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
司涂抬头打断他。
意识到自己又说了不该说的,易老只能干瞪眼,老实吃橘子。
好在橘子吃完,护士叫他去做检查,才打破沉重的氛围。
老爷子下床,司涂易繁上前要去搀扶,被老爷子甩膀子躲开,神清气爽地跟在护士后面,还追问自己能不能出院,快闲出毛了。
司涂转头,一言难尽:“你爷爷确定有病?别是像隔壁厉总他爸一样,在icu干躺了半个月还胖了十斤。”
易繁转头,紧蹙眉头:“你外公刚刚是在和小姑娘撒娇么?好娘啊。”
“......”
司涂上下扫他一眼,意思不言而喻,快走两步跟上外公。
易繁在后面气得大叫:“你什么意思!老子才不娘!”
检查完,老爷子又跑去和院长磨出院的事。
因为老爷子身份特殊,结果出的快,司涂让易繁在这等,自己去找主治专家问问病情。
康德医院百分之七十的病人都是来看胃,每周一坐诊的梁主任是肿瘤学会的主任,也是胃癌临床实验项目的项目负责人,病人多是慕他名而来。
梁迅给她讲了易老最近的病情,还算稳定,更多的专业术语司涂也不懂,但最后梁主任说了,不建议出院。
司涂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外公。
拿着报告,站在楼梯上下的拐角处,司涂望了眼楼上,转身往下走。
她下来透气。
刚踏出住院部大厅,站在台阶上,斜前方一堆小护士娇羞地低叫起来:“他好好看啊好有气质啊!”
“他会不会是明星啊,你们快查一查!”
“天啊,他抽烟好帅好有范儿,我要没了!!”
抽烟?
司涂下意识望过去。
男人一身浅咖色的西装,又变回了成熟稳重的打扮,轻倚在绿植走廊的石柱上,两指捏着烟蒂,低眉眯着一只眼。
眉梢冷漠。
司涂又看向那帮护士,也是,20岁的年纪,碰上一看就有故事你还参不进他人生的雅痞男人,估计谁都想做那个特例吧。
收回目光,司涂刚要回去,小姑娘们又开始叫起来,这次声音没控制住,她好奇望过去,谁想季文暻也被动静扰到,扭头看过来。
说来也奇怪,明明住院部人来人往,他们俩却一眼就迎上对方的目光。
小姑娘激动的背景音都被自动弱化。
司涂本想装没看见转身上楼,但季文暻却立马按灭烟头,朝快步她走过来。
小姑娘的头从绿植走廊扭了160度,看向司涂。
“怎么来医院了?”季文暻看了眼她手里的报告,“生病了?”
或许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眼神全是担心,可司涂却看得真切实在。
实在到她竟有些舍不得说没事,舍不得转身,她怕以后再难看到他这样焦急的表情了。
“是我外公,胃癌。”司涂敛下眉眼回答。
“那个,我还有......”
她想找个借口上楼,却被季文暻抢先打断:“你鼻音怎么这么重?感冒了?”
外公的报告被捏皱。
她点头:“嗯。”
“找专家看了么?”季文暻抽出报告翻了翻,上面写着胃癌中期。
看过了。
司涂心里作答,嘴唇像干涩了很久,有些黏连张不开。
三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跟我来。”季文暻边说边走。
大厅病人护士熙熙攘攘,声音杂乱闹轰。
司涂安静地注视着走进住院大厅的男人,觉得这场景好像哪部电影画面,男人背对着镜头,在无声的布景中越走越远。
季文暻走了一半,发现人没跟上来,他回头,被司涂眼中的复杂刺痛。
意识到自己不该有的态度,他立马清醒。
眼神也恢复到冰冷陌生。
暗骂了句自己的下意识,他冷声叫她,“跟上,我没那么多时间和你耗着。”
司涂跟了上来。
正常来讲,她人都已经站在楼下,还拿着报告,能没找大夫看过么。稍微一想就能明白。
也不知道季文暻反应过来后会不会更生气。她担忧。
看着临到眼前的电梯,她想,她还有机会坦白。
电梯门合上,司涂安慰自己,没事,出了电梯再说也一样。
可出了电梯,跟着季文暻走到梁主任的办公室门前,司涂倏地停住脚。
果然,做人不能太贪心。
她后退一步,“下次吧。”
季文暻回头,眼中带着说不清的情绪,“你总是这么善变吗。”
司涂一愣,不知该如何回应。
她发现他们的两次见面都是这样,最后总是会发展成没有结果的对话。
原来不管多亲密的人,时间久了,也会有说不到一起的话。
“你去哪了?”办公室门口冒出一个头,吓了司涂一跳。
梁主任也探出半个身子,季文暻把报告递了过去:“梁主任,麻烦您帮我看个病例。”
梁迅抬眼看向司涂,司涂苦笑一下,还是说明白吧,是刚刚自己脑抽没说实话。
至于为什么没说实话,可能......
好吧。
她不知道。
梁迅也是参与国际病例的专家,什么事没见过。
他一脸平静拿过报告,原封不动和司涂复述一遍治疗项目,最后依旧强调:不建议病人出院。
司涂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她感觉自己做了件蠢事。
梁迅反应快,装的和没事人一样,可他越这样,越像根刺扎进她心里,提醒她刚刚都干了什么。
司涂只冲他扯起嘴角,没和剩下的两人打招呼,就慌不择路地拿着报告走了。
陆少宇侧坐在椅子上,胳膊搭在椅背上吹了声口哨,“别看了,人都被你看穿了。”
结果得到一记冷眼。
周年展进行到收尾工作,一星期后正式撤展。
司涂又去了趟医院,给外公送点换洗衣物。
楼梯间是两排六户电梯。
左手边电梯上楼,一拐就是外公的高级病房。
司涂站在两排电梯中间,想了想,转身进了右手边的电梯。
到了六楼,看到梁主任的门牌时,她才幡然醒悟自己在做什么。
赶紧回身按了下楼键。
梁迅起身送病人出门,瞥见司涂不断地按着电梯键,他插兜走过去叫人,“司小姐又来看外公了。”
司涂身子一僵,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看只有他自己,才回过身,点头,“梁主任您好。”
可能是她瞥向办公室的次数太频繁,梁迅笑眯眯道:“季总今天没来。”
司涂虚笑否认,“您误会了,我就是走错了楼层。”
说的连自己都不信。
司涂看着梁迅一脸看破的神情,硬撑了两秒,挫败懊悔道:“您能别和他说我来过么。”
保密这种事做医生的最在行了。
梁迅惊讶道:“你们怎么说的话都一样?”
司涂错愕,“什么?”
梁主任没再重复,只是指了指走廊尽头,说:“那天就是在这,因为抽烟,季总还被护士长训了,你说记性这么好的人,竟然也能忘记医院禁烟。”
梁迅像在说个普通趣事,司涂却沉默了。
看完外公,司涂鬼使神差的,再一次走到了梁主任那侧的电梯等候。
这次梁主任在忙,没出来,更不能和她继续聊趣事。
电梯门开,司涂叹口气,抬头要往里走,身子却在看到里面站着谁后,死死定住。
季文暻在和她对视。
“来看外公?”季文暻走出电梯。
司涂后退一步,点头。
刚刚的小插曲让她错过了电梯,她只得再次按下键,等着电梯上去再下来。
“你呢?”她想了想,问道。
“梁主任。”
司涂再点头。
两人的对话算是到了尽头。
司涂现在只期望电梯能快点到,赶紧结束掉窒息的氛围。
片刻后,叮的一声,电梯到达。
就在电梯门开启,司涂准备迈步时,季文暻问她:“除了易老,你回来还有别的原因吗?”
还有么?
有没有又怎么样呢。
司涂回头,尝试用最平静的语气回答,“没了。”
随后匆忙进了电梯。
她背靠着墙,季文暻回过身,看她,嘴角嘲笑,“司涂,你外公在八楼东边。”
“这,是六楼西边。”
“......”
电梯门缓缓合上,阻断了外面人的视线。
司涂像是再也撑不住,扶着墙蹲下身,紧紧揪着胸前的衣料。
第4章 . 4 “司小姐倒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赛尔美术馆正常营业。
因着周年展的余温,再借繁星旗下各路明星艺人的出现,赛尔美术馆成了著名的网红打卡地。
虽然是民营,但司涂不看好冲着暴利而去和明星联手打造的经营手段。
数量稀少,才显珍贵。
现在的赛尔,人多的像是逛集市。完全没了味道。
司涂收回目光,往办公楼走。
“二哥”和周泰斗的事让她省去了很多麻烦,美术馆的同事对她的指点从明面转为背地。
司涂无所谓,这些人的看法如何,对她不重要。
她向来只关心自己想关心的。
“项城里能和季家说上话的司家,也就易老了吧,大小姐的外婆,司嫆!”馆长在办公桌后前倾着身子,一脸八卦,“司涂你和大小姐是亲戚?”
司家是名门,家里几代都是艺术家,这样看来,偏门旁支的司涂能进东白美术馆,还认识周仁宗,也不奇怪。
馆长笑得合不拢嘴。
司涂抬起目光看了他一眼,又低头去看桌上摊开的报纸。
馆长顺着她目光落到报纸上,满语喜庆:“最近大小姐去繁星太频繁,也不顾及狗仔了,这几天头版头条啊,全是他们。”
司涂放在桌下的手握紧。
馆长又问:“听说赛总今年给大小姐准备的生日礼物是任职赛科ceo。司涂,大小姐和季总什么时候结婚啊?”
馆长话说个没完,像是稻田里的青蛙,聒噪的让人心烦。
司涂往后撩了撩头发,不耐道:“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她眉眼冰冷,看的馆长一怔。
司涂来的不久,但总是一副与世无争、怎么样都行的处事态度,棘手的任务她来,烂摊子她收拾,不知不觉就给人一种她好像很和善的感觉。
但此刻,馆长发觉,也许司涂根本不是她表现出来的样子,她把自己的真实性格埋藏的更深。
让他有一种,他们只不过是人,至于什么样的人,好人坏人,对她都无所谓,所以她不关心,不在乎,更不会让他们看到真实的自己。
馆长将下个月展览的画册推到她面前,说:“看看。”
司涂接过,顺手抽走笔筒里的红色签字笔。
翻开画册一一看去,抬手就对不满意的画作开始打“X”。
这是她的习惯。
馆长愣愣地看着,阻止都来不及。
审阅通过是馆长的工作,这本画册也是他提前筛选好才制定的。
等她再抬头时,画册上能入她眼的,屈指可数。
看到馆长的表情,司涂才反应过来,低头看了看满是红“x”的画册,“啊......抱歉。”
这事得怪徐染,东白美术馆的馆长。
徐染是典型的商业头脑,不懂艺术却不妨碍她开最大的美术馆,没有钱解决不了的问题。
于是每次开展前,司涂桌上总是成堆的画作和资料。
但用钱还不够,徐染求爷爷告奶奶才行。
馆长喝了口水,掩饰被司涂否定专业眼光的尴尬,弱弱地问了句:“这些都不行?”
司涂诚实回答:“都不行。”
打了巴掌连甜枣都不给,馆长脸色有些不太好。
司涂叹了口气,画册翻到枫叶余晖的那页,给他看,“展它的意义是什么?因为画它的人是你们大小姐?”
意图被识破,馆长这下心虚了。
她摇头,合上画册,“临摹的画也能被挂上展览,你们赛尔真是独一家。”
“连最简单的光线处理都做不到,实不相瞒,我幼儿园画的都比她强。”
“......”
馆长听出来了,司涂是真的看不上这画。
其实他也很为难,要说司家几代都是艺术家,唯独到了赛傲雪,没能继承母亲李婉的天赋,反倒跟着赛文强学起了经商。
但她还不肯放弃画画,不知在这上面费了多少功夫,但成绩确实如司涂所说,很一般。
要不是大小姐时常向他打听展览的事,他怕得罪人,也不会出此下策。
看他听了进去,司涂继续往他心里扎,“不是所有画画的都能叫画家,如果不拔高门槛,一旦这种作品能上展,我不保证一年后,赛尔美术馆还能有人问津。”
她尊重作品,更尊重艺术本身。
但馆长什么套路,她再清楚不过。
馆长沉思两秒,点头,“好......”
话音未落,秘书打开门,侧身让赛傲雪进门。
馆长和司涂四目相对,手下意识要将画册拿走,赛傲雪却先看到,笑着走过来,“听说画册出来了,我来看看。”
馆长伸手抓了个空,司涂将笔帽盖上,放到笔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