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东阳脸上神色阴沉,面无表情的上下打量了谢昭一眼,这才道:“身上的伤都好了?”
谢昭只正色道:“好的差不多了。”
赵东阳便没有再回谢昭的话,只是开口道:“随我回内阁。”
大魏的军队一出征,谢昭又开始忙碌了起来。秋闱也在紧锣密鼓之下进行,这个中秋节过得便有些仓促了。
谢老夫人一早就嘱咐了晚上要一家人吃团圆饭的,还特意嘱咐了谢昭今日早些回府。
静姝早两日也让厨房做了新鲜的月饼送去宋家,原本还想着去镇国公府一趟,看望何佳蕙和小侄儿,谁知道那边送了信来,只说何佳蕙今日要亲自过来。
何佳蕙出了月子就想着往外跑了,谢老太君只是不准,今儿是中秋节,才说动了老人家,带上东西过来看望静姝和谢老夫人。
谁知赶了巧,谢竹君也带着双胞胎过来看望外祖母,松鹤堂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有了身孕的静姝,自然就成了众人的焦点。
谢竹君只笑着道:“脸色瞧着不错,只是月份还小,看不出怀相来,太医怎么说的来着?”
谢老夫人不等静姝回话,就笑着道:“太医说胎脉很稳,虽然她生的瘦小,但底子不错,并没有什么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
何佳蕙就笑着道:“老太太您放心,我跟静姝从小一起长大的,她的身子好着呢!”
谢老夫人见了何佳蕙就想起她之前难产的事情,只拉着她的手道:“你这孩子,说的轻巧,瞧瞧你受的苦,幸好如今没事了,不然你祖母可要心疼死了。”
何佳蕙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性子,见谢老夫人这样自己反倒不好意思了起来,只笑着道:“我当时想着,一咬牙就过去了,现在倒也不觉得怎样了!”
谢老夫人就笑了起来道:“我就喜欢你们年轻人这性子。”
在松鹤堂聊了好一会儿,静姝才带着何佳蕙往明德堂来,两个人好说上几句悄悄话。
何佳蕙还是第一次来静姝住的地方,四下里打量了一番,忍不住就笑了起来道:“你倒好,把自己的屋子搬到这里来了,我瞧着,还以为是在宋家的漪澜院呢!”
要不是何佳蕙提起,静姝还当真没发现呢,也跟着笑了起来道:“阿昭说让我自己布置,不知不觉就成了现在的模样。”她潜意识里,其实是一个很念旧的人。
何佳蕙便左看看、右看看,又指着她多宝阁上的狻猊香炉道:“把这个收起来吧,如今你也不能用了。”
那东西静姝倒是不用,只是摆着好看罢了,听何佳蕙这么说,便吩咐道:“燕秋,你把它收起来吧。”
燕秋上前收了那香炉,想了想却又转头问道:“夫人,上回你说四爷书房的香炉摔坏了,要不就把这个拿过去吧?”
那个香炉……静姝心下一震,她差点儿就忘了那个香炉的事情了。
谢昭也没有再提起过,此时回想一下,自从那个香炉摔坏之后,谢昭做的一些事情,仿佛就不合常理了起来。
第177章
“静姝……你怎么了?”何佳蕙瞧见忽然发愣的静姝, 只摇了摇她的胳膊,静姝这才回过神来,又对燕秋道:“就依你说的,把这个拿去四爷的书房吧。”
她顿了顿,又道:“你先放着,等四爷回来我亲自送过去。”
何佳蕙就哼了一声, 故意酸溜溜道:“就一个香炉,还要亲自送去,分明是气我见不到阿烈,故意要在我跟前显摆显摆?”
静姝只哭笑不得道:“表姐……你说什么呢!”
何佳蕙见静姝着急了, 又笑着道:“也罢了,反正你现在怀着身孕,也做不出什么来。”
“表姐!”静姝都快听不下去了, 拉着何佳蕙的手,两人不约而同就笑了起来。
等笑过了,静姝这才正色道:“我还有事情要请教表姐。”
何佳蕙见静姝忽然严肃了起来,只问她道:“有什么事情,说来听听?”
静姝便开口道:“我听说过熏香可以治病的,只是不知道这熏香会不会没有治成病,反而害人的?”
何佳蕙低眉想了想, 只开口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她倒是知道一二,就是疑惑静姝怎么会关心起这个来。
“就是好奇而已。”静姝只回道。
“自然是有的,”何佳蕙这才缓缓开口道:“古书上就有记载,有嫔妃因熏香而不孕、也有嫔妃因熏香而滑胎,这都是因为在香料里加了活血化瘀的药材, 长期使用,渗入肌理之后,自然就会让人受伤了。”
而谢首辅所用的那个香炉中填有□□,混合着熏香日日使用,才使得谢首辅病入沉疴、药石枉效。
“原来是这样。”静姝只叹息道。
下午谢昭果然很早就从内阁回来了。
静姝便拿了香炉,想要往书房去,她大约是被吓怕了,拿着香炉左看右看,又从针线篓子里找了一截布条出来,将底面厚度量了一下,这才放下心来。
一旁的燕秋却是不太明白,只笑着道:“夫人这是在做什么?”
静姝自己都对自己的小心翼翼感到无语,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就看看这香炉够不够大,四爷那边够不够用。”
燕秋就笑着把香炉接了过来道:“夫人放心,这是五寸的炉子,管够了。”
静姝就由着她拿过去,那东西怪沉的,她抱着一路也累。
因今日是中秋节,所以清客门也一早就散了,静姝过来的时候,只还有陆先生没有走。
如今他们也熟了,静姝就没有回避,只径自走了进去,对谢昭道:“这样的日子,你怎么还不放陆先生走呢,也好让他早些回去和家里人团圆。”
还不等谢昭回答,陆宗却先开口道:“多谢夫人体恤,只是陆某家中无人团聚。”
陆家到了这一代,早已经家道中落,分家的时候他只要了书,房屋田产什么都没有,如今住的地方还是谢昭给他找的。
静姝心下却有些惊讶,陆宗的年纪看上去比谢昭还要年长五六岁,怎么会还没成家?
只是这是人家的私事,她倒是不好意思追问了,因此便转头吩咐道:“燕秋,请厨房准备几样小菜和月饼,让陆先生带回家去慢慢享用。”
陆宗显然有些不好意思,他看了一眼谢昭,见他点了点头,这才道:“那在下就谢过夫人了。”
等陆宗退了出去,谢昭才问道她道:“你怎么过来了,我正打算回房找你,然后一起去母亲那边。”
静姝就把那香炉抱给了谢昭,还放在桌案上,她看了看那香炉,又看了看谢昭,这才道:“阿昭,你是不是知道了害死公公的凶手是谁?”
她的眼神这样的清澈,仿佛能看见自己内心所有的秘密,谢昭几乎不忍心对她说谎,只转过身来,背对着她道:“没有,你不要瞎想。”
静姝就这样看着谢昭的背影,他的肩膀也许并不是最宽阔的,却是她最想依靠的;
他的身姿也许并不是最挺拔的,却是她最想攀附的。静姝缓缓的走过去,从身后抱住了谢昭,将头靠在他的肩头道:“阿昭,你可知道……自你前世死后,将你首辅之位取而代之的人……是谁吗?”
是赵东阳!
静姝早该想到的,就连谢昭的死,其实也只是赵东阳借她之手而已。
谢昭的脊背却忽然紧绷了起来,胸口突突的跳着,前世他死后的事情他固然不知,可静姝却是知道的。
她这样问自己,无疑也是猜到了什么!
但谢昭还是淡淡的问道:“是谁?”他想听静姝亲口说出那个名字,其实从开始查赵东阳之后,他已经怀疑过自己前世的死因了,只是这里面牵扯到了静姝,谢昭不忍查下去。
他宁愿忘记前世的那段记忆,尤其是在得知静姝也拥有这段记忆之后。
“赵东阳。”静姝缓缓开口,终究还是说出了这三个字。
谢昭闭了闭眼,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只听静姝继续说道:“我也是才想明白的,前世给我□□害你的人是锦衣侯夫人,她是赵夫人的内侄女,我总觉得这事情有些怪,她为什么要让我给你下毒呢?想来也是有人指使她这么做的。”
那个人无疑就是赵夫人,而赵夫人之所以这么做的原因,也就不言而喻了。
只是静姝又哪里知道,除了这一层,那锦衣侯夫人和谢昭之间,确实也曾有一段私怨。
当年赵品兰和谢昭尚未定亲,才高八斗的首辅独子要挑选妻室,也不知撩动了京城多少闺阁少女的心,这锦衣侯夫人崔氏便是其中一人,她在三月三上巳节的时候给谢昭写了情书,却不小心丢到了别人的帐篷中。
出了这样的事情,崔氏的名声也就毁了,她又是崔家人,谢老夫人自然是不希望娶她做儿媳的。
因此谢昭仍旧同赵品兰定了亲,但这一份仇恨,却一直留在了崔氏的心中。
说来也是奇缘,后来崔氏所嫁的锦衣侯,却正是那日将她写给谢昭的信件公布于众的刘雨石的父亲,那刘雨石在崔氏嫁进去后不久就病故了,也不知这其中有没有什么蹊跷。
只是这些事情,当时远在扬州的静姝,又如何能知道呢?
静姝靠在谢昭的后背,眼眶早已经湿润,她见谢昭半天都没有动静,只又缓缓开口道:“我现在跟你说这些,并不是想要推脱自己的过错,让你原谅我曾经做过的那些愚蠢的事情……”
她是真的害怕失去谢昭,可她更害怕她和谢昭之间会因为前世的这些事情,仍旧留有隔阂,现在她有了谢昭的孩子,就越发感觉的一个家的重要性。
谢昭却已经按住了她环在胸口的手背,他的指腹带着薄薄的茧,并不是很柔滑的触觉,却让静姝深切的感受到了他此刻的心情。
他们两人的手是交叠在一起的,没有一丝一毫的缝隙,就像他们的心一样。
“阿昭……”静姝轻蹭着谢昭的后背,任眼泪染湿了他的外袍,哽咽道:“我错了。”
活了两辈子,谢昭从来没有想过,他会等到静姝的这一句「我错了」。
可难道错的就只有静姝吗?不是的……
他也有错,错在把所有的事情都放在了自己的心中,错在没有早些和静姝开诚布公的谈一谈,错在了自负……也错在了对静姝的误解。
谢昭转过身,终究将静姝深深的抱在了怀中。
秋闱的放榜之日是在九月初二,宋景坤不负众望,考中了举人。
而大魏北伐的大军,也在八月底打赢了抗击鞑靼的第一战。
皇帝萧恒很是高兴,亲传了口谕嘉奖边关将士,还邀了萧景行等人九月初九进宫赴宴,为魏国公首战告捷庆功。
上次的誓师宴谢昭就没有去,这次是逃不掉了,况且上次是大宴群臣,这次只不过几人,主要还是为了给魏国公面子,好让他在前线拼命。
静姝这次是无论如何都不想去的,上次遇上了魏明瑛。
虽然两人没有说话,可她心里还是存着点疙瘩,这次若是又见到他们两人,场面实在是无法想象。
“我就不去了,二哥哥中了举,祖母说要去甘露寺还愿,我想跟她一起去。”静姝只开口道。
谢昭知道她心里的想法,自然不强求她,只是点头道:“那你也要多加小心。”
她现在不是一个人了,每次出门谢昭多少都会有些紧张。
静姝瞧见他这副不放心的模样,就笑了起来,只往他怀里钻了钻道:“我哪有那么娇弱,再说了,祖母也会照看好我的。”
谢昭就搂住了静姝,用指尖顺着她的长发,柔声道:“那你早些回家,我带宫里的重阳糕回来给你吃。”
第178章
静姝也有好几年没来这甘露寺了。
上次她过来, 还是和萧景行一起来的,那是她最后一次称他为大堂兄。从那之后,萧景行便成了大魏的三皇子。
此时正值仲秋, 甘露寺中到处盛开着菊花,宋老太太还了愿,又捐了好些的香火钱, 便有小沙弥请了她们去后头的禅院小憩。
禅院里种着满院的菊花,开得黄黄白白的, 还有一棵尚未落叶的银杏,树叶仍是翠绿的颜色。
宋老太太就吩咐了下去道:“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下,吃了斋饭再回去。”她拉着静姝在房里的靠背椅上坐下,生怕她累着了。
静姝鲜少有出门的机会, 自然就答应了下来, 只放了丫鬟们自己玩去。
小沙弥送了热茶过来,她们才喝了一口,就有丫鬟进来传话,说是有人过来探望宋老太太。
静姝只抬头看了一眼,便认出了来人正是张氏身边服侍的刘妈妈。
那人瞧见静姝却也是一愣,随即笑道:“老奴听外头的师父说老夫人来了,特意过来给老夫人请安。”
宋老太太便不咸不淡的看了她一眼, 只缓缓道:“不敢当。”
当初萧景行认祖归宗的事情闹的满城皆知,宋家的颜面早就被踩在了脚底, 自那以后,张氏也没有再回过宋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