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笃定顾卫国不敢让她上门,他这个亲爸娶了后娘,就再也没管过三兄弟,每个月拿二十块钱打发在老家。
这么些年三兄弟娶妻生子给他发电报,他说工作忙连面都没露。三兄弟寒了心,父子之间再也没走动过。
可是外人不知道呀,她带着三个孩子往顾卫国的家属大院一闹,顾卫国天生凉薄的本性立马人尽皆知,仕途上别想再升了。
原本一直端坐在沙发上的虞美琴坐不住了,她的丈夫已经是副师长,凭什么受这个小娼.妇的气。
她对着电话忍不住出声,“你唬谁呢,村里不给你打证明,你一个外乡人连镇子都走不出去,我看你怎么来。”
没有证明就不能去镇上换全国通用的粮票,也住不了招待所,还带着三个孩子,她是想在路上就饿死吗?
虞美琴不信。
赵晚抓着电话不急不缓,“呦,是我后婆婆啊,多亏您提醒一句,那就麻烦我爸给村支书打电话,让他们开好证明给我。”
虞美琴:“你做梦呢。”
原身并不是孩子的亲妈,她能拿亲疏去堵田桑枝的嘴,也是知道亲爷爷这一关肯定会为难。
赵晚发狠的说道:“后婆婆您可想清楚,我出不了村子我能打电话,既然亲爷爷不养孙子,那我给孩子的外公打电话,让他们来接孩子好了。”
她并不确定亲外公那边会不会管孩子,至少那年的顾北川到死,没有跟亲生父亲联系过,也没跟外公联系过。
不知道这一大家子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不为人知的纠葛。
虞美琴:……前妻那头的亲戚,是她男人的死穴。
顾卫国忙挥开妻子,示意她不要插嘴,他说道:“小姜同志你不要着急,你可想好了,这孩子要是在路上出了什么岔子,我这个亲爷爷是不会放过你的。”
孩子留下来也会出意外死,赵晚必须给他们带走,“爸,您可不要诅咒自己的亲孙子,大哥二哥在天上看着你呢。”
提到两个死去的儿子,顾卫国心里是有愧疚的,头顶的吊灯吱吱呀呀,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影子,他猛的回头,窗外是风吹梧桐的沙沙响声。
他后脊梁发寒,冷汗下来了,冷笑道:“好,我就让你带走三个孩子,看你能不能顺利到军区,看老三会不会把抚恤费给你。”
如此贪心愚蠢的女人他还是第一次打交道,顾卫国气的挂了电话,想了想还是再打一个回去。
虞美琴按住电话不让他拨,气道:“老顾,老三媳妇摆明了就是拿孩子做离婚的筹码要钱而已,她离了婚拍拍屁.股走人,那三个孩子还不得送到咱们家来,我不许小讨债鬼上门,我自己的孙子马上都要出生了,哪有房间给他们住。”
顾卫国也气,不过他考虑大局,他现在正是提干的关键时刻,不能让老三媳妇捣乱。
“老三媳妇就是想要钱,离婚后好有个保障。”
她当老三是傻的?肯把两个哥哥的抚恤金给她?让她带孩子去碰一鼻子灰,如果三个孩子被送回来,再让老二家来接回顾家村。
“等会我再给老三发个电报,说她媳妇死活要去部队离婚,我拦不住,到时候老三也怪不到我头上。”
虞美琴勉强同意,松了手。
挂了电话,赵晚急着去找三个小家伙,她依稀记得原身是在七月十六号,也就是明天离开的小顾村,随后三个娃娃失足落水,她得赶紧去找找。
小顾村靠着小秦河,小秦河是秦川江的支流,今年发大水,河水涨过了浅滩,离防洪堤只有不到两米的距离。
她在堤坝的大杨柳树下找到三个小萝卜头,她不知道三个小萝卜头长什么样,可就觉得这是顾北川的侄子和养子。
“顾小刀、顾小风、顾小鱼?”赵晚踩着泥泞跑过去。
三个娃娃屁.股对外,头碰头围成一圈蹲在地上,圈子里还冒着浓烟,呛得几人直咳嗽。
听到有人喊他们,三个骨瘦嶙峋的娃娃抬起头,最大的那个也不过七岁。
顾小刀怔了怔,还第一次听到有人叫他大名儿,二叔爷家的都管他们兄弟三个小讨债鬼,邻居们都管他们叫顾大、顾二、顾三。
看到是小婶婶,顾小刀慌了,婶婶是城里人,特别爱干净,看到他们一身的泥巴肯定要拿柳条抽他们。
他把弟弟们藏在身后,生怕她过来打,浑身都绷紧了,“婶子,弟弟饿了想肉吃,我……我抓了鱼烤给弟弟吃,你别打他们,要打就打我。”
他把小手伸出来,手心里全是烟灰和泥巴。
赵晚看清了,几个孩子恐怕是饿的很了,又馋肉味,在小河里用簸箕捞了几条几寸长的刀嘴鱼,连鱼肚子都不刮就拿稻草考成了黑炭。
这东西怎么能吃?
“不许吃,都给我放下。”
顾小鱼才三岁,只分得清谁打过他谁骂过他,很明显这个小婶婶是骂过他脏兮兮的讨人厌,他嘻嘻的笑:“坏婶婶来抢鱼吃啦,我先吃掉你就没得抢了。”
一旁的顾小风忙抓了一条在手心里,“留一条给妈妈,不要都吃了呀。”
顾小风是顾北川收养回来的,抱回来的时候还没满月,原身待他并不好,他还想着给妈妈留下一条自己都舍不得吃的鱼苗。
真是个招人疼的好孩子,赵晚心头一软,这么乖巧的孩子怎么会死在了小顾村呢,她一定要带他们走。
她给顾小鱼嘴里的黑炭抠出来,“这个不能吃的,婶婶带你去吃大鱼好不好?”
有大鱼吃谁还吃这烤成炭的小鱼啊,顾小鱼拍着手,“好哇,我要去吃大鱼啦。”
京市的某军区办公室里,赵彦儒愤怒的拍了桌子,“你们搞什么搞,为什么派他们三兄弟同时去执行危险任务,老爷子知道一下子死了两个外孙,已经脑血栓进了医院,赶快给我把顾北川调回来,他再死了,老爷子就活不成了。”
底下的人抹着额头的冷汗,是顾家三兄弟的亲爹说的,要他们兄弟在一线多历练历练,现在牺牲了两个,顾北川可不能再出事了,一家子死三兄弟,换谁家谁受得了。”
“顾北川性子倔,任务还没完成不愿意调回来,他……他还不知道两个哥哥牺牲了。”
“那你就去告诉他的顶头上司,秦川江发大水,让顾北川去指挥防汛的工作,抗洪抢险抢救老百姓也是一线任务,叫他赶快滚回来。”
在边疆执行完特别小队任务的顾北川接到调令,还有老家发来的两张电报。
他的两个哥哥牺牲了,另外一张是顾卫国发来的,说他结婚五年的妻子要去部队找他离婚。
顾北川呕红了眼睛,喷出一口心头血。
军人有泪不轻弹,保家卫国是使命,他把所有的痛苦都压在心里,秦川江的防汛工作还在等着他。
第3章
“小婶婶,我们的大鱼呢?”顾小鱼揉揉瘪瘪的小肚子,嗅着从院子里飘出来的香味儿,学着大人的话,“大鱼都被二叔爷一家偷吃啦,吃光光没我们的份,谁叫我们是没爹没妈没人要的小讨债鬼呢。”
前儿个生产队组织队员去小秦河撒网捕鱼,每家都分了两三条大鱼,赵晚推开院门,好家伙,原本养在水槽里的两条胖头鲢子上了餐桌,被顾卫民一大家子吃的只剩下残渣。
铁柱儿比顾小鱼大三岁,今年六岁了,他把最后一点鱼汤倒进面前的白米饭里拌拌,敲着碗筷哈哈笑,“鱼都被我们吃完啦,你想吃自己去小秦河捞去啊,河里有水鬼,专门吃你们这些有妈生没爹养的小讨债鬼。”
顾小鱼不服气,“哼哼,明天我就跟哥哥去河里捞鱼去,我也不给你们吃!”
田桑枝看姜晚带着几个孩子回来,刮了几下锅底,将最后一点锅巴铲干净,泡上米汤嚼的咯嘣脆,“饭不做还到处乱跑,我们可没义务等你,另外一口锅里还有早上剩的红薯稀饭,你自己热着喝吧。”
给她留口红薯稀饭就不错了,这年头村里谁家的日子都不好过,那还有吃红薯叶子的呢。
统共就两条鱼,还不够自己人吃,她和小崽子们在外面浪荡迟了怪谁。
赵晚掀开另外一口锅盖,就剩下锅底一点点米汤,和一小块红薯,她松了手,手上的铁锅盖哐当一声砸在锅沿上。
“你要死啊,砸坏我的锅了。”田桑枝心疼死了。
赵晚嘲讽道:“你们一家吃的大米都是几个娃娃爹寄回家的津贴和粮票买的,却连口红薯都舍不得给娃吃,你就不怕我跟顾北川说?”
之前几个娃娃还能上桌,但是多吃一口田桑枝就会拿筷头抽他们夹菜的手,久而久之几个孩子就不敢吃菜了。
前不久收到顾家老大老二牺牲的消息,老二媳妇跑了,原身更加不会管孩子,这三孩子就没吃饱过。
大人都馋肉,何况这么小的孩子。
田桑枝翻眼,“我是把他们几个养死了还是养残了,倒是你这些年对孩子不管不问,现在跳出来蹦跶,还不就是想把孩子带走嘛,你别妄想了。”
田桑枝几口吃掉碗里的米汤泡锅巴,砸吧了嘴,将另外那口锅里的红薯稀饭装到碗里,往灶台上一搁,“顾大,你个小讨债鬼,带你弟弟吃饭,可别说我虐待你们。”
顾小刀人小志气大,残羹剩饭他才不吃,“我不吃,我等着吃晚饭行了吧。”
顾小鱼挥舞着小拳头给哥哥助威,“不吃就不吃,小讨债鬼要告诉爸爸去。”
他一想那个没见过面的爸爸好像死了,他人小还不太懂死亡是个什么概念,反正都是见不着,再想想还有个叔叔呢。
“我要告诉小叔叔去,叔叔和爸爸都是军人,可厉害了,不给我们饭吃,打断你们的腿。”
顾为民五十来岁,家里也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结了婚的有两个,还有两个在县城上学,以后儿子女儿还要做人,他也不想村里人看他家笑话,说他们拿了钱不养孩子。
“粮柜又没有上锁,你还要我们做长辈的伺候你吃?嫌弃红薯稀饭不好吃,你自己做!”
赵晚嫌弃的看了眼田桑枝用自己手头的碗装的那半碗稀饭,直犯恶心,“你怎么那么不讲究卫生啊,谁要吃你的口水恶心死了,小黑鱼我们走,婶子带你们另做好吃的。”
隔壁就是槐花婶子家,她一个寡妇带着两个孩子,日子过得着实艰难,这次分鱼,大队里给她家多分了一条。
赵晚估摸着她家还有鱼,带着三孩子过去,一看门口的水缸里,果然养着三尾大鱼。
“槐花婶子,你家还有鱼,我跟你买一条成不,孩子们中午还没吃饭呢,想吃鱼了。”
农村人平时下个鸡蛋都舍不得吃留着卖,拿钱跟她买一条大鱼,槐花婶子肯定是乐意的。
孙槐花家和老顾家就隔了一道院墙,听到了刚才姜晚跟田桑枝的嘴仗,老顾家也太过分了,吃个鱼还要偷偷摸摸的躲着三孩子,真不是个东西。
她伸手捞出一条大的,用麻绳穿了鱼鳃,“买什么啊,你拿一条走。”
肉吃不上,但是小顾村靠着小秦河,一个月还是能分一两次鱼吃的,尤其今年雨水大,鱼多。
这条胖头鲢子三四斤重,赵晚不白要,“您不收钱我可就不要了,孩子们还在呢,可不能让孩子们学了伸手就拿的习惯。”
“你们城里人就是有学识、有讲究。”孙槐花心里乐滋滋的,城里的鱼要卖一毛多一斤,这条鱼怎么着也要四毛多,她当然愿意卖。
赵晚又问道:“婶子你家还有细面吗?我想做点面疙瘩泡在鱼汤里,光吃鱼肉也吃不饱。”
她指指隔壁,“田桑枝给细粮都锁上了,米缸里就只剩下点玉米面。”
孙槐花看着隔壁的墙头直摇头,天杀的老顾家,拿了侄子许多津贴,连点细粮都舍不得给人家儿子吃,也不怕损了阴德。
她跑到厨房里,家里还有一斤多白面,还是上回娘家送来的,孙槐花没舍得吃,均了一半出来交给姜晚。
这年标准面粉一毛八分五一斤,赵晚估计面袋里有七八两,加上手上的那条鱼,她从兜里拿出一块钱来,“婶子,家里要是有鸡蛋,再均两个给我。”
“有有。”孙槐花从厨房的吊篮里又捡了六个鸡蛋出来,“你给一块钱,婶子也不占你便宜,给你六个鸡蛋。”
反正这些鸡蛋也是攒下来换钱的,就这,她给的也多了,不过今儿个家里就六个鸡蛋。
顾小鱼高兴的跳起来,“有大鱼吃喽。”
赵晚笑着揉揉他的脑袋,再拿出两毛钱递给顾小刀,“老大,去大队的豆腐坊看看还有没有豆腐,有的话切一块回来。”
鱼头炖豆腐,不要太鲜美。
“好嘞。”顾小刀撒丫子就跑出去了。
顾小风紧紧的拽着姜晚的衣角,妈妈今天真好,不骂人,还给他们煮鱼吃,妈妈要是天天都这样笑眯眯的就好了。
顾家的大厨房里,灶台上堆的都是吃剩下的脏碗,顾家十几口人,两口铁锅都糟蹋的不成样子,压根没法做饭。
或者说,想做饭必须给灶台洗刷好,没个半小时根本就收拾不干净。
田桑枝在石磨那里磨谷子,看到姜晚拎了鱼和鸡蛋面粉回来,气的跳将起来,“天杀的婆娘,又花钱买吃食,老顾家迟早被你吃成穷光蛋。”
仗着顾北川每月都寄五十块钱的汇款单和粮票布票,天天开小灶吃独食,打扮的花枝招展,也不知道要去勾.引谁呢,不要脸!
田桑枝想,这钱要是落到她老顾家手里多好,赔钱货住的还是她老顾家的房子呢。
今天中午的鱼可真鲜美,可是家里人多,她统共就夹了两筷子,两条鱼就被一扫而空了。
田桑枝吞了口唾沫,摸摸只填了半饱的肚子,“你做饭吧,我给你拿几根香葱,这胖头鱼可真大,铁柱儿爱吃鱼脑,这鱼头给铁柱儿留着。”
反正她在家,等鱼做好了肯定要分一半过来,“顾家可不许吃独食,赶紧洗碗做饭啊。”
赵晚冷笑,牵着小鱼儿的手离开了脏兮兮的厨房,“想吃我买的鱼,你下辈子吧,我去槐花婶子家借锅借灶!”
小鱼儿也有样学样,“想吃我的鱼,你下辈子吧。”
田桑枝气的谷子也不磨了,站在院子里叫骂,“姜晚,我看你能耐到哪天,有本事你一辈子都带着三个孩子在外头吃,永远都别进我顾家的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