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长安抓了把头发,还是没心没肺地笑了下,“哎,头油了,你可别摸你一手油。”
简璐却没笑,问她:“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叶长安没立刻答话,两人被服务员领位到大厅角落坐下。
毕竟是过节,店里生意火爆,这张桌还是简璐提前订的,她们坐下选了菜,服务员下去后,叶长安端着桌上杯子喝了口水,才开口,声线有点哑,“我和盛哥,可能要分手了。”
她语气还算平静。
简璐不可置信地睁大眼,“为什么?”
“我没用,尤思彤可以帮他做外贸渠道,换你你选谁?”叶长安歪了脑袋,居然露出个笑。
简璐半天没说话,桌上气氛变得有点沉闷。
“哎,干嘛啊……”叶长安在很久后打破沉默,笑说:“其实……就分手嘛,这年头,都市男女,谁还没交过几个前男友前女友的啊,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多大点事……”
简璐知道她嘴硬,但始终还是想不到要说什么。
说什么都安慰不了叶长安的。
盛惟景对叶长安来说不止是一个男人那么简单,如果叶长安交往的是其他什么男人,也许分了就分了。
盛惟景在叶长安的生命里所占据的分量太重了,在叶长安心里,盛惟景就是她的家。
她还记得大二时,叶长安正卯足劲儿地追盛惟景,那时她曾问过叶长安,如果追不到怎么办。
叶长安想了想,很认真地说:“那就继续追吧,追到我七老八十,追不动为止。”
简璐当时笑她:“七老八十?要真追不上,不等那时候,他就有女朋友,甚至结婚生子了,到时候你怎么办?”
“那就等他分手,等他离婚,”叶长安笑了,“有点缺德是不是?我就是个缺德的人,如果他过得很好,我最多能做到静静等,等到我七老八十,如果还是等不到的话,那没办法,带着等待的心进坟墓吧,下辈子的我或许投个好胎,不会长成这样一个死钻牛角尖的怪胎。”
叶长安用“怪胎”形容自己,简璐赶紧提醒她:“你不是怪胎。”
叶长安就笑笑没说话。
那时候,两人都没设想过这种可能——追是追上了,但又被甩了怎么办?
没有得到过,和得到又失去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后者显然更难令人接受。
锅开了,服务员端上来菜,简璐没动,叶长安先拿起公筷开始下菜。
“我都快流口水了……我觉得学校食堂的饭真是越来越垃圾,就连做干锅的都舍不得放调料似的。”
叶长安下菜也很专注,等下好了,她放下盘子,没抬眼看简璐,就死死盯着锅里的菜。
简璐好半天,才提醒一句:“你没调油碗。”
“哦,我都忘了。”叶长安起身去调油碗,又回头看简璐:“要给你也调一个吗?”
简璐默了几秒,“你忘了?我吃火锅不爱吃油碗的。”
叶长安一拍脑门,“真忘了,瞧我这记性……”
她说着,走远了。
简璐皱眉没说话,她上大学才认识叶长安,从相识到熟悉也过了很长时间,后来得知叶长安以前有过心理病史其实有点惊讶,叶长安看起来可和抑郁扯不上关系,再后来听说她之前的经历,又觉得她有心理病实在再正常不过,但她其实没见过她最低谷的时候,也没见过她这么反常的样子。
叶长安这个性子,多数时候都是很大大咧咧的,让人很难窥测她的真实情绪。
简璐觉得这样并不好,也许就像是网上说的那种微笑抑郁症,周遭的人察觉不到叶长安的反常,就很难帮助她。
叶长安拿着油碗回来,但这次她没有像之前那样没话找话说,而是专心吃东西。
点的是鸳鸯锅,她平时就爱吃辣,一直夹红油锅那边的菜,但越吃越难以下咽。
她嘴里是苦的,这几天都是这样,所以这几天都没吃多少东西。
她不知道是不是盛惟景和她作对,这世界和她作对,如今就连她的身体也开始和她作对了。
就连以前最喜欢吃的火锅,吃到嘴里也不是那个味儿了。
她很想找回以前的状态,拼命地往嘴里塞东西,最后塞到自己犯恶心,迅速起身就往洗手间冲去。
简璐在她身后喊,她已经顾不得,进了洗手间就开始吐。
胃部火烧火燎地难受,刚才吃的东西全吐了,后来,她靠着小隔间的墙壁喘气,这感觉太糟糕了。
等她走出去,简璐站在洗手间门口,正担忧地望着她。
她虚弱地冲简璐笑了一下,走到洗手台前,开始漱口洗脸。
简璐站在她身后,良久才幽幽问了句:“你……例假最近正常吗?”
叶长安愣了下,旋即明白过来简璐在说什么。
她笑了起来,擦干净唇角的水,对着镜子看简璐,“你怀疑我怀孕?不可能的,我上周例假刚来过。”
简璐松了口气。
叶长安还是觉得好笑,“你看你,我怎么感觉你比盛哥都怕我怀孕?就算我真有了,你又不是孩子他爸。”
简璐没心思和她开玩笑,“你还难受吗?怎么吐得那么厉害,不然我送你去医院看看?”
叶长安摆摆手,“没事,就胃有点难受,很快就好了。”
她收拾了下,两个人从洗手间出来,再回去,都不大有食欲。
简璐挑着清汤锅的菜给叶长安夹了一点,叶长安也没怎么好好吃,这顿饭就算是敷衍完了。
饭后,简璐送叶长安回到了学校。
宿舍里还是冷冷清清的,简璐发现,桌上已经积了一层灰,大家都很少回来了。
她问叶长安:“你最近是不是都住在宿舍?”
叶长安“嗯”了一声。
“盛哥……”简璐犹豫了下,还是问出来:“有和你联系吗?”
叶长安摇头。
她这会儿缩成一团在椅子上,忽然歪着脑袋问简璐:“你说,我要是真怀孕了,他是不是会吓一跳?”
简璐不知道盛惟景会不会被吓一跳,她自己先被吓了一跳,她说:“长安,你别胡来。”
叶长安哈哈一笑,“我就问问嘛,但我确实没怀孕啊,现在要怀也难了,他说不定已经和尤思彤在一起了,那天他说过,最近就去见尤思彤父母呢。”
简璐安静几秒,忽然说:“长安,别笑了。”
叶长安唇角的笑意慢慢淡了。
“但我不会哭啊,”她安静地说:“我不知道要怎么样做……我已经没办法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就连装可怜想要他同情我一下都很难,挤不出眼泪……”
简璐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然后拉住了她的手,没说话。
“其实……”叶长安抽抽鼻子,“他有给过我选择,让我等他几年,说他拿到他想要的,会和尤思彤分手,回到我身边,但是……”她又惨淡地笑了下,“我发现,我没法相信他了,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哄我的?他会不会一直就想和尤思彤复合,现在就是找个借口……”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其实很恐慌。
她怎么能不相信盛惟景呢?这个世界上,她唯一完全没有戒心去依赖和相信的,就只有他一个人,质疑他就像是在质疑她自己,她觉得很害怕,方杰说过,人活着总要相信点什么的,盛惟景就是她的信仰,但现在她开始怀疑了。
简璐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又过一阵才问她:“那……你怎么想?”
叶长安沉默许久,才开口,声音有些嘶哑:“我不想分手,我也不想分开,一天都不想,要三年……要我看着他和别人在一起,还可能订婚,我……”
“我就是觉得,”她声音有些发抖,“为什么所有人都是这样?我就一点用没有吗?我就……我已经很努力了呀,我以为他和我爸妈是不一样的,但是所有人都这么现实,因为我和别人比起来没有那么有用,就不想要我了吗?我以为,就算他不喜欢我,拿我当妹妹,总该是个重要的妹妹吧,但……”
她磕磕绊绊地说到这,因为情绪不稳,呼吸有些乱了,她低下头,手微微发抖。
但他没有找她,她想,他是真的已经铁了心了。
这一周,她过得一团糟,握着手机一直在等他的消息,就怕手机没电,和别人打电话都不敢花太长时间,生怕错过他的电话或者信息,她觉得自己已经魔怔了,很瞧不起自己,但却又无法控制。
白天和黑夜好像都是一样的,只是由着一秒一秒凑成的无限循环,时间非常漫长,她能入睡的时间也很短暂,每个夜里都失眠,总在想他说分手那两个字时的表情。
他太平静了,平静到让她觉得自己就像个小丑。
简璐攥紧她的手,有些心疼,“你不要胡思乱想……你怎么就没用了?他不懂得珍惜那那是他的问题,你爸妈也是,他们重男轻女是他们愚昧无知……你别把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行吗?”
叶长安垂着眼苦笑,“你说……他怎么能那么轻松就说出分手呢?他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
简璐看她这样心里难受,倾身抱住她,“长安,都会过去的。”
“璐璐,我好难受啊。”
她低下头,靠在简璐肩头,闭上眼,眼底还是一片干涩。
因为没有眼泪,她觉得自己看起来其实没那么惨,可因为没有眼泪,这种心底里的疼痛又因为无法排解而加剧了。
“他已经决定了,我说什么也没用,我的话跟我这个人一样,在他心里一点分量也没有……我很想像他说的那样,像个成年人,成熟一点来处理这件事,但是……成熟好难啊,我真的快受不了了,我每天都想给他打电话,但是我又害怕……”
她的声线发抖,“怕不主动他就不要我了,又怕一主动他会觉得我下贱,我自己也觉得很下贱,但是我真的快要坚持不住了……为什么,对所有人来说,我都一样的不重要,我都很努力了,但还是没用,为什么?”
简璐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只能抱紧她。
……
这个晚上,简璐没有离开,两个姑娘挤在宿舍里叶长安小小的床上睡了。
半夜里简璐半梦半醒,看到旁边坐着个人,吓到差点尖叫。
叶长安抱着膝盖,坐在墙角,脑袋靠着墙壁,一片黑暗中,仿佛一抹鬼影。
简璐反应过来,喊了一句“长安”。
叶长安看向她,“吵醒你了?抱歉,我睡不着。”
简璐揉揉眼睛坐起身,“你这几天都睡不好吗?”
“嗯,”叶长安闷闷地说:“我打算明天还这样就早上出去跑步,以前失眠方杰教我的也是这个办法。”
只是以后只有她一个人跑了,不会有人凌晨起来陪着她了。
简璐说:“你晚上喝点热牛奶吧。”
叶长安:“嗯。”
简璐也没了睡意,靠在床头,听见叶长安又说:“你说他是不是可怜我?”
简璐一愣。
“他以前对我也挺好的……可能是可怜我?带我离开徐家村也是,是不是我太贪心,要求得太多了?”
简璐觉得叶长安这个状态不对,她迟疑几秒开口:“你那个心理医生你最近见过没有?不然你再去和他谈谈吧。”
“做过评估,我现在挺好的,没有病,”叶长安声音小了点,“我也没有自虐自残,就是没眼泪而已,没眼泪挺好的,这样看起来不是很坚强吗?你看,别人被甩了都要以泪洗面一段时间的,我不会。”
简璐接不上话。
“对不起,我这样是不是像个神经病?”叶长安扯了把自己的头发,“我控制不住自己……你说得对,我也许该和方医生谈谈了,不过其实我现在不是很想听他说话。他呀……一个做心理的老学究,一直主张爱能治愈所有心理受到的伤害,可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爱,爱是有限的,所有人能得到和付出的爱都是有限的,是有条件的,像我这种垃圾,什么都不配。”
“长安……”
简璐忍不住又去拉她的手。
叶长安也许就是那种,需要用一辈子来治愈童年阴影的人,简璐忽然发觉语言很无力,她居然说不出话来,失恋是没什么大不了,但对叶长安这样一个人来说却没那么容易面对,被选择,被拿去和别人比较,然后被嫌弃,被抛弃的现在和过去的阴影重合了,这是很可怕的。
由于原生家庭的关系,叶长安原本就不是个自信的人,她所有的自信都是在跟着盛惟景来到江城之后,在方杰的治疗下一点一点建立起来的,但现在被盛惟景抛弃这件事,好像又快要将她打回原形了。
简璐后半夜又迷迷糊糊睡了会儿,再醒来已经七点多了,她看到叶长安已经洗了脸。
几天来叶长安终于认真梳了一下头发,并好好做完了护肤流程,还擦了一点口红。
简璐一边洗脸一边问:“你是打算今天去见那个方医生吗?”
叶长安摇头,“我今天要回……回盛哥那边一趟。”
她本来想说“回家”,但是临时改了口。
简璐有些愣,“你要去见他?”
“嗯,”叶长安没看她,“我要再去和他谈一回,这样不见面也不是事儿,就算分手也总要说清楚的吧,我……”
她顿了顿,说下去:“我不会等他。”
简璐抽洗脸巾擦掉脸上的水,好半天也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