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屋子里安静下来,只剩下苏移光一颗一颗剥莲子的声响。
宗祁此刻,只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悦耳的声音,令他几乎要溺毙其中。
莲蓬终于剥完了,苏移光也停下手,虚虚握拳撑着头,看向对面之人。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宗祁愣了一下,“嗯?”
苏移光笑了笑,“你今天说的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的?”
宗祁一只手平放在桌案上,视线望向打开了一条缝隙的窗户,“不记得了,也许是从喜欢你的时候吧。”
“嗯。”苏移光低低应了一声。
宗祁看着她漆黑如瀑的发,柔声道:“阿蛮,别的事,我会解决好的。”
苏移光掐了掐指尖,不置可否,“是吗?”
宗祁起身,立在她的太师椅旁,伸手去抚她的眉眼,最后因她一直坐着的缘故,只能半跪了下来。
“从我打算告诉你,我喜欢你的那一刻起,我便已经有所筹划。”宗祁的指腹轻轻擦过她的眼尾,“我不做没有胜算的事,也不会让你跟我一起陷入不确定的事中。”
苏移光半垂着眸,恰能看到那人微微滚动的喉结。
宗祁一手握着她的手,一手轻揽着她的脖颈。苏移光动了动,想从这种禁锢中挣扎出来,但宗祁却丝毫没有移开的迹象。
苏移光将自己的手抽出,无奈道:“宗祁。”
“我在。”
“其他的事,以后再说吧。”苏移光感觉今天已经用尽了她的所有力气,再没有余力去想别的,她现在只想回到床上,先睡一觉。
宗祁凝着她看了许久,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缕缕荷香。
她又换了香。
眼前那人朱唇秾艳,眼尾泛红,引人采撷。
不知怎的,宗祁感觉自己心跳重新加快,他左手微微使力,令苏移光的头颅微微垂下。
她尚且来不及反应,便感觉到一张俊美无比的脸骤然靠近。
瞬息间,宗祁周身便被一阵幽幽荷香所萦绕,唇上所触碰的,尽是一片甜美。他尝试着去描摹那份美好,却又显得万分的笨拙。
良久,宗祁方才轻轻松开她。
苏移光只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半分力气,只低着头看宗祁,眼中蕴着委屈。
宗祁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唇沿,拿开后,苏移光从他指尖看到了一抹绯色,随即面容微变。
原本他便生得唇红齿白,又只是沾染上了一点,她先前并未发现,等他用手去蘸取时,才变得那么的显眼。
“蛮蛮。”宗祁低低的笑,呢喃了一声。
苏移光掐着手心,强迫自己清醒,“嗯。”
宗祁让他看自己,“上次你的口脂印在了我衣衫上,我让你负责,你不认,那今日呢?”
那今日呢?
今日的口脂,直接印在了他的唇上。
苏移光双颊染上红晕,耳根渐渐发热,不想再理会这人的任何一句话。
但宗祁却不给她逃避的机会,“蛮蛮,今日可不能再不认了。”他紧紧握着苏移光的手,力道之大,令她略略皱起了眉头。
“宗祁!”苏移光这次连眼尾都洇上了绯色,她咬着牙说:“你总是这样。”
总是说这种话,这种非要她负责的话。
她盯着宗祁,威胁道:“你若再如此,我便不负责了。”
宗祁俯身,将额头靠在了她的手心里,沉闷的笑意从中传出。
“好。”不知过了多久,他方才低声应下,“我不这样了。”
他抬起头,亮晶晶的眼睛一错不错的看着苏移光,柔声道:“你这句话,是不是在告诉我,你愿意负责?”
“是不是?”他又追问。
他的眼中含着光和期待,仿佛她的回答是令他快乐的源泉,语气带着些许的撒娇,让人难以招架。
苏移光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眼睛和眉毛。
宗祁干脆握住她在他脸上的手,一直盯着她瞧。
苏移光被他瞧得不自在极了,许久后,轻咳一声,“是是是,好了吗?”
这回答显然令宗祁极为满意,他带着笑的眉眼轻轻点头,“嗯。”
俩人在揽月楼待了许久,日影已经逐渐往西偏移,从那条缝隙中透出来的光线照射在桌案上的影子,也越拖越长。
“你松开。”苏移光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发现那人握得太用力了,她难以直接脱身,只得皱着眉说:“宗祁,我想回去了。”
宗祁却握着她的手不放,哑声道:“蛮蛮。”
“干嘛?”苏移光挑了挑眉。
宗祁挠了挠她的手心,小心翼翼地说:“陪我用晚膳好不好?”
苏移光简直都快被他给折磨疯了,她当机立断抽回手,哼笑一声,“不行。”他想得倒还挺美。
和宗祁告别后,她要来铜镜,从荷包里掏出装口脂的银鎏金小盒子,一个仅有四五分大的盒子,用两根手指捏着都嫌小。对着镜子细细涂抹好口脂后,她打算径直骑马回府。
但宗祁却不放过她,非要送她,一直到了魏国公府那条街上,方肯罢休。
进府前,苏移光和苏卓序打了个照面。苏卓序一身紫色官府,见到她先皱了皱眉头,“又去哪玩了?”
“出去玩了呀。”苏移光一面回着话,一面脚步轻快的往里面走去。
苏卓序看了眼远处那骑在马上的背影,觉得颇为眼熟,但又想不起来究竟是谁,便就此作罢。
她回来的时候,苏雁早就已经被宋远道送回来好一会了,发现苏移光还没回来,先是被吓了一跳,而后又猜测她可能是去别处玩了。
毕竟大白日的,在东京城内大街上,出事的可能性太小了。
但此刻见到她回来,才算是真正的松了一口气。
“你去哪啦?”苏雁拉着她问。
苏移光敛眉道:“随便转了转。”她语声很淡。
虽不是很明显,但苏雁跟她相处多年,却听出来了,便道:“那你先休息吧,我回去了。”
她在院子里站了一会,盛夏的太阳照在头顶,不一会就让人感觉头晕目眩,浑身都是燥热。
过了片刻,苏移光走到了榆树的荫凉下。院中的树上停栖着不少鸟雀,阵阵鸟鸣和蝉鸣声传出,扰的人心烦意乱。
但苏移光在这一片夏日独有的声音中,却意外的平复好了心境。
他既然说他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那她便姑且,信他一回。
只此一回。
从荷包中,她拿出了最后一颗莲子,剥开后,那股清香再次扑鼻而来,甜味沁入心脾。
......
纳征之后,便是请期。
苏雁出嫁的日子已经定下,便办了一场小筵席,请同龄的小娘子们一块过来玩耍。
一时之间,魏国公府内热闹非凡。
作为主角唯一的亲妹,苏移光被迫上阵帮着招待客人,来人倒还挺多,有她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还有少许,是宋迎迎带来的,她估摸着应该是宋家的故友亲朋。
“阿蛮。”宋迎迎很热情,“我给阿雁姊带了礼物,她在哪呢?”
苏移光指了指里面,“在里面,你去寻她吧。”
宋迎迎身边跟着两三个少女,具是粉面香腮,身姿窈窕。谁都愿意欣赏美人,苏移光的视线便难免在她们身上多停留了一会。
她目光就那么瞧了一会,宋迎迎何等眼尖,一下子就发现了,忙介绍道:“这几位是我家表姊妹,是我祖母本家的侄孙女。”
原来是钱太夫人本家的人,苏移光了然,也凝出一个笑,“原来是几位钱娘子,先前听迎娘说起过你们,她可是赞不绝口呢。”她掩唇笑了笑,又另外派了个小丫鬟引她们进去。
到底是苏雁太婆婆的本家人,她也乐意给个面子。
一行人进去后,苏移光看着十一娘一行人过来了,她身旁还有何家的几个同龄小娘子。
何六娘也赫然在列。
看她们几人言笑晏晏的模样,苏移光暗忖她们这是和好了?心下如此想着,她还是打了个招呼。
“蛮蛮今日这条裙子可真漂亮。”何六娘也笑着迎了上来,甚至还伸手想要摸一摸她的裙带。
苏移光侧身避开,也赞道:“六娘今日也漂亮。”她给十一娘使了个颜色,示意她赶紧带这几人离开,不然她真的要动手了。
十一娘也知道自己表姊实在是有点丢人,便要拉着她走人。等好不容易带着人走开,她才松了口气,今日要不是她阿娘说何家也会派人来,且叮嘱她带着,她才不会理这几人呢!
不过转念一想,她今天要是不看着这几个人,她们丢人的话,跟她也脱不了干系,还是将她们看牢了为好。
何六娘不知她的心思,在里面转了一圈,摇头叹道:“我说小十一,你怎么这么怕她呢?”
“我怕谁?”十一娘感到莫名其妙。
何六娘瞪她一眼,“你打量我不知道呢,你不就是怕苏移光吗?若是你不怕她,刚才干嘛这么着急忙慌的拉着我们离开?我还想多跟她说两句话呢,瞧她那张狂样。”
十一娘这才明白过来她什么意思,便忍着气说:“我并没有怕她,只是若不早点进来寻个位置坐下,待会地方不够大位置不够,可能只能坐在院子里了。”
“哟。”何六娘睁大眼,“我可是你亲表姊,你身为魏国公府的人,就算来晚了,还不能给我寻处好位置坐啦?”
十一娘不想跟她争辩这个事,打算岔开话题,但何六娘又道:“你瞧瞧,我先前要帮你说你还不让,现在苏雁和宋远道木已成舟,你就哭吧你!”
已经过去了大半年的事,因为记恨她乱传话,十一娘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和何家人接触过,但没想到她到现在都还记得,人都差点懵了。
等想明白后,她心底陡然升起一丝怒气。
这人太过分了!
“六表姊。”十一娘咬着要说:“你这么关心宋远道和谁定亲,你该不会是喜欢他吧?不然怎么这么不忿阿九和他的婚事,还成日鼓动我去抢,又在外面败坏我名声?”
何六娘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我喜欢他作甚?我分明就是替你打抱不平,你还半点都不领情。”
十一娘冷笑道:“领情?外面将我的名声穿成什么样了?难道不是因为你们乱说的缘故?”她都想不明白,何家人的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要不是她娘也姓何,她压根就恨不得不跟所有何家人来往了。
俩人在这边吵了起来,声音虽不大,但附近的人都能隐隐听到一些,且俩人都吵得面红耳赤的,看上去是下一刻就要开始动手的模样。
见此情形,一众小丫鬟们急忙去通知苏移光。
承露刚来找苏移光说话,这边又是十一娘和何六娘的事,她整个人忙得跟个陀螺似的,只能一边走一边让承露将刚才的话说完。
“娘子,刚才宫里传出来消息,说潘昭仪已经生产了。”承露在她耳畔小声说。
苏移光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继续往十一娘几个所在的地方赶去。
承露又道:“是个皇女。”
第56章 “我有心仪的人了。”……
苏移光猛地停住脚步, 回过头来。
是个皇女......
她眼中带着愕然,还有一丝彷徨。
眨眼间,整个院子里的小姑娘们似乎都陆陆续续得知了这个消息, 不用人劝, 十一娘和何六娘也停止了争执,因为这个消息是在太吸引人注意了。
苏移光在原地站了一会,还是觉得有点缓不过进来, 周遭众人说话的声音不断的传入耳中, 却仅仅只是入耳而已。
有人叹道:“潘昭仪先前颇为无礼, 连皇后娘娘的寿宴都敢迟到,如今岂不是......”她又慌忙掩住了嘴。
苏移光看了一眼,认出来那小娘子是林家的亲眷, 自然是向着皇后的,对潘昭仪的无礼行为百般看不惯。
“再如何也是宫里贵人, 皇女之母,岂是你能胡说的?”林元瞪了那人一眼, 生怕她祸从口出,惹出事端来。
毕竟潘昭仪再如何嚣张跋扈,也不是她们这些闺阁女子可以肆意评论的。可以是有品级的宫中妇人们讨论,也可以是朝臣以此为由弹劾,但她们来说,便有些逾矩了。
有了潘昭仪产女的事加成,众人的话题又多了起来。
林皇后候在潘昭仪所出宫殿的正殿中, 周遭嫔妃或坐或立, 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恰到好处,但却没有人敢大声喧哗。
她从凌晨便已经发动,一直到现在, 孩子都还没生下来,显然是难产了。
早晨起来后,林皇后被告知了潘昭仪已经生了一个多时辰的消息,便乘辇来了她的宫室。
“怎么生了这么久?”林皇后听着潘昭仪断断续续的哭喊声,不由蹙了蹙眉,看向医士。
医士回道:“刚才接生的妇人出来说,是皇子的个子比较大,不易生产。”
林皇后脸色不大好看,嫔妃们或是跟着露出担忧之色,或是转过头一脸窃喜。她先前得罪的人太多,除了帝后几人,恐怕就没几个希望她生下健康孩子的。
“娘娘,要不要先去歇息一会?”女官半俯在皇后身畔,声音压得很低。
林皇后正想同意,一声啼哭声却响了起来,有一个婢子飞奔进来回禀道:“娘娘,是个皇女。”
听到是皇女,屋里霎时静了片刻,林皇后匆匆起身赶过去,直到看到孩子的那一刻,她才真正确定。不多时,宗广也下朝赶了过来。
虽然不是自己预想中的皇子,但宗广还是挺高兴的,宫里已经几年没有孩子出生了。这个孩子的意义对他来说,跟宗朗别无二致,都在象征着国朝的帝王还年富力强。
“是个皇女也好。”林皇后淡淡道:“阿朗和月娘又添了个妹妹。”她只看了眼孩子,没多逗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