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
姜鸾这次没有反驳,只是安安静静的盯着他。
傅遇也回看她,下颚骨收紧,不再出声。
第一次,没有剑拔弩张的对峙,那些缓缓流淌在彼此之间的微妙氛围美好的让人不愿意轻易的去打破,好像什么都不用再说。
她理解他的用心良苦,他也知道她的委屈娇憨。
人非圣贤,不可能一世敞亮博爱的活着,那些阴暗的自私角落,我们需要容忍的这个世界加诸在每一个人身上的残忍,不善良的保全自己绝对没有什么对错可言。
傅遇不爱这个冰冷肮脏的世界,人间疾苦也不会让他有一定点的波澜。
他爱她。
全心全意。
那些心软的,善良的,不忍心的,挣扎的,纠结的复杂情感,只有在面对姜鸾的时候,才能淋漓尽致的展现出来。
姜鸾轻笑一声,心底一片如水波轻柔:“好,我答应你,下次不会了。”
*
姜鸾最后是怎么睡着的,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醒来时,外头天色已经大亮,她手上的针头已经拔了,傅遇席地而坐,就那么趴在她躺着的行军床边缘,拉着她的一只手,沉沉的睡着。
这姿势,肯定极不舒服。
想来,这几次大少爷遭的这些罪,通通都是因为她,心里不由泛起一层细密浅淡的酸涩。
等回去吧,像他曾经那样,正式的告个白,现在,也确实不和时宜。
姜鸾单手垫在侧脸下,歪着头看他。
良久,抬头看出窗外。
外头雨过天晴,朗朗晴空昭示着生机,宇川县的天原来这么蓝,如同裹了一层滤镜,被画布拓下来一般。
姜鸾轻轻的抽回手,晃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下床,扯过自己的杯子盖在了傅遇身上。
她走出帐篷,抬头仰望,前两天的惊心动魄似乎在这一片广袤的晴空下,沉静了下来。
须臾片刻,姜鸾突然转身走回帐篷,穿上自己的外套,全程动作很轻,没有吵醒傅遇………
离开前,她忽而勾着嘴唇,垂眸一笑,呢喃了一句自言自语:“我喜欢你呀。”
........
外头清风宁静悠远,冬日的暖阳格外纯粹明亮,R国的冬天没有国内那么冷,连带着平白减少了些许寒凉。
傅遇靠在床边,姿势慵懒随意,左手指尖夹着一根烟卷往嘴里送,右手拇指摩挲着自己的额头,那里有些许仿佛还未退却的余温萦绕。
一口青烟弥漫升腾。
这次,眷恋烟草的抚慰,不是因为心情不好,而是因为太好。
他早就醒了。
在那个微不可查的吻落下的瞬间。
她出门前说的那句“我喜欢你呀”,如同魔咒,在这个异国他乡的天灾现场,几乎要了他的半条命。
*
姜鸾先去了对面那对母女的帐篷里。
她去给昨天的小女孩换药,这次小女孩没了先前的胆怯,主动开口说:“姐姐,你看上去和那些叔叔阿姨不一样。”
女孩的妈妈在一旁,轻柔的摸了摸女孩的头,承担起了给两人翻译的角色。
姜鸾轻笑,声音温柔:“怎么不一样啊?”
小女孩害羞笑着,侧头看了看自己的妈妈,然后说:“你看上去像姐姐,不老。”
“那我要谢谢你呀,”姜鸾扯过一截胶布,粘贴好新换的纱布,“毕竟女孩子都喜欢别人说她年轻。”
女孩腼腆的笑笑,继续说:“那姐姐,昨天抱你回来的哥哥是你的男朋友吗?我跟妈妈看到了。”
女孩的妈妈像是觉得这问题不太礼貌,连忙歉意的对姜鸾笑笑。
姜鸾并不在意,沉吟片刻。
“是姐姐喜欢的人,最喜欢的人。”
第55章 chapter 55
医疗队紧急集合, 急促的铃声打断了一大一小两个姑娘之间的对话。
姜鸾站起来,拍了拍小女孩的脑袋,交待她的妈妈:“她的伤口没什么大问题了, 小孩子还是愈合能力更强一点,以后记得每天给她按时换药,这些药水和纱布留给你, 这种时候,医疗物资太紧缺了,你们也不可能再从别的地方找到。还有什么问题的话, 就去对面找我,我叫姜鸾。”
说完, 她没再停留, 转身朝着营地跑了回去。
身后, 大片的斜阳刺破苍穹,勾勒出白衣的轮廓, 风中凌乱翻飞的弧度,是她见过最美好的画面。
女孩的妈妈往怀里揽了揽自己的孩子, 轻声的叹喂一句:“谢谢。”
她以为姜鸾会问关于她们家人的问题,可两次见面,这个年轻的医生只是在忠实的履行着身为医生的责任, 其余的绝口不提,是人都会好奇,她知道姜鸾不问, 是她留给她们母女最大的温暖和尊重。
这很难的。
对于她们心底里那道滴血的伤疤来说,更是眷顾。
在这片破碎的大地上,姜鸾如同一道光,渗透进她们母女的世界, 然后又如同一阵风,悄然离去,留下了足够余味许久的和煦。
*
医疗队和当地部队官兵紧急开了一个碰头会,会议通报距离营地七十公里左右的一座靠山村落受灾严重,急需医疗支援。
经商议,救援队决定抽调医疗队一半的人力,由陈院长亲自带队,跟随部队一同前去参与救援工作,而姜鸾,就在这次的名单里。
出发前,姜鸾没有见到傅遇,陈淮告诉她早上看见有个男人来找过傅遇,两个人说了几句就一起离开了,受地震影响,宇川境内全部通讯网络都有不同程度的毁坏,手机在这儿如同废铁。
受灾村落距离宇川县主城实际距离只有七十多公里,按照正常的速度,一个多小时也就到了,可由于地震造成路面损毁,再加之前两天暴雨的侵袭,医疗队足足走了近五个小时,才总算到了那处受灾严重的村子。
好不容易一路颠簸到了地方,医疗队顾不上整顿休息,便迅速进入了紧张的救援工作中。
这里的情况比他们想象的要糟糕的多,地理位置原因,两面环山,一面环河,地震加之暴雨,对这个村子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
整座村子如同死城,一个人影都看不见,靠河岸边的房子有一半以上浸泡在水中,另外一半,被地震拆了个七零八落,连个完整的骨架都看不出来了。
众人站在地势相对较高的一片开阔地带往下看,心中都是一阵发紧。
没人知道下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受灾人数,不明。
有多少受灾人还具备生命体征,不明。
是否还有二次受灾的可能,依旧不明。
在这种情况下,未知是最大的恐惧。
一边是巍峨的山脉,一边是滚滚的洪流,前方是惊险未知的路。
来的路上,姜鸾听说宇川全境地震前也是个知名的网红景点,每年都有不少游客前来打卡游览,曾经也是古色古香的山水画卷,如今断壁残垣,只不过顷刻间,便归于冰冷泥泞。
抛却已如同废墟的村子不说,远处大片的山脉上的植被都有断裂的现象,偶有几棵,顺着垮塌的山体滑落。
毁灭的残忍冰冷绝情,触目惊心。
没时间再耽搁,医疗队听从部队军官的安排,投入到了紧张的抢救工作中,随着一个个伤员被军官们从垮塌的房体里救出来,医生们身上的衣料,早就被鲜红的血液混杂着泥土的颜色沾染,描绘出一幅幅婉转惨烈的画面。
帐篷里,简易的行军床搭建起临时的抢救台,所有的医生没有一个人闲着,即便这样,还是有不少伤员在排队等待治疗,她们只好根据伤情的轻重决定治疗的顺序。
姜鸾包扎好一个头部受伤的伤员,迅速拆换了新的手套,检查了一下另一名胸前满是鲜血的伤员,查脉搏,叩诊肺部,并迅速缠上血压计测量伤员血压。
片刻,姜鸾摘下听诊器,手指轻拍伤员的颈部静脉,皱眉回头道:“陈院长,血压七十九,四十一,脉搏浅而急促,心音远,呼吸循环有衰竭征象。”
听见姜鸾对患者伤情的描述,陈院长立马放下手头的工作,走到她身边,接过听诊器复检一遍。
“不好,患者必须尽快手术处理,不然必死无疑,我去跟军方沟通,看看能不能紧急把人转出去。”
说完,陈院长摘下听诊器就走了出去,没一会儿,面色如同霜打了一般凝重的回到帐篷里,整个人看上去焦虑不安:“山体再次滑坡了,唯一进来的路也堵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次打通,要想出去,只能从山里走,可现在伤者的情况,不可能走山路,即便是能走,山里情况不明,有可能潜在着更大的风险。”
就在此时,刚刚的伤员出现了抽搐症状,姜鸾没顾上回话,赶紧又回到他身边,重新戴上听诊器,把胸腔、腹腔仔细过了一遍。
“陈淮,准备气管插入。”说完,她抬头对着陈院长道:“院长,恐怕他根本等不到道路通开了。”
“现在手术,成功率有多少?”一直在一旁操作呼吸管的陈淮突然抬头,郑重的问两个人。
姜鸾一愣,但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复又重新低下头,说的艰难:“这里设备简陋,成功率.....保守估计不到百分之二十。”
..........
傅遇去军用机场接了一批医疗物资,手续只有他的现场签字才能生效,所以走得匆忙,本以为很快就能回来,就没去打扰正在给人包扎的姜鸾。
谁知,他是回来了,姜鸾却走了。
主营地得到村子里再次滑坡的消息时,已经临近傍晚,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姜鸾音讯全无,最主要的是,本着轻装上阵的原则,她们带的物资并不多,哪怕是在里面困上三天,都有可能因为物资短缺而出现任何不能预料的突发状况。
陈子昂站在傅遇身边,发现他的脸色有些不对劲儿。
从未有过的苍白和担忧,丝毫不加掩饰。
傅遇一遍遍拨打着姜鸾的手机和随队带去的无线电通讯设备,始终没有信号。
胃部一阵扭曲骤缩。
在寒冷的冬日里,他的额头全是细密的汗珠,紧张的情绪,牵动起生理的本能排斥,反应在特定的身体部位。
来势汹汹。
上次这样,是二十多年前的那个雨夜。
“遇哥,你没事吧?”
傅遇摇摇头,指了指紧挨着医疗队驻扎的当地军方,“你去问问,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进村去。”
陈子昂闻言,没敢耽搁,转身往那边跑,没一会儿就边喊边往回赶,“他们说有,可以从山上穿过去,但很危险,说是不到万不得已不能.....”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傅遇朝着他们开来的军用越野车跑过去,陈子昂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追着他的脚步,在越野车在地面划出一个完美的弧度,准备绝尘而去之前顿留的一瞬间,他拉开车门,跟着跳了上去。
车门“咣”的一声被甩上,轮胎巨大的抓地力卷积起一层薄泥,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车子驶上了公路,可没开出去多久,山体滑坡就挡住了主路原本的通行轨迹。
眼看着车子就要撞在石头上,傅遇横打了一把方向,急刹停住。
他一拳猛地拍在方向盘上。
心底升腾起前所未有的恐慌和烦躁。
陈子昂担忧地看着他,他跟了傅遇这么久,向来遇到天大的事情他都永远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天塌下来都能有解决的办法一样的胸有成竹。
还是第一次,见他有这样慌乱而没有丝毫理智的状态。
“遇哥,我来开吧。”
傅遇没动,他像是雕塑一般垂着头,单手搭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
他需要冷静,极致的冷静,关心则乱,姜鸾只是没有消息,医疗队不过是被困住了,不会有什么危险………
没有消息……
被困住……
他的脑子一团乱麻,空白无力,那些平日里在商场上如鱼得水的头脑在这会儿通通都失去了运转的能力。
陈子昂小心翼翼的拍了拍傅遇的肩膀,“遇哥,没消息也许就是最好的消息,或许他们呆着嗯地方不会有额外的风险,你别太……”
他越说越没底气,说到后来,连声音都如蚊蝇哼叫一般了。
傅遇倏然抬头,“我没事,让我冷静一下。”
陈子昂闻言一惊,傅遇的声音沙哑的不像话,整个人都像是压抑在一个狭窄密闭的空间里,濒临崩溃的边缘。
他没再开口,静静地在一旁看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就在陈子昂想再次说点什么的时候,傅遇已然拉过安全带,动作麻利的扣在锁扣上。
整个人的气息冷静了下来。
他重新发动汽车,一脚油门踩到了底。
第56章 chapter 56
这个世界上, 最难面对的的事情,不是已经尘埃落定的选择,而是面对抉择时的困顿。
那些未知的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宁静, 看似寡淡的波澜不惊,实际蕴藏在隐蔽处的狂风骇浪,所有踟蹰时关于结果的考量, 才是最难跨越的沟壑。
陈淮眼里开始泛红,这些天她们经历的死亡太多太多了,比从业以来面对的总数加起来还要多, 对于她们这些年轻的医护人员来说,这无疑是一道坎儿。
她抽了抽鼻头, 艰难的问:“如果不手术, 他能熬多久?”
陈院长长叹一口气, 看了眼一旁的姜鸾,开口道:“活不过今天晚上。”
“陈院长, 您是胸外出身,我知道国内在这方面您是专家, 我想问,现在这种情况,患者是不是必须开胸做心内按压, 探查到确切的填塞原因,修复损伤才能保住一条命?”
犹豫片刻,姜鸾问出了内心的实际想法。
陈院长没有迟疑, 很肯定的点了点头,很显然,她们虽然都没说出来,但谁都明白眼下唯一能保住伤者性命的办法, 就是原地手术。
否则,他只能等死。
陈院长顿了顿,说道:“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带出来的物资不足,也没有预料到这种被困在这里的情况,没有麻醉医师跟着,更没有符合规格的无菌消毒过程,没有任何监护仪器,手术过程出现任何的意外我们都没办法解决,一旦做出决定,所有的后果必须我们一力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