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惊醒过来。
韩越还在床边坐着,见她睁眼就凑过来。
他嘴唇动了下,本来想说话,但在看清她的脸后却没发出声音,从旁边柜子上抽了纸巾,探出手慢慢去擦她的脸。
叶长安还是茫然的,像个木头,然后,她的脸颊感觉到纸巾被液体沾染后潮湿的触感。
她蓦然回神,条件反射地往后躲了一下。
韩越手在半空顿了几秒,柔声道:“别哭了……洗个脸吃饭好不好?我给你做了焖饭。”
叶长安还愣愣的,卧室的窗帘被拉起,外面天光早已大亮,她抬手碰到自己的脸,指尖沾染到一片湿意。
她翻身下床就往洗手间去。
韩越被她这举动弄得也有些愣,赶紧跟过去。
叶长安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眼睛是红肿的,未干的泪痕挂在脸上,她发丝凌乱,模样十分狼狈憔悴。
她流泪了,在做着梦的时候。
“长安……没事吧?”韩越在她身后担忧地出声。
她唇抿得很紧,隔了几秒,眼睛一眨,眼泪又滚落下来,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滑下去。
她嘴唇动了几番,却没说出什么话来,眼泪越来越多,好像洪水决堤,不受控地肆虐,到最后,她哭出了声音,身体也在发抖。
姚茹死了,她最深的恐惧消失了,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人会因为她流眼泪就打她了。
那个给了她生命,却又否定她存在价值的人也不在了。
她觉得自己自由了,但又好像过分自由,无法和这个世界再产生一丝羁绊。
她哭得身体发软,止不住地往下倒,韩越赶紧上前搂抱住她。
他本想说,别哭了,看到她哭,他会觉得很难受,心口被揪着,有些无力,也很无措,不知道还能为她做些什么。
但他到底还是没说,人的情绪是需要一个出口的,以前他没有见过她哭,而如今这个情况能流泪发泄对她来说不一定是坏事。
他将她抱回卧室安顿在床上,她还是哭,他就拿来纸巾耐心地为她擦眼泪。
她的眼泪好像多到擦不完,断断续续地哭了很久,又累得睡过去。
韩越就一直陪着她,将她的手攥在掌心里,她在睡梦中也不安稳,眉心紧蹙着,他在旁边看着,想了很多。
他想起,尤思彤说盛惟景是为了盛世离开了叶长安,在尤思彤口中,盛惟景对叶长安并非已经没有感情,只是这感情和盛世无法相提并论。
他忽然后悔,和叶长安的错过已经不止一次,他应该早些来认识她,了解她,如果她身边的人是他,他一定不舍得让她经历这些——因为性别而被自己母亲嫌弃就罢了,还因为家世背景而被盛惟景嫌弃。
如果是他,一定不会放手。
午后有人敲门,韩越小心地关上卧室门去开门,外面站着的是一个对他而言完全陌生的男人。
常昭看见他,并不非常意外,毕竟昨晚已经在医院见过,只问:“长安在吗?”
韩越有些警惕:“你是?”
“我……”常昭顿了顿,“算是长安的哥哥,我就是过来看看她。”
他想了想还是没有提起盛惟景,对于韩越这个叶长安的现任来说,来自于她前任的关心一定很多余,但这么一说似乎也不是很妥当,她都有男朋友了,他这个非亲非故的哥哥过问太多好像也不太好。
果然,韩越非常防备道:“她现在不想见人,你要是有事可以发信息或者打电话给她。”
常昭有些无奈,“我没别的意思……你跟她说一下吧,我是常昭,我听说了她母亲的事情,我也知道她现在状态可能不好,所以有些担心,就过来看看。”
韩越堵在门口,像个捍卫者一样岿然不动,没有去问的意思,“她现在确实不方便见人,我会转告她你的话,等她状态好点,我让她联系你,到时候再见面。”
常昭感觉自己好像被当成了坏人,无计可施,只能叹口气,“行吧,那你多劝劝她,她母亲的事……这样吧,要是她心理和精神状态过几天还是不见好,你给我打个电话。”
常昭一边说,一边拿出自己的名片递给韩越一张,“你多注意点,必要的话我会想办法联系心理医生过来看她。”
韩越接过名片,有些怔,“心理医生?”
常昭有些意外,“她没和你说过?”
上回听叶长安说和韩越是认真的,他以为这些事情她早就和韩越交代过,他现在其实最担心的就是叶长安的心理状况,她这样一个曾经的抑郁症患者,还有过自杀的前科,他不得不多个心眼。
两人沉默下来,常昭觉得叶长安不说,他一个外人来提也不好,便道:“也没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注意着点就好。”
顿了下,又补充:“你别在意我的话,她早就恢复正常了。”
他怕他这一个想当然又嘴快了的结果会导致韩越嫌弃叶长安,总有些人无法接受心理病患者。
韩越默了几秒,“可以告诉我是什么病吗?”
常昭迟疑了下,最后还是尽量语气轻松地说:“就是抑郁症,不严重,轻度的。”
其实是中度,但他不想别人戴有色眼镜看叶长安,他还加了一句:“已经治好了很久了,做过一段时间的心理评估,一直挺好的,就是……这次她妈妈的这事儿出了,你多留意点她情绪就行,只是以防万一。”
韩越无意识地捏紧了手里的名片,片刻后才“嗯”了一声。
……
叶长安睡到晚上八点多才醒来,韩越将饭端到了卧室。
他像照顾小孩子一样地给她喂水,可端饭过来的时候却遭到拒绝,她哑着嗓子说:“我不想吃。”
“你一天没吃东西了,”他软声哄着她,“就吃一点好不好?”
叶长安还是摇头。
他端着饭,不想勉强她,却又觉得为难。
叶长安这会儿情绪倒是平稳了一些,她从床头柜上取了一张湿巾擦脸,回头看到他还石头一样地端着饭站在那,她问:“你一直在这里吗?”
他点头。
“不走吗?”
他将饭放回桌上了,“我不走。”
白天哭了太久,她到现在嗓子还是疼,手摸在喉咙位置按了按,盘腿毫无形象地坐在床上,低着头,手按着额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哭了太久,有点头痛。
韩越觉得她看起来好像也没有赶他走的意思,往跟前凑了下,坐在床边问她,“不舒服吗?”
她没抬头,也没说话。
他也就不说话了,静静坐在床边。
两个人就这样居然也坐了十几分钟,最后他听见她轻笑了声。
“她以前总是打我……”她声线嘶哑,话说得很慢,“家里穷,他们本来只想要一个孩子,想要个男孩,说是养儿防老,还能传宗接代,但是那时候他们也没关系去医院看胎儿性别,最后生下了我。”
房间很安静,他就坐在旁边,也是安静的,并不插话,只听着她说。
“我的性别让他们都很失望,所以他们一直不愿拿正眼瞧我,生二胎的事情,其实他们也纠结过,主要是家里实在没钱,但我妈说她不生个儿子,别人都瞧不起她,她在村子里抬不起头,所以几年后,她生下我弟,后来,我的所有都要让给我弟……”
“家里因为两个孩子负担太重,他们心里不舒服,怨气撒在我身上,总是打我,我爸还爱把我关在地窖里,有一回,他们关我进去然后就忘了,那是个冬天……”
她说了很久,说了很多很多。
后来她开始流泪,一边哭一边说。
好像要把自己的人生回顾一遍,她说到她被盛惟景从地窖里救出来,从水塘里救起来,从徐家村带出来,她曾经以为那是新生。
“我小时候有个毛病,字写的不好,总想撕掉这一页纸重新写,刚到江城的时候,我以为这是我新的一页了……但是没用,”她眼底都是泪,肩头轻颤,“那些东西,好像刻在骨头里,我就连流眼泪都不会,我其实不是不知道我的性格古怪,招人讨厌,但是很多时候,我控制不了自己,那时我觉得,别人讨厌其实也无所谓了,只要盛惟景不讨厌我就行……”
韩越沉默着靠近她,拉住她的手,攥在掌心里轻轻摩挲。
她并没有挣扎,情绪抽空了所有力气,她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哽咽着继续:“但是,他也不要我了,他嫌我没用……”
韩越倾身,抱住了她,“你很好的……怎么就不招人喜欢了?我最喜欢你,你不需要他,你不需要他们,长安,以后你有我,”他喉头也有些哽,话说得非常混乱,想到哪里就说到哪,只想着安慰她,“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以后我会保护你的,我不会伤害你,我会一直守着你,会一直一直在你身边不离开,直到我死。”
她眼前一片模糊,缓缓低下头,靠在他肩头,手慢慢抬起,最终抓住他衣角,在他的怀里哭出声。
第55章 韩越本来都要走了,听……
翌日, 当阳光照进房间,撒在大床上,叶长安困顿地睁眼, 发现眼睛肿到只能睁开一半。
头天几乎哭了整整一天, 最后哭得脱力,大半夜才睡过去, 这会儿,嗓子干得冒烟,眼睛不舒服,头也疼,她身子微微一动, 立刻就觉察到,手被人握着。
她意识到身边还躺着韩越,顿时有些僵硬,他握着她的手,似乎也被她的动静闹醒, 眯着眼看她, 嗓音惺忪黯哑:“醒了?”
叶长安脑子缓慢转动起来, 昨夜的一幕幕都涌现在脑海, 在发泄完所有情绪之后,她清醒过来, 忽然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面对他也有些局促, 低低“嗯”了一声,然后动了下在他掌心的手,“我要起来了。”
韩越攥着她的手又轻揉了两下,放开之后他自己先坐起身。
两个人衣服都穿得规规整整, 还是头天晚上的样子,就衣服上被压出些褶皱,他皱眉低头扯了扯,又困倦地揉眼睛,一边问她:“你想吃什么?我去做饭。”
叶长安莫名的有点慌张,起身就往洗手间去,嗓子有点嘶哑,“你……你困就继续睡吧。”
关上洗手间的门之后她洗了把脸,脑子如今和明镜一样,昨晚她将自己过去全都说给韩越听,后来,他抱着她,一直为她擦眼泪,又耐心地软声哄着她……
她脑子彻底乱掉了,她并不打算接纳任何人,但昨晚这状况,他八成会误解。
叶长安在洗手间磨磨蹭蹭,不多时,韩越来敲门。
躲是躲不过去的,她硬着头皮开门出去,韩越说:“我给你买了豆浆和包子,趁热吃吧,借你洗手间,我洗把脸。”
韩越去洗漱,她则默不作声地走去餐桌旁坐下。
豆浆和包子都还热腾腾冒着气,她喉咙干渴,喝了口豆浆,暖意一路流窜,直达心底。
韩越出来之后先去了厨房,他将头天的剩饭热了,端出来自己吃。
叶长安瞥见,问他:“你昨天做的饭?”
韩越点头。
“那……”她觉得气氛有些奇怪,还是说出来:“其实没必要买包子的。”
“既然我在,当然是我解决剩饭,”他浑不在意,想起什么抬头看她,“对了,我不是不给你做饭啊,你昨天一天没吃,我刚才想到做饭的话你又要等,所以就去买了。”
视线落在她红肿的眼睛上,顿了顿才挪开。
叶长安注意到,立刻别开脸,她现在一定很丑,她在镜子里看过,眼睛肿成了核桃,她忽然有些焦躁。
韩越没吃几口就起身走去打开冰箱,拿了瓶冰水出来,折回来放她面前,“吃完用这个敷一下眼睛。”
叶长安埋头咬着包子,脑子更乱了。
吃过饭,韩越收拾餐桌,她拿着冰水敷眼睛,眼睛总算舒服了一点,很快她想起什么,开始翻找自己的手机。
韩越洗完手出来就见她坐在沙发上看手机,他走过去二话不说夺了,“你等眼睛好一点再看手机,都肿成什么样了?有什么事能比保护眼睛更重要。”
接着不由分说又将冰水塞回她手里。
叶长安愣愣地,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你……”
韩越盯着她,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有点没底气,但还是努力强调了一下两个人的身份:“我是你领导。”
言下之意,我轮不到你来管。
韩越将她手机扔一边,直接挨着她坐在沙发上,她想往另一侧挪,他的手直接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拿过她手里的冰水,往她眼睛上按。
叶长安躲闪不及,“嘶”地倒吸了一口气,语气顿时暴躁:“你干嘛?!”
韩越手几乎半搂住她,在她腰间轻掐了下,毫无预兆地低头凑近她耳边说:“我说过要保护你,当然包括保护你的身体,你自己的眼睛自己不珍惜,和我对着干,我只能强硬一点了。”
叶长安浑身僵硬,冰水瓶子抵着眼皮,她自然看不到什么,只能抬手去推他,可触碰到男人的手臂,又被烫到一般缩了回去。
他穿着短袖,小臂肌肉紧实,触感分明,她感觉自己快要爆炸,还努力强装镇定,“韩越,我们……我们谈谈吧,就昨天这事儿,其实……”
她话有些磕磕绊绊,“你别当回事儿,我昨天那就是情绪失控了,所以才……”
“你能不能听话一点?”韩越忽然开口,并且秒变了声音,声线低了不止一个KEY,还有些沙哑:“我又不会害你。”
叶长安愣了,半天才回神:“你干嘛突然又变声音!”
她听见韩越似乎轻笑了声,“原来你男神的声音还有点用。”
叶长安气恼,摸空捶了下,打在他胸口,他还是笑,视线笔直而柔软地落在她脸上,他看到她耳根到脸颊泛着一片绯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