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移光挨个看了一遍,又在角落里看到一个印章。因其太小了,刚才都没发现,印章上的字是小篆,又是倒过来的,她一时间有点辨认不出,便干脆将印泥翻了出来,旁边没有纸,她又懒得拿,直接往手心里戳了一下。
走到亮堂的地方后,她低头看向掌心里那红红的印章,只有两个字。
是他的小字,豹奴。
苏移光突然感觉一阵牙疼,这枚印章突然间也变成了个烫手山芋一般的存在。不光是这个印章,还有盖出来的那个印,现在仿佛就在灼烧着她的手。
“娘子。”
屋外突然响起桑其的声音,似乎是带着菜肴回来了,她愣了一下,手忙脚乱的将这一大堆东西收拾好,才让桑其进来。
“娘子,菜已经准备好了,先趁热用了罢。”桑其进了外屋,将一碟碟菜肴摆放在桌子上。她刚一揭开食盒,浓香的气息便已经传了出来。
苏移光睡了几个时辰,就用过一顿朝食,现在看到菜肴的时候,才恍觉自己确实有点饿了。
“呀,窗户怎么是开着的?”桑其摆完菜,看着那边的窗户,满腹的疑惑。明明早上在娘子睡觉前,她亲自过去关好的,难道是她记错了?
苏移光也跟着看了眼窗户,顿觉心情复杂。
她没接话,坐下后握着小匙开始用饭,因太久没吃东西,她现在光以闻到鸡汤馄饨的味道,馋虫便被勾了起来。
舀了一个吃完,发现厨子果然按她所说,多放了些肉在里头,显得十分皮薄馅多。她一口馄饨一口汤的用着,偶尔还掺杂些青菜和别的小食。
桑其趁着这个时间,过去奋力将窗户给关上,还用力摇了摇头,试图想起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无论怎么想,她也觉得这窗户就应该是关好的才对。
嘟囔了几声,到底是想不起来,她才作罢,过去给苏移光添了杯茶水,一面幸灾乐祸的笑道:“娘子刚才在睡着,奴婢也没打扰,听说何夫人和太夫人吵起来了。”
“怎么了?”苏移光将一个小馄饨咬破个小口,然后塞了一点酱菜进去,慢悠悠的吃着。
这俩人也能吵起来?她吃完一个后,握着小匙的手顿住了。
何夫人和李太夫人表面上看起来一派亲密婆媳的模样,谁都知道俩人内里是和而不同。但因李太夫人是婆母,何夫人一贯都不跟她起争执,很少能有真正吵起来的时候。
桑其想了想,尴尬道:“奴婢、奴婢也不大知晓具体的状况,似乎是为了十一娘的婚事。”
“啊。”苏移光挠了挠头,觉得是在情理之中,又觉得有点意外。
这俩人怎么老是为了小十一的婚事吵起来,能不能有点新意,她都快要给听腻了。
发现苏移光愣着神,桑其以为她是在想何夫人和李太夫人吵架的事儿,便试探着问:“娘子,要不奴婢过去打听一下,再回来告知你?”
苏移光抽抽嘴角,上下打量了桑其一下,方道:“这...就不用了吧。”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打听这种事情,若是让别人给听去了,还不知道怎么想,也就桑其想得出来了。
“好吧。”桑其低着头,对自己无用武之地这个事儿,显然是有点不大高兴的。
小馄饨不算多,不大一会,苏移光便已经用完了。她又啃了两块羊排,便对桑其说:“先撤下去吧。”
桑其点头,叫了个小丫头进来两个人一起收拾。
将东西都扔进食盒里头后,桑其让小丫头提过去厨房,自己出去给她准备洗澡水。
“等等。”
苏移光突然出声唤了一声。
俩人齐齐回过头来,她对着那个拿食盒的小丫头摆了摆手,示意她先过去,“桑其你过来。”
桑其依言近前,好奇道:“娘子,还有什么事嘛?”
“也没什么大事。”苏移光搓了会手,轻咳一声,尴尬道:“你让承露带着人去准备洗漱的用具,你、你去那边打听打听,是怎么一回事。”
她到底还是捱不过自己想看八卦的心思。
桑其噗嗤一声笑开,被她瞪了以后,又意识到自己这样不对,赶忙敛住笑,点着头应下。虽如此,眼中的笑意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眼见苏移光要生气,她急急忙忙的跑了出去。
等她出去后,苏移光将门扉掩上,摊开手心看了一眼,对着那朱砂色的两个字怔神许久。不知过了多久,她拿着巾帕沾了点清水开始擦拭。
但那印泥的质量极好,她擦了半天,也只擦掉表面的一层浮色。一直到最后,甚至连掌心都泛了红,还是没能将那两个字完全抹去。
苏移光莫名的有点烦躁。
可往手上盖印章的事是她自己脑子发昏想出来的,现在想怪都不知道该怪谁去,只能将帕子丢在一边,暂且按捺下,准备每次洗掉一点,等它慢慢褪色。
“十二娘。”屋外有人在唤她,听上去似乎是小金的声音,“天色已晚,可要奴婢进来点灯?”
苏移光握着印章,淡声道:“不必了,我等会要点灯的时候再叫你。”
此时天色已晚,暮色笼罩大地,一颗一颗的星子逐渐冒出头来。她将印章上残留的印泥擦了一下后,搁置在之前的那个盒子里,转身走到窗边打开窗牖,探头去看天上的景色。
偶有几只鸟雀飞过,发出声声低鸣,月华从窗口倾注进来,屋里虽未点灯,却是一片的银光,茜色地衣上投射出她倚窗眺望的影子。
“真讨厌!”她看了眼手心,小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等下次见到他,定要将那印章盖得他浑身都是才行。
“讨厌什么?”
她就这么随意骂了句,面前都是呼啸的秋风,哪料到在风声中,居然还有人应了她的话。
听到这声音后,苏移光陡然间紧张起来,一只手扒拉着窗框,猛吸一口气,一动不动的站着。
片刻后,她面前出现了一个高大的人影,那人将将站在那,便挡住了所有的月光,屋中一下子暗下来许多,苏移光也感觉眼前黑了一片。
“你你你......”
苏移光勉力拿出另一只手,指向站在窗前挡住月华的人,“你怎么在这?”
宗祁蹙了蹙眉,“我明日要走了,本来给你送了生辰礼,又不放心,便想着过来看看你。”他看着苏移光惊惶的面容,问她:“刚才说讨厌什么?”
苏移光别过头,“没什么。”她刚才正骂他呢,哪敢说出来。
她不愿意说,宗祁也不勉强,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温声道:“若有不开心的,告诉我便是了。”
苏移光胡乱应下,头疼的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宗祁沉默半晌,缓缓道:“翻.墙。”
听到这,苏移光更是觉得差点要晕过去了。不说他是怎么躲过绕着魏国公府内侧的巡逻守卫,单论这堂堂颍川王爬墙?这要是说出去,不知道要惊掉多少人的下巴。
“你下次...可莫要如此了。”她艰难的启口。
“我明日要出远门,等不及见你,才如此。”宗祁顿了顿,又说,“蛮蛮,你先让我进去好不好,我站在这久了,保不齐会被人发现的。”
他声音压得很低,其中间或夹杂着一两丝的委屈在里面。
苏移光感觉头疼,没想到这人居然但在越来越大,也越来越不要脸。半夜三更的跑到她院子来就算了,居然还好意思叫她让开些,因为他要进屋来!
一口郁气堵在胸口,抒发不出来。
宗祁又催她:“蛮蛮。”
苏移光看他一眼,终是让开半步,将窗口的位置空了出来。
就在这个间隙,宗祁直接扶着窗台,一跃而入。
等他进来后,没人再挡着月光,屋子里一下子就亮了起来。虽和点着蜡烛的时候不能比,但人刚从黑暗的环境中出来,一点点亮光便已经能够看清很多东西了。
苏移光看到他面上带着笑,手里还拿着一个小盒子。
“我送来的东西和信,你可有看到?”宗祁柔声问她。
苏移光抽抽嘴角,“看到了。”
听她如此说,宗祁便放下心来,“喜欢吗?”他又问她。
苏移光下意识收拢了手心,只觉掌心那个盖了印章的地方滚烫滚烫的,像要将她的手掌给灼穿一般。
“你怎么把东西送进来的呀?”她岔开话题。
宗祁又默了一瞬,“翻.墙。”
第62章 “官家让我做主考。”……
屋内静谧无声, 因没有点蜡烛,显得有些暗沉,从窗口处照进来的那点微薄的光线, 并不足以将人的面庞完全照亮。
苏移光抬眸去凝视宗祁的面容, 看了一会后,眼眸垂了下来,“......”不愧是你。
她久久不回自己的话, 宗祁不高兴了, “蛮蛮, 你不喜欢吗?”
“还行吧。”苏移光淡淡应了一句。
那几个和田玉的首饰和摆件,每一样都白皙透亮,莹莹生光。
宗祁何等敏锐, 自然听出她话里的敷衍之意,虽不知因为什么缘故, 但他下意识不想去逼迫,便抿了抿唇, 略过了这个话题。
“还有这个。”他将手里一直拿着的那个锦盒递了过去。
苏移光有些疑惑,“你不是已经拿了东西过来吗,怎么还有呀?”她清亮的声音在屋中回转,又撞入了宗祁的耳中。
他一下子就红了耳尖,轻咳一声,“那个是你生辰礼,因那时我不在, 便想要今日另给你过一次。”说着, 将那个盒子又往前递了递。
锦盒不大,一只手就能稳稳地握住,上面绘着漂亮的云纹, 锁扣处也是灵动的祥云。
苏移光垂首看了一会,终是接了过来,掰开锁扣后,直接打开锦盒的盖子。
也是一枚印章,木质的。
她握在掌心把玩了一会,看不出来是什么材质,指腹在印章上摩挲了一下,顺着凸起的纹路,能够清晰的感觉到也是篆文。她举起来看了看,但此刻光线昏暗,印章又是深色的,光这样看根本看不清是什么。
“你雕的什么?”苏移光握着印章,仰脸问他。
宗祁不自在的撇过头,没说话。
本来她对这个印章只是有一点好奇的,他这作态激起了她的兴趣,伸出食指戳了戳旁边这人,撇了撇嘴,“快告诉我呀,我懒得去拿印泥试了。”
宗祁有些局促不安,过了片刻,他说:“你看一眼就知道了。”
她虽认识篆文,但却并不算熟稔,也不是每个字都认识的,有时候还要将家中的藏书翻出来对比。
可宗祁却如此笃定她能认出来印章上的字,甚至是看着翻转过后的都能一看便知。
苏移光皱了皱眉头,但看宗祁这一言不发的样子,便知道是指望不上的了。她起身走到窗边,将印章底部翻转朝上,顺着银色的流光,低头看去。
只一看,她便怔住了。
跟白日那个印章一样,也只有两个字,却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两个字:
蛮蛮。
“喜欢吗?”宗祁突然出声,低低地问她。
苏移光再次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木质印章,雕工有些粗糙,能够看出来字是好看的,但因雕工的原因,使得雕刻出来的两个字不够尽善尽美。
盯着这个印章看了一会,蓦地,她心头浮现出一个前所未有的想法来。
“喜欢。”她答得很轻。
宗祁勾唇一笑,将印章从她手中拿过,柔声道:“用桐木雕的,不是很好看。”
苏移光嗔道:“你都觉得不好看了,居然还拿来送我。”她捏着宗祁胳膊,哼道,“你自己的印章呢,就用羊脂玉雕的,送我的就是桐木做的,漆没刷光滑不说,连雕的都这么差劲,从哪找来的工匠,敢这么糊弄你啊?”
宗祁摊开手,低着头看了手心里的印章许久,抬起头时仍旧带笑,“蛮蛮。”他用指腹摩挲着印章的位置,“是我雕的,第一次雕,没想到会这么差劲,下次再雕一个更好看的送你。”他露出了羞赧的神色。
听到真是他雕出来的,苏移光直接惊掉了下巴,“啊?”随后便歪着头看了过去。
窗牖中透进来的银光照在她的侧脸上,她散落的碎发也在微风中轻动,眼眸中映着星辰。
“是我雕的呀。”宗祁微微笑了笑,目光缱绻,说罢,给她看自己的手掌,上面有几道划痕,虽浅,但累积得多了,触目惊心的很。
苏移光呆滞了一会,伸手去触碰他受伤的地方,低声道:“还疼吗?”
“这么点小伤罢了,不疼的。”宗祁将印章紧紧握在掌心里,抬眼望向她。
不过是割伤一点皮而已,算不得什么。
苏移光将他的手掰开,把印章夺了过来,低声说:“好看。”她又仰头看着宗祁的眼睛,重复了一遍,“你雕得很好看,我喜欢的。”
宗祁笑意渐深,眸光愈发的柔和,他握着她的手,将印章牢牢按进了她的手心里,“那你以后若是给我写信,就用这个印章好不好?”
他声音一旦柔和下来,便像是在撒娇一样,苏移光根本就受不住的。
她没有拍开宗祁包裹着自己拳头的那只手,半晌后,唇角绽开一抹笑,“好。”
俩人都笑了起来,苏移光顺势将印章放回了锦盒里面,免得不小心被自己给遗失了。她手腕翻动间,宗祁的视线也从来没有挪开过,一直紧紧追寻在后面。
她掌心里那一抹朱红色的痕迹,自然也被他给瞥见了。
“手怎么了?”宗祁皱着眉问她,瞧着不大高兴,“给我看看。”
苏移光惊了一瞬,想起那个豹奴的章还盖在她手心里,便往后面藏了藏,“不给你看!”说着说着,直接将手背到了身后去。
她心里想的事印章的事,宗祁却因为那抹红色以为她受伤了,对她这躲闪的举动愈发的恼火,加重了语气,“拿出来我瞧瞧。”
他眉头已经显而易见的蹙了起来,眉心中间拧起了一道褶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