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祁文!”宋思思被气得发疯,怒吼道:“你是在说我心理变态,精神有问题?从小到大是我处处让着你,才让你没受过憋屈,没经历过不公平!家里成吨的偏心更是把你养出了一身好性格,温良恭俭人见人爱!你他妈好处占尽,你长成了一个正常人,结果现在高高在上转头骂我是个神经病,你凭什么,你到底凭什么?!”
这番话吼出来让姜之玺等人都愣了一下。
之前宋祁文口中的宋思思任性刁蛮,我行我素,陆江口中的宋思思不受重视,卑微小心,像一出罗生门一样,让人说不清眼前到底是一位娇惯的大小姐,还是重男轻女家庭中被处处打压的姐姐。
而现在,宋思思既承认了来自家庭的偏心,又表现出了自己的暴躁,罗生门看似天差地别,扑朔迷离,却又处处有迹可循。
院外忽然传来了高跟鞋和皮鞋踏地的声音,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疾步走向灵堂,面带愠色,似是气愤。
“你弟弟能有什么错?”
“家里人不都是关心你吗?你看你这段时间整天神神叨叨魂不守舍的样子,一测成绩也那么差,你本来休学就比别人晚一年了,还想再继续耽误下去吗?”
“爸,妈……”宋祁文局促地叫了一声。
对上突然出现的父母,宋思思脸色一白,衬得面颊上的胭脂红得诡异,双手握成了拳,指甲狠狠扣进肉里,身体似乎也在轻轻颤抖。
宋祁文又转头看向姐姐,嗫嚅道:“我只是……只是关心你……”
话还未说完,宋思思忽然后退了两步,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声音尖锐,像一把刀,用力劈开这混沌荒唐的夜色。
“关心我?”宋思思笑了,食指冲着他,愤懑道:“你是真的关心我,还是想以我为背景,衬托你多懂事,多优秀?!”
“你在胡说什么?”中年男人皱眉训斥道:“要不是你弟弟把事情告诉我们,大家还都被你蒙在鼓里,你弟弟还怕我们突然出现刺激到你,想先来跟你谈谈劝你回家,你不识好人心就算了,还反咬一口。”
“我反咬一口?”宋思思瞪大了眼,她的反驳总是以重复他人的质问为开头,因为她的确不明白,如此匪夷所思的话,莫名其妙的人,有什么资格来质问她?
“宋祁文你以为发现了我的秘密,抓住了我的把柄,就迫不及待地把爸妈都带来一起围观见证,你不就是想让他们看看我有多垃圾,多堕落?然后转过头再夸一句‘还是我们家祁文省心’,‘还是祁文有出息’。“
“你人前人后关心我,维护我,把自己姿态放那么低,实际上,你是最恨不得我能自暴自弃,颓废堕落,精神失常的那一个!我有多糟糕,你就有多开心,开心到无论我发什么脾气,怎么打你骂你你都可以不计较,因为你知道,我没有未来了,我一辈子都要活在你的阴影里,一辈子都要听着别人踩一捧一地夸你,赞赏你!”
然后在这种压抑的氛围中继续质疑自己,努力却得不偿失,彻底堕入一个恶性循环。
宋祁文愣了一下,眼神有些颤动,一张嘴几次开合,却说不出一句话。
他心上掠过一丝慌张,还有一股寒意。
是害怕自己见不得光的小心思被拎出来窥视剖白,还是恐惧于内心竟潜藏着自己都没发现的恶意?
面对质问和控诉,父母下意识地想挽回什么,言语却那么苍白,“那你这么晚出来,搞这种冥婚,难道还有理了吗?那具尸体你从哪弄到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宋思思放低了声音,垂眸看着地上大红喜服的新郎,“请才子,成冥婚,结阴亲……我祈求的,是你们一直向我索要好成绩啊。”
“是,我休学了一年,比别人晚了一年,我和你们一样着急,但不同的是,你们只用表现出着急就行了,而我,却是要想办法的。”
“这就是我的办法,可惜被你们打断了,可惜了。”
中年夫妻胸膛起伏,显然是被气得不轻,父亲开口又是劈头盖脸一顿痛骂,甚至扬起了手想要打人,母亲和宋祁文把他拦住了,而宋思思趁这空挡,提起裙子跑出了院子。
想跑路的不止这一个,混乱中,灵堂内的“来宾”,鬼媒人,都开始着急“退场”。
肖骋眼疾手快薅住了那个吹唢呐的中年男人,一把丢给了骆瀛风和猫二白,让他们好好看着,自己则跑出去抓那个全程控场的鬼媒人。
姜之玺反应也还算快,看准了落跑的宋思思,和肖骋对视一眼,两人分头去追。
残垣断壁的破败建筑,杂草丛生的野外荒林,钩月高悬,阴风阵阵。
鲜红的嫁衣像一团火,摇曳着烧进了一望无际的黑暗中。
第98章 . 【绝望的赌徒】二十九 是你们把我变成……
高二那年期末, 宋思思考了年级前二十。
家长会上,她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开心或者骄傲,全程低眉顺眼小心翼翼, 上台发言也说得中规中矩, 像极了书里那种刻板印象的好学生。
可她不是。
上泽也没有人是。
邻座的陆江感到奇怪,不免多看了她两眼,在他印象里宋思思是活泼张扬的, 高一时可能还有点说话不过脑子, 不过高二就沉默了许多,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陆江的母亲瞥了儿子一眼,冷哼道:“人家年级前二十,你班里倒数, 还有脸看?”
那时的陆江似乎还有力气去跟父母争辩,撇了撇嘴道:“要是我考了年级前二十, 您能不这么讽刺我吗?”
“别说二十,只要年级前五十, 不,前一百,你要什么买什么,说什么是什么。”
宋思思似乎听到了这句话,抬头看了一眼父亲,陆江觉得自己八成是近视了,他居然觉得那一瞬间, 宋思思眼神中闪过了一丝乞求。
八点半, 会议好不容易结束,讲台上立刻围上去了一群家长,陆江和宋思思的父母都上去了, 两人坐得不远,陆江冲她笑了笑,“真羡慕你,成绩这么好。”
宋思思垂下眼,手指无意识扣着那张数字漂亮的成绩单,“真羡慕你,得到父母认可的门槛比我低那么多。”
走出校门,母亲和宋祁文已经在车上等着了,显然是家长会结束得比较早,一家四口一起回家。
路上宋祁文说着各种父母喜欢的话题,欢声笑语充斥在车内,宋思思却始终坐立不安,她在等待一个开口的时机,可宋祁文每个话题衔接得又快又自然,让她不好插嘴。
一直到抵达停车库,宋思思才鼓足了勇气打断了三人,轻声开口,“地下室的钥匙……可以给我了吗?”
车内一瞬寂静,似乎连空气都冷了两分。最后还是宋祁文笑了笑,温温道:“姐姐这次考这么好,爸妈肯定说话算话。”
四人陆续下了车,一路无话进了家门。父亲从上锁的抽屉里拿出了地下室的钥匙,宋思思的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
那种光芒,宋祁文甚至觉得有些刺眼。
地下室里锁着的不是别的,正是宋思思置办的各种角色的cos服,假发和道具。她高一时喜欢上这种文化,高二时家里人认为她花费了太多精力在这上面,于是武断地没收了所有东西,全部锁进了地下室。
那时宋思思求了很久,地下室里不仅有她的东西,还有一部分是社团成员寄放在她这里的,之后的全员外景,舞台剧表演都需要用到。
可是父母不同意,抓着她成绩上的浮动不放。宋思思本就不是委曲求全的性格,一气之下把心里话喊了出来:“你们不就是觉得我玩cosplay花钱吗!?”
父亲狠拍了一下桌子,“对,我们就是觉得你花钱!这两年家里生意困难,外面欠了多少贷款!你花钱却还是这么大手大脚!”
家庭战争持续了快一周,最后还是宋祁文站出来打圆场,提了一个看起来两全其美的法子。
“不如两边各退一步吧,爸妈不是一直觉得cosplay影响了姐姐的成绩吗?只要姐姐以后考进年级前二十,证明爱好和学业不会相冲突,那爸妈就可以把地下室的钥匙奖励给姐姐。”
在这之前,宋思思的成绩一直在年级四五十名徘徊,甚至因为花了太多精力在舞台剧排练上,排名一度跌出五十开外,但每当这时候,她都会意识到自己的“分心”,并在下一次考试中迅速将名次恢复到该有的水平。
她对自己的能力有信心。
她接受了这个赌约。
……
宋思思拿着钥匙一步步走向地下室,宋祁文沉默地站在楼梯上方看着她,门把转动的声音响起,“啪”得一声,地下室的灯被打开了。
房间里充斥着一种类似于潮湿发霉的味道,冷白色的光劈头盖脸地打下来,宋思思下意识拿手挡了一下,莫名其妙联想起电视剧里看到过的医院停尸间。
她慢慢睁开眼,满腔欣喜只沸腾了一瞬,随即变成疑惑,怀疑,不可置信和愤怒。
喜悦之情偃旗息鼓,被狰狞地拖扯到地上狠狠践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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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之玺找到宋思思时,后者正坐在一堵残破的矮墙上。
背靠着枯树,鲜艳的红裙张扬在阴风里,裙摆上的金箔花片时不时撞上墙面,发出细小的铮鸣声。
“大冬天穿成这样,不冷吗?”姜之玺先开了口。
宋思思紧了紧手臂,嫁衣用的面料大多是雪纺纱,在这样的天气里总是冷冷冰冰的。
姜之玺把围巾解了下来,这还是出门前肖骋强制给她围上的,像极了一降温就开始瞎操心的老父亲,姜之玺拒绝二字都没来得说出口就被绒毛毛糊了一脸。
宋思思低声道了谢,把围巾披在自己身上。姜之玺眨了眨眼,也学着她坐在了矮墙上。
“你之前又塞纸条又嘱咐我一定要到场,应该不只是为了让我来看场热闹吧?”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陆江是怎么回事吗?”宋思思吸了吸鼻子,“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姜之玺:“你是说,他和你一样也请了才子?”
“不,他请的是才女。”宋思思摇头纠正:“其他都和我一样,算八字,配阴婚,所以才有了正室这一说。”
一开始造谣的几个人大概都是那场冥婚的参加者,“正室妾室”的谣言本质也是玩笑,所以当姜之玺装模做样当了真要当面算账时,宋思思才会说“正室”根本不是个人。
“陆江并不是优等生。”姜之玺提出质疑,“他是怎么知道‘请才子’的?”
宋思思顿了一下,“是我告诉他的。”
休学之前宋思思考进了年级前二十,也收到过鬼市的邀请,她当时随便选了一个“摊位”,知晓了“请才子”这个门道,但因为之后休学,一直没有深入接触和了解。
“后来听说陆江复读了,高三开学时也见到了他,他精神状态似乎不太对,聊天时我随口提了一句,他很感兴趣。”
于是这个冬天,两场荒诞的冥婚相继举行。宋思思还记得自己参加陆江“婚礼”时看到的那具女尸,身穿红绸嫁衣,头戴金丝凤冠,夜风吹起了她的盖头,露出两个洞黑深陷的眼窝,和两片鲜艳如血的嘴唇。
“可是为什么呢?”姜之玺又问出了那个被李明月回避的问题,“你们已经是年级前二十了,想要好成绩有那么多切实的方法,为什么要选求神拜佛这条路?”
宋思思神色迷茫了一瞬,目光散入深沉黑夜,很久之后才缓缓开口:“其实我们,没有几个人是真的相信神佛。”
“今天宋祁文把父母带到我的冥婚现场,除开满腔愤怒,在对着他们发泄怒吼的那一刹,我是有快意的。”
“看着他们震惊,不解,匪夷所思的表情,我觉得很畅快,也许从一开始我就没想着好好防备宋祁文,甚至私心里是希望他能发现这个计划,然后把一切捅破,这样我就能指着他们的鼻子咒骂,‘看,都是你们把我变成了这样’。”
“我迫切地想要告诉他们,我人生失败从来都不是自己的错,而是他们,是他们把我逼成了一个怪物。”
其实宋思思爆发的时间点也很微妙,接近高三上学期的期末,再有六个月就是高考,父母总不能再把人按回家里,接受所谓的心理治疗。
“前年你休学,到底是因为什么?”姜之玺忽然问道。
宋思思神色一滞,停了一会儿才把那个年级前二十的赌约叙述了一遍。姜之玺有些好奇,“那你打开地下室的门看见了什么?空了?少了?还是衣服发霉了?”
“都不是。”
姜之玺:“宋祁文之前说你父母花了很大功夫去了解cosplay,研究你出的角色喜欢的动漫,是不是跟这个有关?”
宋思思沉默片刻,神色忽然变得嘲讽。
眼泪流回到高二那个夏天。
站在潮湿阴冷的地下室内,她睁开眼看到的确实是满满一房间服装道具,可当视线逐渐清晰,这些东西忽然面目狰狞起来。
没有一件,没有一件是属于她的物品。
曾经她贴脸给自己修剪的假发,她照着人设图抠细节定制的服装,她跑遍建材市场试遍材料制作的道具,她求遍工厂专门开流水线制作的一批高还原的金银配饰……
全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打结成卷的假发,廉价甚至二手的cos服,粗糙掉漆的道具,氧化生锈的铜铁首饰。
那一瞬,宋思思眼中的光湮灭了,坠毁时伴随着破碎压抑的伸吟。
她僵硬地转身,楼梯上方站着三个人,他们的影子挡住了入口透进来的零星灯光,黑暗在她脚下腐蚀出一片深渊。
……
“你原本的那些东西呢?”姜之玺问道。
“卖了。”宋思思平静回答。
“那几年家里的生意看着还过得去,其实举步维艰,他们卖了我的东西给公司争取流动资金,我的一些绝版c服,手办,市场价都炒得很高,其他不怎么值钱的套装或者配件也都被低价出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