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模样,使人一瞧便知道他隐隐动了怒。
但苏移光全然不怕他,瞪了一眼后,委屈道:“你凶我。”左手往身后缩得更厉害了,几乎是将整条胳膊给背在了后面。
“给我看看。”宗祁态度强硬起来。
苏移光还是抓着他话中的漏洞不放,继续说:“你凶我!”她这回是真的有点恼了,她刚才都说了一遍,哪料到宗祁竟全然不将她的话给放在心上。
宗祁:“......”
他盯着眼前人看了片刻,突然福至心灵,知道了他若是再说下去,也不过是继续跟她车轱辘这两句话。
没有半点意义。
思及此,宗祁定下心神,直接将她藏在身后的手给抓了出来,随后紧紧握在自己手心里,不给她再次缩回去的机会。
苏移光刚在只是将手背在后面,没用什么力气,可压根没想到他会直接上手啊!直到他握住自己的手,稍稍用力使她掌心摊开朝上时,都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跑去做了什么这么不小心,手里全是红印子,便是我雕了一个印章,也才几道口子罢了......”
说着说着,那人却突然停了下来,怔愣的看着被他打开的手心。
那红红的一片,并非受伤后的血迹,也不是手掌红肿的缘故,更非受伤后上的药膏,而是...印泥的颜色。顺着皎白的月光,他模糊看到那似乎是一个印章,只不过有些模糊,这么乍然一看,瞧不清楚究竟是什么章印在了上面。
苏移光不想让他看清楚章上面的字,试图将自己的手收回来:“宗祁...”
她试了一下,根本就抽不动。
宗祁没说话,凝着她手心细细看了许久。白嫩的手掌和那一片朱红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看了一会,他眼眸微睐。
抬眼看过来的时候,也变得有些奇怪,“蛮蛮。”他压低了嗓音,“这有什么好瞒着我的。”
原来是听说他要去湖州,心中思念,才在自己手心里印下那个章,却又不肯让他知晓。
宗祁的瞳仁中折射出细碎的光。
反正都已经被他看到了,那就没什么好顾忌的,苏移光不自在的别过头,咳了一声,“我随意印的,你别放在心上。”
她又随随便便售出什么别放在心上这种话来,宗祁阴着脸,沉声道:“蛮蛮,随便印便能印在手心里了么?”
苏移光被他缠磨得头疼,无奈道:“篆文本就难辨认,还是倒着的,这两个字我又不熟悉,只能印出来看看是什么。刚好旁边没有空白的纸,我就顺势印在了手心里,哪有那么多讲究嘛。”
宗祁一下子就抓住了她话里的重点,提炼出自己需要的东西后,其他的都可以被他无视,他勾着苏移光的指尖,轻声问她:“那现在,熟悉了吗?”
“嗯?”苏移光歪头看他,不明白他说的熟悉是什么。
宗祁继续把玩着她的手指,低着头说:“这两个字,现在熟悉了吗?”
是印章上的那两个字,也是他的小字。
豹奴。
苏移光凝着他,心头泛着阵阵无力感,她刚才说了那么多话,合着这人就听到了一句?
“熟悉了吗?”宗祁还在追问她,仿佛只要她说出不熟悉,他就要亲自帮她熟悉熟悉。
苏移光摆了摆手,“熟悉了熟悉了。”在宗祁面前,她的脸皮都变得薄了呢。
闻言,宗祁轻笑了一声,低头去吻她的指尖。
灼热的气息喷洒在上面,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袭来,令苏移光不安地动了动。
“我明日早上就离京了。”宗祁声音低低的,却抬着头,用那双星目看着她,似是要将她看到心软为止。
苏移光唔了一声,问他:“什么时候走?”她声音也禁不住的柔了三分。
宗祁道:“明早辰正去见官家和娘娘,见完就走。”
“要去多久?”苏移光咬了咬唇,突觉一种异样的情绪升起。
宗祁捏了捏她的脸,“我亦不知,要视湖州情况而定。少则一月,多则四五月吧。”
四五月?
苏移光另一只空出的手无意识的捻着自己的裙子,将好好一条朱色龟背纹的百迭裙捏得褶皱不堪,“那...”她艰难启口,“那你岂不是有可能要在外面过年?”
宗祁点了点头,“嗯。”他笑道,“不过也不一定,若是情况好,湖州那边官员也配合,指不定一两个月就能完事。”
可湖州是产粮重地,就算蝗灾程度不大,用脑袋想也知道一两个月很难解决的。
“那你注意身体。”苏移光想了想,也没说让他早些回来的话,“湖州地处江南,你都从来没去过南方,指不定会水土不服。”到湖州还得过江,对北人来说,晕船的可能性极大。
宗祁颔首:“是啊,那你会不会想我?”
不知道话题怎么又被绕到这上面来了,苏移光懵懵的,她不自在的转过身,小声嘀咕:“不想。”
宗祁眸色陡得暗沉下来,他伸手抚了抚苏移光的背脊,低声道:“真不想?”
“真不想啊,你去湖州是为朝廷和百姓做事,我干嘛要想?”强忍着脊背上传来的不适感,她肯定的点了点头,义正言辞的将自己的话说完。
“唔。”宗祁垂眸思索了一会。
屋中安静下来,俩人都不在说话,苏移光想着自己刚才那负心汉一样的发言,隐隐有些心虚。
然还不等她升起半分愧疚,肩头便猛地被揽住,宗祁将她给强行拉了过去。
“宗祁,你干嘛呀?”苏移光蹙着眉推了推宗祁禁锢着她的手臂
“不干嘛。”宗祁温声回了一句,胳膊却没有松动半分。
俩人离得近了,彼此间的呼吸声都能够听到,并且还愈发的粗重。苏移光能够感觉到宗祁握在自己肩头的手,也逐渐变得滚烫,他的心跳声比鼓点更加密集。
宗祁凝着她看了一会,旋即微微俯下身来。
看着他的动作,苏移光早便猜到了这人的意图,可出乎她自己意料的,她竟然一动也不动,一点想挪开的想法都没有。
在他唇触上来的那一刻,她缓缓阖上了眼眸,一只手被他握在手里,另一只原本在揪裙子的手,不知不觉的攀上了他的肩膀。
肩膀突然重了一下,宗祁当然感受到了,可他现在的心思显然不在于此,只低头汲取着那份美好。
苏移光有一点呆呆的,任由宗祁描摹着她唇瓣的纹路,没有做出任何动作来。良久,她握着他肩的那只手收紧,将他的衣衫给捏皱了一块不说,染了丹蔻的指尖还在他背上留下几道刮痕。
宗祁吃痛,皱了皱眉头,却没松开手,反倒是攻势更深。
苏移光浑身软了下来,几乎要坐不住的往下滑,宗祁趁势不再握着她的手,转而扶住了她的腰肢,以免她继续往下滑去,趁势深入。
良久,宗祁才缓缓松开手,垂眸盯着她红艳的朱唇,笑了一下,“蛮蛮。”
苏移光转过头不理他,不但如此,还用手掐了掐他的胳膊。
但宗祁毫不在意,他伸出手抚了抚她的唇瓣,温声道:“乖一点,等我从湖州回来好不好?”若是这次湖州之行顺利,等他从湖州回来,那苏卓序想必也不会不愿意他娶蛮蛮。
“就不。”苏移光嘟着嘴,哼了几声,“等你一走,明日我就定亲,后日就嫁人。”
宗祁脸色立马黑了下来,他一只手扣在苏移光脑后,手背在她面颊上摩挲,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苏移光挑眉,对他的威胁十分不满,“你还能杀了我不成?”
宗祁认真思索了一会,那模样看得苏移光毛骨悚然,半晌,他认真道:“我当然不会杀你呀。”她松了口气,以为是自己多虑了,他却继续说:“可是我可以杀了那个人。”
苏移光倒吸一口凉气,她将宗祁的手从自己脸上拍下去,握着他的胳膊坐直了身子,“宗祁,你......”
“我怎么了?”宗祁笑了笑,温声道,“蛮蛮,你都要嫁给别人了,还不许我发一下疯吗?”
苏移光瞪他:“你也知道你在发疯。”
“知道啊。”宗祁摸了摸她的额发,“所以蛮蛮乖一点,等我从湖州回来好不好?”
苏移光抽回手,开始赶人:“这么晚了,你赶紧回去,你明天还要不要出门了?”
宗祁不说话,又坐了半晌,气鼓鼓的盯着她看了一眼,方才转身走人——
这次还是走的窗户。
苏移光看了眼窗牖外的明月,骂道:“什么狗脾气。”
确认人走远了,她叫了小金进来关窗点灯,又一个人坐了一会,才去洗澡。临去前,还把宗祁送她的那个木质印章狠狠的扔进了柜子最里层。
洗完澡出来,她披着半干不干的头发在院子里赏月,桑其也领着两个小丫头一蹦一跳的回来了。
一进来,便忙不迭地喊道:“十二娘十二娘!”
“嚎什么,我听得见。”苏移光揉了揉耳朵,一脸不耐。
桑其的声音随即小了些,走进说:“十二娘,我刚才出去问了一圈啦!”
苏移光饮了一口冰过的果汁,挑眉道:“哦?怎么回事?”
桑其看了眼四周,神秘兮兮地凑了过来,兴奋道:“太夫人给十一娘瞧上了一门亲事,何夫人不愿意,差点都打起来了,现在二郎君也在那边,听说都给太夫人跪下了,只求她们别再争执。”
连苏守庆这个一向不管事的都跑了出来,那两个人闹出来的动静定然不小。以她对这俩人的了解,只差要上手的最后一步了。
“什么亲事能让咱们太夫人看上啊?”苏移光懒懒的问她。太夫人看上,何夫人却看不上,还能有这事?李太夫人眼高于顶,绝对不会给小十一瞧中一门普通的亲事。
难道是对方家世太高,何夫人担心拿捏不住?
她正兀自思量着,桑其低声道:“是赵工部尚书。”
苏移光的表情一下子如遭雷劈。
赵尚书是她嫂子赵氏本家的同族叔伯,前两年丧妻,收过孝后,现在张罗着准备再娶一位妻子。
官位倒是挺高的,赵家门第也不错,否则赵氏不会嫁给苏家冢子。
可赵尚书的年纪,却比苏卓序和苏守庆还大一些,孙辈都有好几岁了。
她想了一会,对李太夫人又有了一个全新的认知,难怪何夫人能被她给气成这样。她可就这么一个女儿,怎么可能会愿意让十一娘嫁一个年纪这么大的人。
“要是还有什么,你再跟我说。”苏移光兴致勃勃的吩咐她,这件事,肯定还有后续的,她最爱看这种狗咬狗的事儿了。
桑其懵懵懂懂点头,“我看何夫人都这样了,太夫人应该就偃旗息鼓了吧?”她光是在萱安堂外站了一会,都被里面传出来何夫人的嘶吼声给吓了一跳。
苏移光笃定道:“肯定有的。”
萱安堂闹的这一场风波,大房无人出面,要么是围观看戏的,要么是紧闭门户当做不知。即便是苏卓序听了,也只派了人过去看着,防止她们真的打起来。
受伤倒是其次,李夫人出身小户,小时候在家是要干活的,虽一把年纪了,也未必就打不过何夫人。但家宅不睦要是传出去,对他的仕途必定有所阻碍。
顾充听小丫鬟说了之后,也只笑了笑,淡声道:“不必管,若是有什么有趣的,你再来告知我。”反正苏卓序也在家,他总不可能看着自己亲娘闹起来的。
第二日晨起,桑其进来服侍苏移光更衣洗漱,一面低声道:“昨晚二郎君他们出了萱安堂后,何夫人将二郎君骂了好一通。”
苏移光揉了揉疲惫的眼睛,哑声问她:“什么时辰了?”
桑其这才想起还没拿水来给她喝,忙走去桌案前倒了一杯温水,一面说:“刚过辰正。”
宗祁昨日说进宫见官家的时间,似乎便是......
辰正。
她愣了一下,随后以令桑其惊叹的速度,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起身穿鞋。
“娘子今日这么早起来啦?”乳母拿者她今日要穿的衣衫入内,对她不需要人左右催促,只喊了一声便起来的行为感到十分的惊奇,随后点头说,“合该如此。”
苏移光没空听她们说话,匆匆洗漱换上衣衫梳好发髻,然后呆坐在了妆台前。
她也不知道刚才是怎么了,突然间就冒出一个念头,告诉她快些将手头的事情都处理完,然后......
然后去看他一眼。
苏移光被这个想法给吓了一跳,可还是按捺不住内心那一点隐隐约约的期待,木然起身,往外走去。
“去哪呢?”乳母拦住她,“大早上的,还没用过朝食,往外跑作甚?”
先前只想着出去,看了眼食案上的餐食,苏移光才想起自己未曾用朝食这个事。可用那些汤汤水水的,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她看了一圈,干脆拿了一个肉包子吃,间或饮两口豆浆,没大一会就用完了。
乳母被她这飞速用朝食的举动给惊到,一直到她出门,都没回过神。
等人走后,乳母才醒转,看着剩下那些压根没动过的朝食,气得直打转,“这是作甚哟,这么多东西,就吃一个包子,那哪里吃得饱?还用得这么快,也不知道是不是噎着了...”
她在这长吁短叹,桑其也叹了口气,把那些根本没用过的东西收拾好,端了出去。
估算着他从皇城出来,往湖州的方向去会经过的路线,苏移光在国子监附近选了一家食肆坐着。
刚才就吃了一个小肉包,其实是有些没吃饱的,她又点了一碗鸡汤米线。
等到冒着黄澄澄鸡汤的米线被端上来后,她才发现这家店似乎是上次苏峦逃课的时候,吃的那家小店。闻起来味道确实不错,难怪苏峦就算逃课也要来吃,还一连吃了两碗。
她先舀了口汤喝,还没送到嘴里,鲜味便直往口中涌过去。喝了好几口汤之后,她才开始吃米线。米线很容易就被夹断,她拿食箸的动作既不能太重,也不能太轻,否则米线便会直接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