衣衫,我怕他太冷待会在官家面前失仪,就将手炉借给了他。”
眼前佳人声音绵软而又仿佛带着刺:“这个手炉本就是我的东西,刚才,是颍川王将手炉还给我呢。不过,倒是多谢沁娘关心我的身体,我确实不怎么冷。”
宗沁一噎,呼吸又开始有些不匀,感觉自己要踹不过来气了。
官家要用的东西,那自然是顶重要的东西,自然要快快送过去;而殿前失仪,不论是谁都是顶重要的罪名,谁也不敢担这个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