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皱着眉,看见完好的手成了这般模样,焦急全写在脸上。
一听连甄可能还会觉得疼,白芷也赶紧松了手,就怕自己弄痛她一丝一毫。
连甄见这屋里只有他们几人,低下声来安抚:“没事的,在下套呢。”
白芷这才想起昨日连甄要她替换盒里的药是何用意。
她晃了晃手,对着眉头仍紧锁的江城道:“看着骇人而已,泡个药水就会退了,不必紧张。”
江城沉默不语,而房里的异动也在顷刻间传到了本就关注着连甄这屋的人。
王氏着急起身,起得太急撞到桌角,把上头摆着的茶都洒了。
“甄姐儿出事了?那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请大夫!”
来回报的下人低着头小声回道:“甄小姐已派人去请了,也查出问题来了。”
王氏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作为媳妇的沈氏急忙替她拍了拍背顺气,再对那丫鬟使了个眼色:“查出什么问题你倒是说啊!”
下人头低得更低:“他们说,是老太君赐下的那些丫鬟送的膏脂里,加了不该加的东西……”
王氏一愣,听明白后,倒吸一口气,缓缓坐了下来,扶额叹道:“这群没用的东西……”
沈氏挥了挥手,让下人告退,边收拾桌上的残局,边对着自己婆婆道:“看样子是甄姐儿对咱们给的丫鬟不满意呢。”
到底是自己教导长大的姑娘家,用的什么心思手段,一看便知。
王氏自然也知道,但她叹的却是另一件事。
“那群丫鬟,也忒沉不住气了,没我的授意,竟都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巴结甄姐儿,莫不是忘了身契都还在我手上呢?”
若耐得住性子,连甄何至于会亲自出手?
沈氏另外倒了一杯茶给王氏,安慰道:“娘,这也不怪她们,这不是急的吗?甄姐儿他们只在琼州小住几日,若不趁这几天抓住机会,想办法得了她的青睐,让甄姐儿主动讨要过去,怎好跟着一起回京?更别提以后的事儿了。”
王氏又叹了口气,摆摆手:“这群不中用的,甄姐儿既然用这种法子在告诉我们这群丫鬟有多不听话,那便先撤回来吧,换一批规矩的过去。”
等到连甄院里终于清静了些,江城才看明白连甄事为何出此下策。
可即便知道了,他也依然板着脸,任连甄怎么逗,都不肯再说一句话。
连甄和白芷面面相觑,主仆两人都有些无措,连甄让白芷先退下,自己同江城好好谈谈。
江城本来好好坐在凳子上,忽然连人带凳被一起转了个方向,正对着连甄。
“……”
他别过眼,可连甄却没让。
已洗去手上红点的双手恢复嫩白,连甄捧着江城的脸,让他不好避开自己。
第一次被连甄这样强硬对待,江城睁大眼睛,脑袋有些懵。
连甄:“你要是不跟姐姐说话,姐姐就不放手。”
相处了这么久,知道这“另外一个弟弟”有着正人君子的属性,即便是面对身为姐姐的她,也都谨记男女有别,对彼此的接触会感到别扭。
果然,就算江城此刻不知何原因在生着闷气,也因自己的举动,面上微微染红。
柔软的掌心贴在自己颊上,江城能屏住呼吸一时,却屏不了一世。
末了,他垂下眼,败下阵来。
“……我说话便是。”
终于成功引得江城搭理自己,连甄笑着放开手。
颊上的触感和温度还迟迟未消散,他得努力忍着,才能不动手去揉揉脸蛋,将那残存的不自在给一并揉去。
连甄问他:“好了,这下可以告诉姐姐,为什么诚哥儿在生闷气了吗?”
提起此事,江城还是不怎么高兴。
见他沉了脸,又不想说话了,连甄很是为难:“你不说原因,姐姐不知道你为何生气,问题就没法解决了呀。”
江城明理,连甄这话也的确没错,不把事情掰扯开来说,对方又怎会明白自己心中所想?
叹了口气,他娓娓道来:“要撵走那些丫鬟,你何苦这样自伤?虽说用药水就能洗去红点,可多少也是会伤手的不是?”
他不想看到连甄用这种伤害自己的方式去达成目的。
比起她自己,她总是更在乎其他人,甚至为了重视的人能牺牲自己,这才是令江城最为生气和难过的。
什么别人,哪有自己重要?
他希望她能更珍视自己。
这些道理连甄都明白。
她伸出手,揉了揉他软软的脸:“所以你是因为担心姐姐才生的气吗?”
江城点头。
连甄心里熨帖,笑得无奈:“谢谢你啊,诚哥儿,姐姐让你担心了。”
往常,连甄接下来必是会同他道歉,再允诺自己下次不会再这样做。
可这回江城等了等,都没等来连甄的后半句话。
他抬眼,撞进连甄不带情绪,有若一片深潭的眼中。
连甄轻轻说道:“可我下回,还是会这么做的。”
江城再次蹙起眉头。
连甄伸手,想抚平他眉间的皱褶。
她幽幽地道:“只有对自己狠,他们那些人才会在行动前再三斟酌,只要他们还想利用我取得好处,就不会愿意看到鱼死网破的后果。”
连甄苦笑:“所以,这是我唯一的武器。”
能保护自己,更能保全家人。
否则她大可找随意一个人嫁了,何苦等到今日?
皇上需要她跟白翎英这两个挡箭牌来堵住朝臣众口,做出皇后人选真在她俩之间犹疑,让各自拥护的人马站队,从而看清朝野局势。
而她一介小女子,何尝不是也藉了这身分,才得以在琼州连家保全一丝自己的地位?
最起码,若有什么事发生,自己这个“准皇后”出手,还能保下几个人也不一定呢?
江城仍是不赞同,任由连甄再如何想抹平他的眉间,他也没松开皱起的眉头。
连甄失笑:“你这孩子,真是倔强呢。”
他想对她说,有他在,什么也不用担心。
然而他并非日日都能待在她身边,如何能做出那样的承诺?
心口像被人紧紧攥着,每过一日,越发收紧,越发疼痛。
第八十三章 (二更) “连诚他……没有……
一听连甄那儿的丫鬟被遣散, 连绮立刻找到沈氏。
“娘,我听说连甄那儿的丫鬟都退了,我看上其中一个,我想让她来当我大丫鬟, 给我好不好?”
女儿撒娇, 沈氏自是千依百顺, 但, 也但看要求的是什么事。
她伸出食指点了点女儿脑袋:“你可长点心吧?什么人都能要到身边做丫鬟的吗?是不是将来出嫁了还要她们当你陪嫁?”
连绮捂住额头,嘟着嘴问:“有什么不行?”
沈氏可都快晕了。
“我的姑娘嗳!那样狐媚相貌的丫鬟你还想着要她们当陪嫁?你这是嫌嫁到夫家后太清闲了吗?”
连绮放下捂头的手,红着脸回道:“人家还小呢,娘怎么开口闭口嫁人陪嫁的!”
说完还害羞转过身子,闹起脾气来了。
沈氏好气又好笑:“总之你记得, 那几个丫鬟不能要,娘是为你好,知道吗?”
连绮听着可不满意,她问:“为什么连甄能要,我就不能要了?”
同样都是连家的小姐,凭什么她可以自己却不行?
沈氏轻叹一声:“你啊, 小点儿声,你不肯唤一句二姐姐, 也得喊一声甄姐姐,又不是不知道你祖母就盼着她飞上枝头了?”
这句话从小到大都不知道听过几回了,连绮“哼”了一声:“有什么了不起的?荷姐姐明明就比她更好, 所有事都只紧着连甄,太不公平了!”
五年前,连甄离开琼州后,连绮原以为这连府终将会以她们姐妹为中心, 不再将注意力独独放到连甄身上。
以往不论她们姐妹学了什么,连甄总是学得最快最好的那个,她和姐姐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比下去。
她离开,连绮以为就不会再听到有关连甄的言论了,可事实证明,她太天真。
后来的日子里,即便连甄已经不与她们同住,但是从长辈和下人们口中,仍是时不时拿她们姐妹与连甄做比较。
好不容易学了一首曲,到祖母面前弹奏讨她老人家欢心,祖母也只是笑笑说着:“不错,若是甄姐儿也在,想必这样的曲子必是难不倒她。”
不论她做了什么,最后话题的走向一定是往连甄的方向歪去。
就算她做再多、再多的努力,大人们眼里也始终不会有自己。
所以她,最讨厌连甄。
不在的时候就已经这么阴魂不散,现在回来了,这府里谈论的话题可不就上上下下都离不了她的名儿了吗?
越想越是生气,她跺了跺脚,扔下一句:“你们就只知道连甄!”
便飞奔出去。
沈氏望着小女儿的背影,摇头叹了句:“真是长不大的孩子,不能像甄姐儿,起码也有荷姐儿一半稳重便好了。”
连绮不知道自己又被母亲拿来与连甄做比较,她踢着脚下的石子,越走越是偏僻,不知不觉都已经走到了假山处,正想退回去,却听见有人在低声说话,忙停下脚步。
哪几个碎嘴丫鬟在这躲懒嚼舌根?被她发现了她定要告到娘那儿去!
抱持着这样的心思,连绮悄悄走近,准备看看说话的丫鬟长得是何模样的时候,忽地听见了她在意的名字。
“京城来的三少爷,分明是相爷幼子,可老太君似乎不怎么喜欢他啊?相比之下,作为姐姐的甄姑娘都要来得受宠许多。”
另个声音说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据说是因为三少爷差一点儿就在月食之日诞生,这大半夜生孩子手忙脚乱的,听说当时有几个下人真给记混了时间,乱得很呢!这差一些就在那样日子出生的孩儿,老太君如何能喜欢?”
连绮掩住自己的嘴,才没让因为听了这消息太震惊因而叫出声来。
她双眼瞪圆,真被吓住了,没想到竟还有这样的事。
惊诧过后,她慢慢回过神来,心里有了主意。
连甄的事她抓不到把柄,那,连诚呢?
弟弟若是那样的出身,当亲姐姐的,又会怎样待他?
就算平日姐弟两人感情再好,初闻弟弟有可能是被诅咒的出身,怎么也该会排斥的吧?
连绮满肚子坏水,已在思考这事能怎样操作,才能获得她最想要的结果。
拉下连甄,这样就能换自己的姐姐连荷被众人捧在掌上了,到时候她这个做亲妹妹的,还会差到哪里去?
思及此,她也忘记要揪出说闲话的丫鬟了,一个人慢慢退开,与来寻自己的丫鬟会合后,转往王氏的院子去。
生辰的事总要问个究竟,就算不是在那日所生,但能让祖母想起这件事,加深对连诚他们一家子的厌恶,那就再好不过的了。
她哼着小曲儿离开,也就没能听到丫鬟们的后半段谈话。
“不过说月食之日是受诅咒的日子,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现在这日子可吉利着呢,听说有驭马技术极好的男子也在月食那日出生,后来因一身马术过人,取得陛下欣赏,都聘了让他到皇家马场当值!还有还有,同样日子出生的人几乎都有个一技之长,据闻圣上有意搜罗这些人才,看能否为朝廷效命呢!”
“这可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我怎么就不是这月食之日出生的呢?”
“想得倒美!”
两名丫鬟嘻嘻哈哈闹做一处,浑然不知她们的对话将在连府搅起一阵风浪。
……
用完午膳后,连甄递了一块切了片的梨给江城:“这梨子甜,诚哥儿尝尝?”
江城接是接过了,也道了声谢,捧着就开始小口小口吃了起来,情绪依旧不高。
连甄知道他还在惦记方才的事儿呢。
鲜甜多汁的梨每咬一口,汁水便散在口中,又香又甜,江城却形同嚼蜡。
看着弟弟这样,连甄在心里暗叹口气。
她揉了揉江城的发:“诚哥儿,你不用担心姐姐,姐姐自有分寸的,虽然不能向你保证完全不会再用自损的法子,但若非必要,姐姐就不出此下策,这样可好?”
也算是退了一步了。
江城勉强点了点头。
他知道其实自己没有资格要求连甄什么。
想对连甄说那些事她都不用放在心上,自有他替她挡下所有恶意,她只要日日都过得舒心自在就好。
但,他连最基本的,每日留在她身边也做不到。
身处连诚这具小孩儿躯壳里,能做的事情也有限,他能怎么帮她?
“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爱惜自己,你想守着家人,但,你的家人,也是想保护你的。”
否则连业就不会背负着可能被说“不孝”的骂名,也要将连甄从本家手中带回京。
连甄愣了愣,抿唇笑了:“傻孩子,说什么你的家人,你不也是我的家人吗?”
江城却避开了她的眼,没说话。
他的确不是。
不是家人,也不是朋友,摆到哪个位置都不合适。
他跟她,充其量也就只是透过“连诚”这个身体,这个孩子,互相认识对方罢了。
或者连互相都称不上,只能说是他自己单方面的,去心疼连甄。
而她,连真正的他是谁,都不会知道。
香甜的梨,江城却吃出满嘴苦味。
末了,也只能自己在心底,暗自叹息。
能与她相处的时间很短很短,而且会越来越少。
为了能让自己在以后想起这段过往时想起的都是愉悦的回忆,江城调整了自己心情,主动向连甄示好。
“姐姐想去逛园子?还是想下棋?我陪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