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厢心里正有些不耐烦,想着亲自下车去瞧一瞧,却见帘子一闪,一个十三四岁、唇红齿白、面目清秀的少年在他面前坐了下来。
何文旭急忙道:“这位小公子,你上错车了吧?”
静姝只低头憋笑,等着何文旭认出他来,谁知那人盯着她看了半天,还是一脸懵的样子。
倒是把她给憋坏了,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三表哥,你看够了没有?”
何文旭这才恍然大悟,惊讶的嘴都合不拢了,只一个劲道:“看不出来,真的看不出来!”
他说着,视线不动声色的往下头走了走,心想也唯有看这里,还能瞧出静姝是个姑娘家了。
静姝却瞧出了他眼神的不老实,只把身子一侧,气呼呼道:“三表兄,非礼勿视,小心我写信告诉表嫂去!”
何文旭笑着收回了目光,心里却仍旧赞叹,都说静姝长得好看,果然是一点不错。
女装娇俏妍丽、就连穿男装,也是这般秀润天成,这样相貌的小公子,满京城也找不出几个来,她若真是男子,那上门求亲的姑娘只怕都要排到城门口了。
只可惜是个姑娘,又退了一次亲,倒让何老太太担忧起了她的亲事来,这几回总把他叫到跟前,问他有没有认识的人品好又没娶亲的公子哥,好给静姝做媒!
这可难倒了何文旭了,如今跟他玩在一起的几个人,也都老大不小了,都是当爹的人了。当然也有一个是例外,那便是谢昭。
可谢昭是什么人呀?他是静姝的先生,撇去这一层关系不说,谢昭的年纪也是真大了点……况且他看他,好像也半点没有要娶亲的念头。
“三表哥,你在想什么呢?”静姝见何文旭有些走神,只当他把方才自己说的话当真了,便开口道:“我就是说说而已,你可别当真。”
何文旭这才回过神来,只含糊笑道:“我还怕你不成。”
谢昭却是已经到了晚晴楼。
他做事向来守时,不管是自己约人,还是别人约他,总会提前一点到地方。
好在何文旭早已经在那边定下了雅间,报上了名字之后,店小二便领着他进了后院独门独栋的一坐小楼中。
这小楼三面环水,左右各是通畅的抄手游廊,后窗正对着院子里的一处山房,铺着鹅卵石的小径,屋后有几丛修竹,挨着三五方的青石,正是京城少见的园林景致。
谢昭落了坐,还不及欣赏这周遭的美景,便听见门外人叽叽喳喳道:“一会儿你不准跟谢先生说,看看他能不能猜出我来!”
静姝还在为方才何文旭没有猜出她来而感到沾沾自喜,一心想要看看谢昭是什么反应,谁知一推开门,就看见一个大活人坐在那里,眼神正往他们这边看过来。
听见静姝声音的时候,谢昭便知道是她来了,只是瞧见她这副打扮,多少还是有些惊讶。
惊讶之余,心里又多了几分感叹,怪道自古不乏有好龙阳之人。
若是男子都长成静姝这模样,那也就不足为奇了。
静姝见谢昭看着他也不说话,脸颊就忍不住有些发烫,又想着方才她在外头说的那么大声,只怕他早就听见了,如今又故意不开口,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意思。
“咳咳咳……”一旁的何文旭便连连清了几下嗓子。
谢昭这才反应过来,他竟然看静姝就这样看呆了。
他正自悔失态,幸好有外头的店小二过来传话道:“回几位爷,有客人点名了今儿要听青花姑娘唱曲儿,几位爷能不能换一个?咱楼里的绿萼姑娘也不错,唱得一嗓子好评弹……”
静姝听到这个名字却是微微怔了怔,她前世似乎是听人提起过这名字的,只一时想不起来是在什么场合。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大可能,她一个从不出门的深闺妇人,又怎么会知道一个酒楼里的戏子的名字呢?想来是有别的同名同姓的人也未可知。
何文旭却是开口道:“我这早几日就定下了青花姑娘了,听戏也要有个先来后到的吧?”
他虽是扬州来的,但这几个月却也常光顾着晚晴楼的生意,和这里的店小二都熟悉的很,谅他们也不敢随意欺生,便故意这样开口道。
那店小二只一脸歉意,看了一眼谢昭和静姝,见都是生客,想来是何文旭特意带来了听青花姑娘唱戏的,只恐伤了他的面子,便蹙着眉心,万般无奈道:“何爷是自己人,小的也不怕告诉您,那客人跟你们何家还有些渊源呢,是那平安侯世子,说是请了一个了不得的客人,就在隔壁这一间。”
何家千里送亲,原本是要和平安侯府结亲的,最后三姑娘却嫁去了镇国公府,这件事情在京城也都传开了。
知情的人自然知道这里头是平安侯府在弄鬼,但也有听了平安侯府片面之言、不知情的,便以为是何家攀上了镇国公府,因此把同平安侯府的亲事给退了。
何文旭本不是脾气急躁的人,此时听小厮这样说话的口气,倒像是他们何家做了亏心事一般,越发就上了火气,问道:“谁跟你说我们何家跟那种腌臜人家有渊源的?”
第128章
那小二见何文旭上了脾气, 也自悔失言,忙一个劲的赔礼道:“小的该死,是小的说错了。”
他一壁说, 一壁还甩起自己的耳刮子,没两下脸颊就红了起来。
静姝也是鲜少看见何文旭动怒的,但今日他们请了谢昭, 店家却还弄出这样的事情来,实在有些不给何文旭的面子。
静姝便问道:“你别打了,去把那青花姑娘请来才是正经,我们这也有贵客呢!”
那小二原本就是派来做说客的, 客人没劝动还给惹生气了,只一脸的憋屈, 委委屈屈的就往外头去了。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 只听外头人说道:“青花姑娘来了。”
静姝有些好奇,能让客人争起来的戏子,怎么说也是个名角儿,她好奇的抬头,便瞧见一个袅袅娜娜的身影从珠帘外闪了进来,梳着时下流行的堕马髻,犹抱琵琶半遮面, 神情温婉中带着几分冷艳、冷艳中尤有三分娇艳,只绕过了圆桌, 在窗下的杌子上坐了下来。
听见青花这名字的时候,谢昭也是愣了一下的。
前世他也曾来过这晚晴楼,但那是娶了静姝之后的事情了, 一次偶然的机会,同僚请他来这里应酬, 他便见到了这位青花姑娘。
若说她有什么特殊之处,倒也没有,只是除了有一副好嗓子之外,容貌上倒有三五分神似静姝。
他那时候也不知怎么就鬼迷了心窍,连着几回休沐的日子都过来,外头便传闻他包了一个戏子,只是这些事情,前世的静姝也是不知道的,那时候的她,又怎么会对他的事情上心呢。
如今隔了一世,再看这青花姑娘,倒觉得自己当初终究是看走眼了,她与静姝的相似之处,也不过就是那一双乌黑粲然的杏眼。
然而如今静姝的那一双眸子,似是容下了整条银河,星光满溢,早已不似前世般带着几分幽怨。
这一世的静姝,终究和上一世的静姝是不同的。
静姝也正细细的打量着这位青花姑娘,身为大家闺秀,她对这些出身风尘的女子自然是没机会亲近的。
若说唯一熟识一些的,也只有跟在她身边的芸香罢了。
只是这几年她对芸香也管教严苛,她虽是受过调⚹教的扬州瘦马,却终究和那些在要外面营生的不同,将来也只用服侍一人,用不着学那些招揽客人手腕。
青花低头拨弄了一阵弦索,微垂着眉宇道:“奴家给几位爷唱一出《墙头马上》吧。”
谢昭已经避过了视线,只略略点了点头,静姝再抬头看青花的时候,忽然就想起来了。
怪道她觉得青花这名字有些耳熟,原来竟然是她。
前世她嫁给谢昭一年,因为意外小产,夫妻之间感情越发冷淡,当时服侍她的丫鬟燕秋就从外头打探来了消息,说谢昭喜欢上了晚晴楼的一个戏子,就是这个叫青花的。
原来这青花竟是前世谢昭喜欢过的女子……兜兜转转的,倒也是有缘分,竟然在这里又遇见了。
其实到了谢昭这个年纪,就算是没有娶正妻,有几个妾室通房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静姝想起外头人传的谢昭的那些闲话,心里便有了主意,谢昭不肯娶妻也无妨,只要身边有服侍的人,过个一两年能有个一儿半女,就能堵一堵这悠悠之口。
她一有这个想法,便开始认真筹谋了起来,想着这事情让自己出面总是不好的,少不得又要假何文旭之手。
何家在这种事情上头素来是有经验的,这件事情交给他总能办成的。
至于这青花姑娘,静姝倒是不担心的,没有哪个女子甘愿堕入风尘,却不愿意过安安稳稳的日子的,更何况她要跟着的人是谢昭。
“三表哥,你带我去看一下菜单。”静姝只悄悄的起身,拉着何文旭往外头来。
“听完了这一曲再去也不迟……”何文旭嘴上虽然这么说,人却已经跟着静姝到了门外,又道:“晚晴楼的席面一向做的很好,你不用担心。”
静姝却是往里头使了一个眼色,走了两步才转头问何文旭道:“这次送三姐姐上京完婚,又带了几个姑娘过来?”
何家在京城关系遍布,何家送的瘦马更是出了名的姿色过人,只是这一次却专为了送亲,并没有带什么人来,何文旭只开口道:“才买了几个刚留头的,都还小呢,没调⚹教出来,因此也不曾带了来。”女孩子总要到了年纪,才能显出应有的娇嫩来。
何文旭见静姝忽然问起这个,不由也好奇了几分,问道:“好端端的,你怎么问起这个来?我记得你那年上京来,祖母倒是给你挑了一个的,如今只怕模样越发好了吧?”
何家挑的姑娘,不说万里挑一,那也是算是千里挑一的了,扬州那地方又养人,姑娘一个个都娇美着。
眼看着话头要被何文旭给扯远了,静姝只急忙问道:“那你们有没有给谢先生……”
她说到这里脸就红了,都说男人好色,可她总觉得谢昭是个例外。
何文旭立马摇头道:“明德素来不喜这些。”他们做生意的,最懂得察言观色、投其所好。
但凡谢昭露出那么一点意思,只怕人早已经送去他府上了,哪里还用等静姝说。
只可惜谢昭并没有,倒是一个柳下惠的性子,何文旭拧眉道:“你一个姑娘家,是没听见外头怎么传他的。”
静姝怎么没听见呢,就是因为听见了,她才着急呢!
“我也听说了……”静姝蹙了蹙眉心,习惯的想要绞丝帕,又见自己这般打扮并没有带帕子,便揉了揉指尖,看向何文旭道:“兴许……兴许是谢先生没有遇到自己喜欢的呢?静姝只试探道:“你看这青花姑娘怎样?”
何文旭皱着眉心回想了一下方才谢昭看见青花时候的反应,有点不确定:“也没瞧出明德对她有几分意思啊!”
可静姝认定了谢昭前世是喜欢青花的,只开口道:“我倒觉得这青花姑娘不错,若是谢先生肯收她,那外面传的那些流言蜚语,也就不攻自破了。”
她觉得这主意是极好的,正想着同何文旭再好商量一番,却只听见不远处吱呀一声,谢昭脸色铁青的站在门口。
静姝没来由吓了一跳,慌慌张张躲到何文旭的身后,何文旭没瞧出谢昭的异样来,笑着迎上去道:“明德怎么出来了,曲子唱完了?”
谢昭究竟是有涵养的,只收了脸上的怒容,目光平和的朝何文旭点了点头。
他不过是见他们出去了一阵子没回来,想要出来看看,却谁知让他听见静姝说这样的话。
那一瞬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心情,只觉得胸口有一股无名的怒火,蹭蹭就往上窜,烧得他脑门上的青筋都突突的跳了起来,想也没想就把门推开了。
原本是想好好训斥一番这自作主张的女学生的,可当他看见静姝小鹿一样受惊的表情,他却一句重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又如何能责怪于她呢?她只不过是把他当先生来关心,真心为他考量而已。
但他的心里却仍旧隐隐作痛,喝下肚的酒也跟着变成了烈酒。
谢昭是被何文旭架着出晚晴楼的。
何文旭一边扶着他一边道:“我认识明德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他喝醉酒了。”
静姝只在一旁帮忙,一句话也不敢多说。虽然谢昭长的温文尔雅,可是他严肃起来的时候,还是让静姝感到有一种无形的压力。
况且刚才在席上,他连半句话也没有同自己说,显然是生她的气了。
因此即便方才见他多喝了几杯,静姝也不敢上去拦着。说到底,今日是她触了谢昭的逆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