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她还有点小脑筋,既然看不透吧,那就是多做做功课,于是,她悄悄收服了太子宫里头的女官和待的时间够长的女奴,有些在太子宫中待的时间长的人,便将太子那些过往的事告诉了她。
思阙当时就在想,既然这核桃酥这么独特,太子以前明明很喜欢,却又在某一时刻见着情绪那么激动,那肯定是发生过什么事,是与核桃酥有关的。
既然曾经最爱,一夕之间连见都不能见,只能是内心其实是极爱的。
思阙料想太子殿下向来那么厌恶她,竟然会在短时间答应娶她,肯定不是真的被她所俘虏,应该是为着其他她所不知道的理由。
那么她要一步步走近他的心,不说让他真的爱上,至少得让他短期内不像以前那么讨厌她,那么,就得兵行险着,核桃酥兴许是个关键点,把握得好了,兴许能把关系一下子拉近不少。
当然,要是她哪一步做错的话,也会让太子比以前更加地讨厌她。
可她现下见太子的挽留,思阙松了口气,似乎成功了呢!
“殿下,您快尝尝,也不知道臣使做得合不合您的味。”思阙多加把劲,如果这时候殿下把这些年一直见不得的糕点吃了,才能真的证明成功。
姬夷昌一贯无甚表情的面很难让思阙猜出他现下究竟在想着什么,只见他微搐了搐捏袖的指头,手指向前移了一寸,也不知是想探前去拿糕点,还是要指着她鼻子骂。
良久,才听他语气很怪异地问道:“是...给孤做的核桃酥,对吗?”
思阙有些奇怪,不是说了专门给他做的了吗?为什么要强调反复地问?
末了见他眸色很沉,带着种意味不明的情绪,他终是没有亲自伸手去拿,而是让思阙把核桃酥递到他手里来。
思阙觉得他这个样子太奇怪了,但还是照做,把桃酥放他摊开着甚至有些微微颤动的手中。
他这个样子...是不是怕伸手进她的盘子里拿糕,会被她放毒蛇咬?
思阙心想。
不远处来找太子的周凛看见二人在竹林里的一幕,眼皮子浅,眼泪一下子就掉了出来。
身后捧着木匣的小寺人见周大人哭了,吓了一跳:“大人...您怎么...是不是奴有什么做的不对?”
周凛不能明说,因为曾亲眼目睹过,殿下小时候一腔欢喜地,去拿盘子里以为是自己母亲给自己生辰准备的核桃酥,结果被母亲喝住,并一巴掌把他拿桃酥的瘦弱的手拍肿。
自那之后,殿下便抗拒在任何场合看见桃酥。
周凛刚才在不远处看着太子殿下明明想伸手去拿楚质子篓子里的桃酥,却又胆怯不敢伸手探进去的情景,心酸的泪就不可遏止地往外涌。
到了最后,他身后的小寺人吓得赶紧搁下手里的木匣,去给他的大人擦泪。
周凛哭得眼眶红透,尴尬地用衣袖遮蔽着脸,嗡声地对小寺人说:“你去,把东西给殿下带到,我有点不方便,先走了。”
说完,周凛便捂着眼睛走了。
小寺人无可奈何,只好把木匣给太子带到。
他把木匣交代太子殿下手里的时候,殿下已经吃完了第一块核桃酥,正犹豫着这次自己伸手去拿。
小寺人恭谨道:“殿下,这是周大人给您找的,说让您一定在大婚之前看完的。”
姬夷昌蹙眉,敲了敲手上的木匣,认为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当即便当着思阙的面把木匣打开。
里头躺着一卷羊皮卷轴。
姬夷昌以为是婚礼的礼单,便拉着思阙打算一块儿看。
思阙拍了拍手边的碎屑,大大方方道:“好嘞,等一下,臣使先搁下手里的篓子。”
说着便弯起腰把提篓放下。
姬夷昌将羊皮卷轴一点一点铺张开来,但当他看见上头绘着两个男子在做的事情时,当即“啪”一声将画轴折起。
“咦?怎么了吗?来吧,可以开始看了。”思阙这时站起了身,正要凑过来拿姬夷昌手里的卷轴。
“不!是些闲人无聊画的图,不看也罢!”说着,一贯冷脸无表情的太子殿下在这一瞬,似乎出现了一些匪夷所思的红晕。
思阙努力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看错。太子殿下怎么可能会出现冰山以外的表情?
“有多无聊啊?不如臣使来评评?”姒思阙追着太子,想要看他手里的画。
太子殿下眉头深锁,大袖一拂,旋过身子,带出一股严寒之气,脚步也不由地急促起来。
他在努力甩开追上来的姒思阙。
“没什么好看,就是一些废品。”
姬夷昌握紧拳头,可别让他找到周凛,找到了一定要狠狠地揍了!让他拿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秘.戏图来,还是男.男的......
大婚当天,思阙所待的院里院外几乎站满了女官和寺人,大家都统一穿上了喜庆的服饰,来给太子殿下的新妃子布置出嫁事宜。
姒思朗如今便是作女装打扮,留在姐姐的屋里伺候着。
姒思阙见弟弟怫然不悦地在角落里环起臂,更是耍性子似的将脸背转过去,不肯看她。
她叹叹气,也不想就这些问题再与弟弟争辩了。
她抓起妆奁边的早就备下的一包物什,起身来到弟弟面前,将东西硬塞他怀里。
“朗儿,咱们别再为这些事吵了好吗?你知道我到了这一步,不可能不嫁,更不可能跟你一起走的!”她少有地对弟弟沉起面色:“而且,你不也不肯听我的吗?把证据摆在你面前,那是我深入虎穴从太子身上拿来的玉玦,你不也坚持自己的?”
姒思阙气得脸上微微红晕,转身也背对着弟弟。
思朗见自己也把阿姐惹恼了,随即态度便软了下来,开始面向着她,伸手去拉她,为难道:“阿姐...”
“别叫我姐!”思阙一把拍掉了弟弟的手,始终背对他生气道。
姒思朗也不明是怎么回事,明明是他气姐姐跑去嫁给病恹恹性情乖戾的太子,明明是他生气在先,怎么现在反过来要他哄姐姐去了呢?
“姐,你现在可能不会理解,但朗儿向你保证!我不会...不会让你还有王父王母失望的。”姒思朗见不惯怎么哄,姐姐就是不肯转过脸来看他,只得捏了捏发汗的掌心,郑重其事道。
姒思阙微微侧过脸来,见他说话表情认真,两道又浓又密的眉毛深深地蹙起,那人畜无害的模样儿上,又圆又大的杏眸熠熠生辉,又坚定又执着的神情。
思阙叹息一声,心想也罢,等弟弟自个栽栽跟斗,反正楚国那边有司马磊在,司马仲父断然不会让朗儿出大错的。
于是,她表情稍稍和缓下来,转过来用探询的语气道:“真的...不让姐姐失望?”
姒思朗见姐姐终于肯理会自己,很是高兴,连忙点头道:“这是自然!只要阿姐不起我,就是让我去捧天上的玄月,我也照办!”
思阙这下才眯眯笑道:“好呀!也不让你捧月亮,你拿上包袱,一会子咱们楚国派的使者来了,你便随他们回国吧。”
姒思朗:“......”
“怎么?不是说不让姐姐失望的吗?”思阙披散着发,还未上妆的脸也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目光,她身穿华丽曳地的凤裾,叉起腰佯怒。
思朗心里委屈:阿姐...怎么能这样...
“好啦,告诉你一件好事。”姒思阙唇角止不住地上扬,婉转动人的桃花眸里光可耀人,“待会祭拜天地的时候,咱们王父王母也会被从牢中放出来,一同前来观礼呢。”
这是思阙唯一能从“嫁太子”这件破事中,找出的唯一高兴的事。据姑苏台与齐王宫中有接触的女官口中所言,齐王似乎还给她的王父王母准备了一处简陋的住处。
似乎是打算不关牢狱中了,虽然可能还是会派兵把守软禁着,但至少可以不在阴暗潮闷的牢狱里,有床可睡,有被可盖不是吗?
第39章 她会爱上这样康健英拔的殿下……
思阙说着说着, 眼眶就高兴得红了,听说那住处还给她王父王母派遣几名可供使唤的女奴,环境比她原来住的业巷好多了呢。
她心知她父母亲这八年来都没有住过一天人住的屋子, 不管下雨还是落霜, 一年四季都只睡在仅仅可遮顶的马棚里,和又臭又脏的马料一块。
她红着眼握紧弟弟的手道:“朗儿, 你一定得趁这个机会回去!听到了吗?日后和司马仲父一起...一定要...一定要光复咱们大楚,把王父王母接回去!”
她说到最后,声音都哽住了。
思朗看着姐姐,很是心疼,毅然地点了点头。
而就在此时, 门外有人“笃笃笃”地敲门了。
“公主,姬馨姑姑来了,说是来给公主亲自上妆绾发。”是阿云的声音。
“好,等我一会。”
姒思阙赶紧用手背擦拭着眼睛,又用案上放凉了的水碗熨帖着眼睑的部位, 试图把眼眶的红晕逼回去。
姒思朗苦笑道:“阿姐, 不必如此, 新嫁娘大婚前哭很正常, 在我们大楚就有这样的习俗。”
思阙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弟弟这么说,便是默许她的做法了。
她破涕为笑:“好。朗儿长大了, 一会姬馨姑姑来了, 你便先出去吧。”
其实, 姬馨姑姑领着十几个青绸女官,踏足姒思阙人头攒动的小院时,院里沸腾的声音霎时间都变得安静了起来,大家都惊讶有余, 连忙屈起膝朝这个资历最高的女官行礼。
没有人知道,为何这个连大王宠姬都喊不动的老姑姑,怎么会突然之间来了太子妃这里。
太子迎娶的这个夫人身份有些特别,因为她是败战于齐国、来齐地为质,换取楚国苟延残喘时间的楚室公主,说好听些还是公主,难听些便是齐王的战俘。
身份如此独特、又在大齐位分底下,照理说太子娶了这样的夫人,不需要太郑重其事。
何况姬馨姑姑是什么人?齐王祖上旁支的堂姐,太子殿下血缘上的“姑姑”!便是齐后牡丹夫人让姬馨去办事,如若姬馨不愿意,还是能拒绝的。
就这么一个老资历高身份的女官,普通的宫人想见她一面如同见大王那样概率的人,今儿竟然出现在这里。还是亲自来给太子妃上妆的。
“夫人,姑姑亲自来给您上妆,您就不用担心,今儿您肯定是整个大齐最美的女人!”跟在姬馨身后,替姬馨捧着摆饰物托盘的青绸女官笑着道。
姒思阙打量着蟠虺纹铜镜中的自己,朱唇一点桃花殷,凝翠晕蛾眉,轻红拂花脸,额间一抹白莲花半垂花心的额黄,整个儿就像从画中跳出来的仙子似得,美得让人有种恍惚的感觉。
思阙心中暗自轻叹,这个姬馨姑姑的手艺果然了得,这比她自己上的大红妆要美多多了。
身旁的女官见了新嫁娘的妆容,斟茶的把茶液浇到了地上烫了脚,犹还不知,走动着的和捧着霞帔的只顾着扭头看铜镜里出现的惊鸿之影,和对方相撞了都尤不知,屋里全都静悄悄的,一个个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朝着新娘子看,魂儿都被抽了...
姒思阙察觉现场的气氛凝然得有些局促,为消除尴尬,不由地就把脸往旁一扭,用帕子挡住了半脸,对身旁的姬馨姑姑攀谈道:“对了,姑姑。是大王让您亲自过来的吗?”
这也是思阙一直纳闷的,齐王不过把她当成棋子嫁给太子,一枚棋子成亲用得着他大费周折的吗?安妥她父母就已经够仁慈的了...
姬馨的表情向来严肃,不苟言笑。但此际面对思阙,眉头竟微微松动了一些:“不是的,是老臣自己想来,给夫人您装扮的。”
姬馨一面给思阙梳着肩膀上细软的发,一面肃着脸:“上回老臣是奉命行事,让夫人受困扰了。承蒙夫人不怪责,还鼎力相助,老臣一直没有机会言谢...”
所以...姬馨姑姑是来谢过她上回在太子发疯砍人之际,被她阻止的事情的。
思阙轻柔地笑了,“举手之劳,姑姑不必言谢,倒是妾以后在太子身边,可能有诸多礼仪规制不熟,听闻姑姑是宫中资历最深的女官,妾以后倒是要多向姑姑您请教的。”
“如夫人不嫌,老臣自当尽力。”姬馨默默地解下腰间一块随身的玉佩,交到思阙手心。
思阙摩挲着手心还热乎的玉佩,心想这个蓝绸女官,是被她意外拿下了。
姬夷昌自打决定打消假死的计划,那些让身子难受的药也许久没服了,身体便一日日瞧着硬朗起来。
但一会出去面对王父还有一众心怀鬼胎的朝臣时,可不能露了馅啊,还有各国的使臣都会前来。
便是王父私下里知道他曾经打算假死的计划,但他是断断没想过他这个生下来就孱弱不堪的儿子,这些年来忍了多少常人难忍的痛苦,克服了难以想象的困难,花了多少心思才把身子练好,更是得了一身超凡想象的武学。
这些事不能让人知道的,若是知道了,他们只会对他更加忌惮。不管是把他当成命不长暂时稳住晋国国君的王父,还是暗中遣兵给他让他钳制他王父的晋国。
“殿下,这是赵先生练的丹,服食以后面如灰土,但实际上不会对您的体力过于消耗,似乎也...没有之前您用的药那么难受了。只是会有一些副作用...”
周凛端着一个炼丹炉从内间出来,对今天穿上特意赶工缝制过的大红婚服的太子说。
太子殿下今天穿的婚服是按照储君规制的冕服比照缝制的。上身是玄衣,肩部织日、月、蟒,背部织星辰、山纹,袖部织火、华虫、宗彝纹,下裳是大红色吉庆纹,两旁配如意对称的兽玉禁步和绶带。
他腰背挺直,腰身处窄窄地束着黑革带,迎着铜铆钉的黑漆宫门处照射进来的朝阳负手站立的模样,带了点天生王者的霸气。
周凛不禁看呆了,心想,如若楚质子当真是女子,见过殿下这副康健和英拔的模样,该会很容易爱上的吧?
“是什么?”
太子殿下如击石磬玉的声线传来,周凛才慌乱地抬头:“啊?”
太子似乎很不满他的走神:“孤问你,是什么副作用?”
“哦...哦...”周凛慌张地垂首一旁,舔了舔开裂的唇:“无碍的,就是偶尔会有些失重感,导致手脚酸软无力,但只很短一段时间,很快就能恢复。”
“反正殿下不是要伪装成虚弱的样子嘛,这倒更好。”周凛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