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欣说的这番话并非是她自己的见解, 而是计划本身定下的规矩。
仙杜瑞拉计划在上泽中学并非一朝一夕形成的, 它的历史和上泽暗网一样久远,这么多年来,早就摸索出了一套自己的运行规则。
“只把原题给南瓜车的成员, 是倒逼他们自己想办法得到答案,上网查,找代写,或者问辅导班老师,这样一来,答案相同的可能性大大减少,对于文科题而言,这一点尤其重要。”
而水晶鞋组的优等生们拿到原题后往往是自己先做一遍,对答案,再用自己的语言和方式将大题的解答过程重新组织,进行“洗稿”。
“相信这次骆瀛风也是这么做的。”于欣笃定道:“计划提供的答案是标答,老师们改卷都是照着这个进行,原封不动照搬答案,那是傻子才会做的事。”
猫二白挠了挠头,“可是你刚才答应让郑哲加入水晶鞋组了,我看他好像……不太像是能想到这些的样子。”
“郑哲并不是第一个跨组的。”于欣神色淡然,“计划存在得久了,肯定会走漏一些风声,这些年水晶鞋组内部也逐渐产生分化,一种是名副其实的优等生,一种是计划‘打造’出的优等生。”
“打造?”姜之玺一愣,自动理解成了什么人才培养计划,“补课,刷题,一对一指导?”
于欣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不,我们逐步‘拔高’他们的成绩。”
仙杜瑞拉计划会为加入水晶鞋组的差生量身制定“进步方案”,每场考试前送出的答案由优等生根据标答“洗稿”而成,符合该名差生的水平,又不会与其他人撞车。
答案中会有一部分错误,但差生们必须一字不差背下来写到答题卡上,如果考试后被发现有遗漏或者增补,方案立刻终止,该名差生被踢出水晶鞋组。
“所以我刚才说,水晶鞋组的规矩更多,必须要严格遵守。”于欣补充道:“而且价格也并非是一样的,越往后,替这些差生‘洗答案’的工作量就越大,价格也就越贵。”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和他说清楚?”姜之玺问道,“你报个数出来,说不定他就被吓跑了。”
“没有几个差生能撑下来的。”于欣笑了笑,“考前最多一周拿到答案,每一科都要一字不差地背诵下来,能坚持的人,自己努努力也能成优等生,没必要靠我们。”
所以这些年,水晶鞋组内的差生来来往往,一波接一波地换,真正被计划“打造”出来的优等生没有几个,而且每一个背后都是一笔巨额投资。
猫二白听得一脸唏嘘,“有这智商你们不正经做生意真是可惜了。”
“你快拉倒吧。”姜之玺翻了个白眼,“你问问骆瀛风这次作弊花了多少钱,他们这计划已经够暴利了好不好。”
就是规模比较小,只在上泽这一所学校内经营。
“所以家境贫寒的学生从一开始就不在你们的考虑范围内?”肖骋忽然问道。
于欣想了想,“也不全是,家境不好的学生中也有优等生,他们可以靠这个计划赚钱,比如做接洽者,或者帮水晶鞋组的差生‘洗答案’。”
姜之玺抬眼,“像你这样?”
于欣点头,“像我这样。”
姜之玺:“你现在可是快把仙杜瑞拉计划的老底都揭给我了,就不怕我转头把你们卖了?”
“为了吸引你,当然要把真本事都拿出来。“于欣笑笑,“你知道拉一个骆瀛风下水我能赚多少吗?为了钱,人什么风险不能冒?”
“你为什么觉得她会入伙?”肖骋眯了眯眼,“包括骆瀛风,他也明确告诉过你只做一次不是吗?”
“那就要看他们的家庭了。”于欣回答道:“这些富家子弟不在乎这点钱,他们作弊提高成绩的目的千奇百怪,为了博取父母关注,为了超越一直比自己优秀的兄弟姐妹,还有为了向步步紧逼的父母证明自己不是废物。”
最后一个明显是说骆瀛风,姜之玺轻咳一声,“那你快歇着吧,我家没那么复杂。”
“我还见过一种。”于欣怪异地笑了,“他砸钱维持了一年的优异成绩,只为了高考出分时让父母大失所望,他父母有多伤心,他就有多高兴。”
猫二白:“虐……虐待父母的孩子?”
于欣:“因为他的父母从来只关注成绩,只要成绩好,哪怕他杀人放火他们也乐意替他摆平,但如果成绩下滑,那他做什么都是错的。”
姜之玺觉得自己快被于欣带跑偏了,“不是,你等等,我怎么感觉你在给我们洗脑一样,你就没觉得泄题作弊本身就是一种错误的行为吗?”
“错误?”于欣嗤笑一声,“老师能做,学生不能做的‘错误’吗?”
比起学生,老师拿到考试原题要更容易,他们借着自己在外面开设的补习班把原题当例题教给报班的学生,再让那些不肯报班的学生家长看看补习对提高成绩多有帮助。
这些做法很老套,但确实来钱快,班主任操作起来尤其方便。
除却自己教授的那一科,随便在外面拉几个老师,告诉学生们这些老师多出名多难请,语数英政史地理化生全部集齐,一条龙下来收钱收到手软。
“我的班主任曾经就是这样,”于欣平静叙述。
“高一时她就在外面办课外班,告诉了很多学生,让我们来上课。她收费不便宜,我们家负担不起,父母不想我去,但我生怕自己成绩下降,更怕被老师针对,于是每天都和他们闹。”
可是再闹家里钱也就那么多,匀不出一份负担补习,或者说去讨好老师。闹到最后,于欣的父母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方法,一通电话告到了教育局。
很快,课外班被封了,班主任也受到了处罚,那段时间她总是跟学生哭诉,说自己从业这么多年,从来没受到过这种委屈。
她接手的学生和家长都是逆来顺受,从来没有哪个敢如此“忤逆”。
后来,班主任不知道从什么渠道查到了举报人是于欣的父母,报复的獠牙顷刻间就露了出来。
座位换到最后一排,找一切借口剥夺荣誉,每天大刺小刺挑剔不断,鼓励学生进行孤立。
“你们就别和那种举报的人走太近,指不定哪天看你成绩好就捅你一刀。”
“有些人就是自私,自己穷还见不得别人好。”
“这种家庭出来的,考上大学也是不懂人情世故的废物一个。”
……
这些话于欣一直记得,她还记得那次自己去办公室交作业,班主任和政治老师正在聊天。
政治老师:“要我说你就是太贪了,于欣那种家庭条件的,你告诉她补课干嘛?她又上不起,被逼得狠了可不得狗急跳墙吗?”
班主任:“都说父母为了孩子教育特别舍得花钱,我哪料到她父母就是一铁公鸡,这点钱都不愿意拿。”
政治老师:“她还有一弟弟呢,估计家里是重男轻女吧。”
班主任:“我这几天得再过一遍学生档案,家庭条件不好的就不跟他们透露课外班的消息了。”
门外的于欣安静听着,手里的作业本几乎捏得变形。
那一刻,她竟忽然觉得自己有罪,自己的父母有罪,他们破坏了某种秩序和平衡,堵死了穷人的上升渠道。
来自班主任报复性的苛待就不用一件件叙述清楚了,于欣陷入回忆,目光微微失焦,“我的整个高一,就是在这种状态下度过的。”
其实她以前不是一个性格孤僻的人,但这些事发生之后,她被迫变得沉默寡言。
分宿舍时那个恰好被分去和外班人拼寝的名额,也是在班主任的授意下落在了她头上。
“你看,在老师眼里,补课走捷径都分得阶级,仙杜瑞拉计划的三六九等,只不过学了个十分之一。”
举报又有什么用,风声过去,一切照旧。
“我说这些,不是想让你同情我。”于欣看向姜之玺,“我是想告诉你,老师和学生,天然就是两个对抗的群体,不用告诉我什么寓教于乐,教学相长,我从没遇见过,也从来不相信。”
“Kevin那样的人都能当外教,他活生生逼死了赵雪瑶。”
“而我,只不过比赵雪瑶勇敢了一点点。”
第73章 . 【绝望的赌徒】四 姜姜的奇妙形容……
那天的聚会结束后, 于欣没再和姜之玺联系过。
她似乎有足够的耐心和毅力,等着对面的人考虑清楚,是否入伙。
不过姜之玺没太把精力放在这件事上, 她跟肖骋商量了一下, 都觉得骆瀛风这个状态有点危险,两人找了个时间,亲自跑到了骆瀛风家里, 决定把他们家的家庭矛盾掰扯清楚。
“这样, 咱们各退一步, 骆瀛风喜欢画画,那就先学着,等这条路走不通了, 或者说,您们定个时间, 等他二十五三十了,必须转行, 接手家族企业,您看怎么样?”
姜之玺恳切地提出意见,骆夫人听了后皱皱眉,“可是……”
“他现在一直不愿意回家也不是个事,您就当哄小孩儿了,这么多年骆瀛风一直是您掌上明珠,还差迁就这一回吗?”
姜之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肖骋也帮忙劝说, “骆瀛风还需要成长空间,见见世面再继承家业不是坏事。”
……
姜之玺一连往骆家跑了十几天,各种角度论证家庭矛盾可能对骆瀛风造成的不良影响, 还拿出了骆瀛风那副风格阴郁的画给二老看。
“您瞧瞧,他画风都变成这样了,再继续下去,我可不保证会出什么事。”
大概是那幅画的冲击力太强,骆瀛风的父母终于有了松口的迹象,在姜之玺和肖骋的坚持不懈下,最后一道防线也被攻破了。
猫二白天天看着两个“外交官”进进出出的也跟着心急,现在终于有了结果,一拍脑袋决定要庆祝一番。
“就当是骆瀛风的送行酒了,他在SC白吃白喝这么长时间,可算要走了。”
吃喝倒是其次,关键是骆瀛风在这猫二白嘴上就得安扇门,不能随意讨论游戏世界的事,憋这么久了,他还真有点怀念曾经和肖骋畅所欲言,然后被周围人当神经病的日子。
晚上陈若生也来了,几个人叫了一桌子外卖,火锅,烤肉,炸鸡汉堡,寿司生鱼片,好几个送外卖的小哥在SC外碰头,红的蓝的黄的那叫一个色彩缤纷。
猫二白酒量差,喝了两瓶酒精饮料就上头了,眼见骆瀛风的目光一晚上都没离开姜之玺,嬉皮笑脸地凑了上去。
“你是不是觉得,姜姜怎么这么万能,这么神奇,能帮你摆平这——么多事?”
骆瀛风被猫二白吓了一跳,看他脸颊红红的,立刻就反应了过来,“你喝醉了?”
“我没醉!”猫二白一摆手,一把揽过骆瀛风的肩膀,“你现在是不是对姜姜喜欢得不要不要的,是不是贼想表白?”
骆瀛风一愣,下意识开口反驳,“你搞错了,我不是……”
“我可告诉你!”猫二白不管不顾打断他,“你跟陈若生,嗝,才是官配,大家都希望你俩能在一起,你可不能见异思迁,朝三暮四,四处勾搭……嗝,这是游戏,游戏规……”
话还没说完,一双手猛地从后面捂住了猫二白的嘴,把人从骆瀛风身边拖了过来。
“他喝醉了,我扔他上楼。”肖骋淡定道。
骆瀛风怔怔地点点头,回过神来忽然觉得不对,“他刚才说,什么规则?”
肖骋动作一顿,转头看向他,考虑了两秒,忽然冲餐厅那边的姜之玺招招手,让她把猫二白扶上楼。
姜之玺放下薯条不情不愿走了过来,猫二白瞬间笑眯了眼,伸手就要扑上去,“嘿嘿嘿小姜姜,你来le……!”
肖骋眼疾手快揪住了他的后衣领,另一只手捞起骆瀛风,“算了,我们两个去。”
猫二白几乎是双脚离地被两人架上了楼,两条小腿在半空中扑腾着,“哎,哎?欺负我矮不是,你俩这样就很没意思了,放我下来啊啊啊!”
把猫二白关进了房间,顺便塞了一堆好吃的让他消停,肖骋本以为这件事可以就地结束,谁知道骆瀛风还有点不依不饶的意思,“什么叫大家都想让我和陈若生在一起?”
肖骋“啧”了一声,手撑着走廊栏杆,偏过头看他,半晌道:“你是不是觉得,明明身边更多人希望你和姜之玺在一起?”
首先是父母,门当户对,青梅竹马,再者是同学,校草和婊姐,学校名人,天作之合。
在现阶段,确实姜之玺的“呼声”更高一些,而陈若生,好像还只是一个不起眼,不知名的小女生。
“那你是怎么想的?”肖骋问道。
骆瀛风愣了一下,这个问题来得太突然,突然得他甚至都有点无法理解,是说他更喜欢谁?还是说他怎么看这种现象?
“这么说吧。”肖骋换了下措辞,“姜之玺和陈若生让你选一个,你选谁?”
这个问题似乎比刚才更难回答了,骆瀛风眉头皱成了疙瘩,看得肖骋都担心他长皱纹。
“得了,那我们玩个老套的游戏吧,快问快答,看看你下意识反应。”
“好。”
肖骋:“绘画还是家业?”
骆瀛风:“绘画。”
肖骋:“黑色还是蓝色?”
骆瀛风:“蓝色。”
肖骋:“烤肉还是寿司?”
骆瀛风:“寿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