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说着,脸上多少带着点笑意,宋廷瑄十几年如一日的在礼部做堂官,如今总算是挪了个地方了。
“父亲好好的怎么要出门?是有什么差事吗?”静姝倒是没听说这些,不过以宋廷瑄的能力。
做别的不行,若点个学差倒也不辜负他那一肚子白学了的墨水。
“你不知道吗?他要去河南当粮草督运了……”宋老太太就奇怪了起来,宋廷瑄昨儿兴高采烈的回家,说是托了谢昭的洪福,赵首辅钦点了他去做此次大战的粮草督运,马上就要赶往河南,清点几处粮仓的存粮了,“这差事不是姑爷保举的吗?”
静姝一下子就糊涂了起来,只蹙眉道:“怎么会,阿昭被陛下打了一顿,这一阵子都没有去上朝,又怎么会保举父亲做什么粮草督运?”
“那他说的头头是道。”宋老太太拧了拧眉心,又笑着道:“他们男人的事情,我们也不懂,反正你父亲说他这次虽是平调,实则却比以前更上了一层。
若是打赢了鞑靼,他也算是立了大功,将来肯定另有升迁。”
静姝心里却有些担忧,虽然她知道这次北上攻打鞑靼是打了胜仗的。
但无端把宋廷瑄牵扯了进去,总是让人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等宋老太太走后,静姝就有些坐不住了,谢昭在书房里跟清客相公们说话,她就在抄手游廊上等着,那人瞧见了隔扇外的身影,便让其他人都先下去了。
静姝就从月洞门外进来,看见谢昭已经朝她这边来了,这才笑着道:“你怎么这么快就让他们走了呢?事情都商议好了没有?”
谢昭只是笑了笑,又拉着她的手道:“没有什么事情比你过来了更重要。”
静姝就觉得脸颊微热,谢昭拉着她,却更像扶着她,生怕她跌倒了一样,只让她走在前头。
“刚才祖母过来时跟我说,父亲被点了粮草督运,马上就要去河南了。”
静姝看着谢昭的眼神就有几分急切,她虽然对宋廷瑄没有什么感情,可也不想他闹出什么事情来,他自己受苦也就罢了,万一牵连上了谢昭……
“我方才也刚好听别人说起了。”谢昭虽然最近没有上朝,但对朝中的一切却还是了如指掌,宋廷瑄任粮草督运是赵东阳保举的,而现如今的户部侍郎是戚平,尚书一职尚且悬虚。
所以……从表面上看,是赵东阳安排了自己的人进了冀阁老的阵营。
因为谢昭是赵东阳的人,而宋廷瑄身为谢昭的泰山,自然也🆆🆁🆇是赵东阳一党的。
但实际上……他们大概只是想为洗清户部的账本,找一个替罪羊而已。
“粮草督运,听上去还是一个不小的官,我父亲那么糊涂一个人,只怕不能胜任吧?”静姝有些担忧道。
她倒并不知道谢昭已经打算和赵东阳分庭抗礼,只是潜意识觉得这件事情不妥当。
“哪有你这么当闺女的,父亲升官,难道不是好事情吗?”谢昭只故意玩笑道。
“他要是真的能干,也不能十几年都没个升迁……”
静姝叹了一口气,只又说道:“他还以为是你帮了他……”
谢昭心里却已经有了盘算,这粮草督运,宋廷瑄是肯定不能去的。
到时候赵东阳一盆脏水泼上来,宋廷瑄只怕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但如果直截了当的不让他去,又怕会引起赵东阳的怀疑。
“你既然不想他去,那就不让他去好了。”谢昭只笑着开口道。
第二日一早谢昭便去上朝了,等静姝陪着谢老夫人念完了经,从小佛堂出来的时候,便有丫鬟进来传话道:“宋家派了个婆子过来,说亲家老爷昨晚在家喝多了两碗酒,在门槛上拌了一脚,把一条腿给摔折了。”
这倒一下子让静姝不知是悲是喜了,不过以宋廷瑄的性子,作出这样乐极生悲的事情也不是没有,但也未免太巧合了一些。
谢老夫人听了便道:“如此,你还是回去看看你父亲吧,伤筋动骨一百天,他也是有年纪的人了。”
静姝便点头称是,又从库房里取了两棵上好的人参、另有虎骨、鹿茸,还有前一阵子谢昭受伤,宫里头赐的一些疗伤的圣药,带着婆子和丫鬟往宋家去了。
宋廷瑄正躺在床上大呼小叫的,听说静姝回来看他,又唉声叹气起来,他心里只当是赵东阳看着谢昭的面儿才给了自己这个机会,如今自己摊在了家里,想去上任那是没得想了。
“老爷,四姑奶奶回来看您来了。”芸香正在房里服侍宋廷瑄,见了静姝只开口道。
宋廷瑄就蹙着个眉心,没精打采的瞅了静姝一眼,他昨夜那一跤得不轻,脸上还挂着彩呢,看上去着实寒碜,静姝见了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开口道:“父亲年纪也不小了,怎么就贪杯了起来,幸好是摔在了家里,若是摔在外头,那可怎么得了?”
宋廷瑄只痛心疾首道:“我并没有喝多少,不过几杯……”
一旁的芸香只开口道:“都摔成这样了,你说什么也没人信你了,二少爷也喝了,他怎么就没醉呢!”秋闱将至,宋景坤也从书院回了宋家备考。
宋廷瑄觉得理亏,也不说了,又看见静姝急匆匆的从谢家赶回来看他,多少有些过意不去,只开口道:“你早些回去吧,如今也是有了身孕的人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老了,竟是马上就要做外祖父的人了。
静姝也跟着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了,您也要自己保重,这次去不成了也不打紧,等好了总还有别的机会。”她虽然心里不赞成,可场面上的话还是要说的。
果然……宋廷瑄听了这话一下子就高兴了起来,只笑着道:“我知道的,你也要多劝劝阿昭,让他不要再得罪陛下了,那板子也不是闹着玩的。”
谢昭卧床休息的时候,宋廷瑄没好意思亲自去看,却也派了下人前去探访了。
静姝只点头称是,从宋廷瑄房里出来,又去了外院的品竹轩,那里是宋景坤住的地方。
第176章
静姝过来的时候, 宋景坤刚刚念完九九八十一遍的《百字明咒》。
宋廷瑄的腿是他打断的。昨天他在书房复习功课的时候,就收到了谢昭送来的书信,让他想办法阻止宋廷瑄去河南上任。
而随谢昭书信一并送来的, 还有一坛太白楼的十年陈酿醉仙酿。
据说这醉仙酿就算是神仙喝了,也是三杯就倒,但因其产量稀有, 一般人自是无缘品尝的。宋景坤终究还是忍住了诱惑,并没有喝一口。
没想到这酒居然真的和传闻中一样的厉害, 闻上去酒香四溢、喝上去清冽润喉。
没想到后劲却这么足, 宋廷瑄只喝了三杯,就连路都走不稳了, 在门口摔了一个狗吃屎。
宋景坤怕他回去之后灌上两杯醒酒汤明儿继续上路, 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找了一根门栓敲了下去。
那时候的宋廷瑄早已经醉得不醒人事了,根本就不记得自己是摔的,还是被人打的。
只是宋景坤心里却多少有些心虚,他身为人子,打伤父亲自然是大逆不道的事情。
小厮进去通报之后,宋景坤就迎了出来, 只邀静姝在厅中坐下。
静姝还是第一次来品竹轩,他们宋家外院有三处单独的院落, 俊松轩是从前宋老太爷住的地方,折梅馆是从前宋景行住的地方,其他的兄弟们年纪还小, 还没有单独在外院住着的。
这品竹轩也是最为偏僻的地方了。
“二哥哥……”静姝坐下之后就开门见山的问道:“昨日父亲到底喝了多少酒,怎么能醉成这样?”
她倒不是怀疑有人在其中做了手脚,只是觉得宋廷瑄明明都要去上任了,还喝这么多酒,也太得意忘形了,以后还要请宋景坤多提点着他才行了,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
宋景坤便开口道:“父亲并没有喝多少,大约是太高兴了,因此醉得也快,不过就喝了三五杯而已。”
他一壁说,一壁又偷偷的扫了静姝一眼,心中暗自腹诽:只是那酒是你姑爷送来的好酒,一般人消受不起罢了。
静姝却是感叹道:“我方才去看过父亲,两鬓都已经白了,想一想他也不过才四十岁的人,怎么就一下子老了呢!”
宋景坤见静姝并不再怀疑什么,这才开口道:“他都是要做外祖父的人了,又怎么能不老了,你也要自己保重。”
提起这个静姝就有些不好意思,连宋景坤都知道了,只怕她有孕的事情已经在宋家传开了。
静姝便有些羞涩的低下头,过了片刻才道:“时间不早了,见过祖母,我也要回府了。”
她顿了顿,起身又看了一眼宋景坤道:“二哥哥,父亲年纪大了,以后家里的事情,还要请二哥哥多盯着点。”
宋景坤点了点头,心下却有几分沉重,只恨自己人微言轻,怕辜负了静姝的一番托付。
静姝却笑了笑道:“二哥哥这次秋闱准备的如何了?”
宋景坤闻言又正色了几分,只蹙眉道:“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还要多谢谢大人的帮助。”
谢昭的帮助?谢昭又帮他什么了?他最近不是天天都在书房吗?静姝有些好奇问道:“他天天在家,如何能帮你?”
宋景坤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开口道:“谢大人为我举荐了一位先生。”只是他资质愚钝,就怕砸了这位先生的招牌。
静姝这才恍然,只点了点头道:“那二哥哥好好用功,静姝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静姝回谢家的时候,却已是未时三刻了。宋老太太非要拉着她在宋家吃饭,又做了好些她喜欢吃的菜,等临走了,还让她带上了满满两个食盒的糕点,都是静姝平素在家最喜欢吃的。
她拿了好些送去了松鹤堂给谢老夫人,出来的时候便听说谢昭回府了。
谢昭直接就回了明德堂,已经换下了朝服,穿了家常银灰色祥云纹直缀长袍,看见静姝回来就迎了上去道:“我听丫鬟说你回了一趟宋家?”
静姝点了点头,让丫鬟把糕点装两碟拿出来给谢昭吃,这才道:“父亲昨夜摔了一跤,把腿摔折了,你说这乐极生悲的……我就知道他从来都是不靠谱的人。”
谢昭闻言,脸上神色未变,心中却难免腹诽,他送那一坛子的醉仙酿只是想让宋景坤把宋廷瑄灌醉,好让他错过今日的出征大典,朝廷对于因喝酒而渎职的官员,惩戒向来是严厉的,不革职查办都算法外开恩了,不可能还让宋廷瑄高高兴兴的上任去。
没想到宋景坤那小子……居然把宋廷瑄的腿给打断了……
这样也好……至少不算是喝酒渎职了。
“礼部虽然是个清水衙门,但好在人际简单,你父亲在里面做了十几年,也算熟门熟路。”
谢昭拉着静姝的手道:“他若是实在想迁调,以后还有机会,也不用急在一时。”
静姝自是点头,想了想又道:“你没看见他那模样,也四十岁的人了,因喝酒摔得鼻青脸肿,真真是让人好气又好笑。”
竟说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又看着谢昭道:“听二哥哥说,你给他找了一个先生?”
静姝心里其实还是很在意宋景坤的,宋家能不能振兴,全看宋景坤这一科能不能中了。
只是……与其说是为了宋家,倒不如说是为了谢昭,她也想有人能帮上谢昭。
“我只是把他举荐给了原玉山书院山长房老先生。”
谢昭只接着说道:“房老先生曾做过国子祭酒,致仕之后又去了玉山书院,这两年才退下来。
不过他收学生一向是有要求的,你兄长能让他看上,也是他的造化,我不过顺水推舟罢了。”
只是这个顺水推舟,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静姝心里自然知道。
第二天下朝的时候,谢昭就被戚平给叫住了,他虽然不是内阁的阁臣,但宋廷瑄若是调到户部的话,也就是他的部下了。
宋廷瑄昨日没有来参加出征大典,戚平也是在回了部里之后,才知道宋廷瑄摔伤的事情,因此很觉得奇怪。
后来他又派人悄悄的去宋家打探了一番,才知道宋廷瑄是跟自己儿子喝酒时候摔伤的,压根和谢昭扯不上关系。
但是……这样一来,他们想要用宋廷瑄来牵制谢昭的计划,就又落空了。
“谢大人,听说宋大人前天摔伤了,真是可惜啊,户部都已经帮他准备好了仪程了,就等着他上任了,谁知道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戚平只笑着道。
谢昭略扫了戚平一眼,心中暗暗发笑,看来这戚平倒是个沉不住气的人,他明面上是冀阁老的人。
如今少了一个赵东阳安插过去的傀儡,总也要装的高兴一些才是。
谢昭便笑笑道:“岳父出了这样的意外,难道不是戚大人您喜闻乐见的?粮草督运这个职务可非同一般啊?”
戚平被谢昭这么一点,猛地反应过来,额头上已微微渗出细汗,只尴尬笑道:“哪里哪里。”
正这时候,赵东阳和冀阁老一左一右从大殿出来,谢昭看见赵东阳,便低头迎了上去,小声道:“岳父辜负了姨夫您的一番美意,晚辈替他向您请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