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惟景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很累,他坐回沙发上,没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知道她心里有答案。
她又问:“那我呢?”
他手攥成拳,又松开,而后身子一挪,靠近她。
她并没有闪避,但等他凑近才发现,她的手在发抖。
她拳头攥得很紧,她喜欢美甲,所以指甲留得略长,此刻已经深深嵌入掌心里。
他的手抚上她背,试图安抚她,“我会回来,你只要等三年,三年很快的,你还很年轻,你继续做蓝岛……或者你想读研,自己创业,都可以,我会支持你,再不然,你就是想无所事事也可以,要不要去旅游?你可以环游世界,我安排人陪你,给你安排行程定票,要是遇到喜欢的城市,你可以在那里多生活一段时间……”
盛惟景平时不是话多的人,这是他话最多的一次。
他自言自语一般地说了很久,为她以后做了很多种设想和可能,但他不知道叶长安听进去了没有。
她一直维持着那个姿势,似乎慢慢平静下来,手逐渐不再发抖。
然后他看到有血从她掌心流出来。
他去摸她的手,“丫头,松手。”
她没有松开手,依旧紧握着拳。
“松手,你别这样行吗?”他语气重了些。
她毫无预兆地忽然站起身,就往门口走。
他愣了下,随即站起身,刚想说话,就见她在门口停步,她转身面对他。
她觉得头晕,脚步也虚浮,视线里男人的脸都是模糊的,她说:“你让我想想……”
她根本没有考虑过和盛惟景分手的可能,从来没想过,她做了决定就是一辈子,追他那两年被拒绝无数次都没有放弃,刚才那会儿她胡思乱想,以为他得了绝症,她说死都要跟着他也不是随便说的,如果他不在这个世界上,世界对她而言就毫无意义。
但他不一样。
他的世界很大很大。
“丫头……”盛惟景又开口,隔了几秒才继续道:“我希望我们都能以成年人的方式来做决定,解决这件事,这样才明智,你明白吗?”
她恍惚地明白过来,他是觉得她不够成熟,想要她听话。
她想挤出个笑给他,但脸上的肌肉好像都是僵硬的,掌心被指甲刺破了,也感觉不到痛,她的身体好像都在和她对着干,她低下头,又小声地说了句:“你让我想想。”
第32章 他特别平静地,毫无波澜地……
叶长安以为这个晚上自己会睡不着, 然而其实她晕晕乎乎地回到房间,瘫软地躺在床上,就连衣服都没换, 脸都没洗, 就给睡着了。
还做了梦,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还是小时候, 在贫穷落后的徐家村,天气非常冷,她在放学回家的路上遇到一个人。
那是村里一个果农大叔,暑假时她帮大叔收过果子,大叔看到她的手生了冻疮又红又肿, 便给了她一双毛线手套,半新不旧的,是大叔在镇上念书的儿子戴过的。
但她并不嫌弃,高兴地和大叔道谢,有手套已经很不错了, 她父母是不会给她买这种东西的, 叶家太穷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就是有什么好东西也都给了她弟弟, 轮不到她。
戴上手套手果然就暖和很多,可等她回到家, 她母亲姚茹看到手套, 便让她把手套给弟弟。
她不愿意, 挨了打,手套最后还是被抢走了。
“废物!”姚茹指着她的鼻尖骂她,“要不是多余生出你这么个废物,我指不定就给你弟弟买上新手套了, 现在让你给他还不乐意?!你有什么资格说不,你知不知道你就是个多余的,我要早知道是你这么个赔钱货,我早就打掉了,长这么大也不知道照顾你弟弟,真不知道养你有什么用?光浪费米面,一点用都没有!”
那时,她满脸泪地跟姚茹争辩,但结果当然没用,姚茹直接用凳子往她身上砸,她受不了,跑了出去,却无处可去。冬天天气太冷了,她没能跑很远,到了晚饭的点,她就在村子边游荡着,身上疼,又很饿,好像一抹游魂,游离在整个世界之外。
没人会来找她,也没人在乎她,她的父母或许巴不得她死在外面。
远处有炊烟,人们都在做饭吃饭了,她最后的落脚点,是一棵杨树下,与烟火气隔了很远很远。
徐家村位于西北,土地贫瘠并且沙化,树木长得稀稀拉拉,到了冬天,叶子落光了,就变得更萧条。
她站在这棵光秃秃的杨树跟前,情绪是愤怒多过伤心,攥着拳头重重地砸向杨树,一下又一下,力气很重,手被擦伤了,依然没停。
最后她打到脱力,喘着粗气,身子往前,额头磕到树上,软弱地流下眼泪来。
她太小了,就算想离开,凭她自己根本不能养活自己,就连一口饭也吃不到,她忽然觉得姚茹说的是对的,她好像个废物。
但又下意识地在和这种想法抗争,低喃一句:“我不是废物。”
“不是吗?”
她听见了一个男声。
有人从树后面走出来,她看到他,恍然间想起,原来她已经不是小孩了,她早就长大了。
她被眼前的男人带出了徐家村,去了江城,她还上了大学……
盛惟景站在她面前,看着她,他脸上带着一贯温和的那种笑容,但他开口说的却是:“不论你多大,你还是个废物,尤思彤还能帮我,你呢?你除了给我添麻烦以外什么都不会。”
“不是的!”她着急了,努力争辩,“我按照你说的考上了C大,我可以为你工作的,我还是有用的,你不能,不能……”
他还是笑,“我缺人为我工作吗?你在盛世给我带来多少麻烦你难道不清楚?你是多余的,不然也不会被赶出盛世……”
“别说了——”
叶长安被惊醒过来。
四周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她跌跌撞撞地下床往浴室去,打开灯,看到镜子里的自己。
梦境荒诞却真实,她怀疑自己方才最后那句已经喊出声,一时竟惶恐到不知道哪里是梦哪里是真实,此刻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杂乱无章的话全都堆挤在脑海里,好像不断循环重复:
废物,多余的……
多余的废物!
盛惟景的声音也掺和在里面:
我会和尤思彤在一起。
也许还会和她订婚。
她头痛欲裂,身体滑下去,坐在地板上,无力地抓着头发。
她的父母不喜欢她,因为他们喜欢儿子,所以他们喜欢弟弟,她的一切都要让给弟弟。
因为她没用,她是女孩子,是多余的。
盛惟景也觉得她麻烦,对,他一定是觉得她麻烦,留在盛世给他招惹风言风语,又没尤思彤有用,所以他也不要她了。
对他来说,盛世很重要,与之相比,她根本不值一提。
三年……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他本来也没说过喜欢她,接受她的时候就很勉强,尤思彤是他的前女友,尤思彤离开的时候他还很消沉难过,或许和她解释的话都是假的,他就是要和尤思彤复合。
三年,他去开拓海外市场,尤思彤从旁协助,他们也许朝夕相对,没有感情也能培养出感情来……
她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幻想,她想哭却哭不出来,就连流眼泪这么简单,人人都会的事情她都做不到,她骂起自己:“废物,废物!”
后半夜,叶长安过得浑浑噩噩,在床上辗转反侧一阵,又站在窗口往下望。
抑郁症最严重的那段时间,她每天都会醒很早,醒来之后再睡不着,在安静和黑暗里感受绝望将自己一寸一寸吞噬。
方杰告诉她,睡不着就不要勉强,去做些转移自己注意力的事情,例如晨练跑步之类。
后来,她凌晨四点醒来,盛惟景也会起来,陪着她在院中一起跑步。
他将她从徐家村带出来时,她身体不好,一身大大小小的毛病,再加上心理病,曾经她一度非常恐慌,害怕盛惟景会嫌弃她。
但他没有,至少他没有在她面前表现出来过,对着她的时候,他一直很耐心很温柔。
在那之前的十几年人生里,没有人那样对她。
天亮起来,她开始觉得难受,这种难受是生理上的,她在洗手间对着马桶干呕。
吐不出什么来,最后眼眶泛红,胃液都吐出来。
对着马桶喘气一阵,她听见了楼道里的脚步声,立刻就拿纸巾擦嘴,然后冲了出去。
盛惟景刚走到楼梯口,她喊了一声“盛哥”。
男人停步,回头看过来,立刻就皱起眉头。
叶长安发丝散乱,眼眶泛红,眼底还有红血丝,到现在身上还是昨夜的衣服,脸色苍白憔悴。
只是一夜而已,他正扣袖扣的手顿住,语气发沉:“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她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不悦,以及……
她忽然不确定,那是不是嫌弃。
反观他的状态还是很好的,西装革履一表人才。
她越来越觉得自己好像一堆垃圾,她仓皇地低头,胡乱地解释:“就……就没睡好。”
接下来便是冷场。
盛惟景自然清楚她为什么没睡好,他这个人一旦做了决定是不会回头的,而她可能还是小姑娘心性,将他要离开,要和尤思彤在一起并订婚这些事看得很重,他觉得他已经解释得很清楚,这只是暂时的,可她好像还是无法接受。
他没有将这当成一场分别,因此也并不理解她为什么要这样,但有一点不容置疑,看到她这么折腾她自己,他还是不好受。
许久,他说:“今天在家休息吧,蓝岛那边还有分店长操心,你别让自己太累。”
说完他转身要走,叶长安忽然喊出声。
“如果我不接受呢?”
看到他再度回头,她往前走了几步,望着他的双眼,“我……我觉得不行,三年……我要是不接受呢?”
盛惟景没了表情,他安静地看了她几秒,然后开口:“丫头,结果都是一样的。”
“你接受,就等我三年,你不接受,就是分手。”
他给自己定三年时间,无论她做什么选择,他都一定会回来找她。
他相信他在叶长安心里是不一样的,三年而已,她不会忘了他,也不能。
叶长安却像是没听懂,她迷惑地重复他最后两个字:“分手?”
盛惟景默了几秒,“我说过,我希望我们都以成年人的态度来面对和处理这些问题,所以你不要用折腾你自己这种方式试图让我妥协,你该长大了,你以后的路还很长,无论我们之间演变成什么关系,我的初衷都没变过——带你从徐家村出来,我是想你能活出个人样,你自己想想,你跟我来江城是为了什么,你的人生难道是围着一段恋爱转的吗?”
叶长安没说话。
她不是围着一段恋爱转,她只是围着他转而已,他对她来说不只是一段恋爱这么简单。
但这话这时候要是说出口,会像个笑话。
“我们也不会彻底断了联系,你还算是我妹妹,必要的时候你还是可以联系我,但不能像以前那样。”他说完,不再看她,“回去休息吧。”
说完,他转身继续下楼。
脚步声远了,叶长安还站在原地没有动。
她如堕冰窖,恍然意识到他方才都说了些什么——他没有再问她的想法和意见,因为那都不重要了,他已经画了句号。
他说了分手。
他特别平静地,毫无波澜地说了分手。
第33章 我怀孕了。
以前在一起, 叶长安喜欢逗盛惟景,挑战他的底线,从他细枝末节的包容和迁就里寻找他喜欢她的证据。
但一个人如果喜欢对方, 是不可能若无其事地说出“分手”两个字的。
如果喜欢对方, 一定是舍不得分开的。
就算有苦衷,说分手也应该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绝对不可能轻描淡写,不痛不痒。
后来的几天,叶长安回到学校宿舍住,她需要静一下,但在安静之后回想, 她开始怀疑这段感情从头到尾就是她一头热。
盛惟景接受她接受得很勉强,那夜之后,他好像认命一般地说“就这样吧”,更像是对他身为男人屈从于自己本能的一种无奈和妥协,他从来也没有说过喜欢她, 她每一次的告白好像都在唱独角戏。
而那些她刻意为之的小小恶作剧真的能证明什么吗?什么也证明不了, 它们无关痛痒, 只是她可笑而卑微的试探, 也许他早就看透一切。
方杰一直告诉她,一个人需要从这个世界感受到爱, 学会被爱和爱人, 才能获得幸福, 可她一直觉得,在爱的世界里,她就像是一个乞丐。
这太恶心了。
她就这样在学校里呆了一周,无所事事, 蓝岛那边分店长偶尔会给她打电话征询一些工作上的事情,她都很敷衍,什么动力都没了,盛惟景说的可能是对的,她就是个废物恋爱脑,一想到分手,她还是觉得天塌下来了。
她不想分手,她存着最后一丝侥幸,希望他看她不回家,会主动联系她,打个电话或者发个短信来。
后来她在心底妥协,就算没有爱也没关系,至少她对他来说应该算是个重要的人吧?那她不见了他也会找一找的。
但是没有。
电话,短信,微信……什么都没有。
叶长安在学校的第二周,元旦到了。
简璐老公要加班,简璐打来电话,喊她晚上一起吃火锅就算庆祝过节,两个人一起选了距离学校不远的一家火锅店,到的时候是晚上七点,简璐一见到她就吓了一跳。
“你怎么憔悴成这样?夜店老板娘这么难做的吗?”简璐笑着调侃,“看你,不能再瘦了,这才多久啊,皮包骨头了,而且你这黑眼圈好重,头发也……”
简璐撩了把叶长安的长发,后知后觉发现不对。
叶长安发丝凌乱还缠了结,好像出门之前没有打理,她一般不会这么不讲究地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