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战士都是为大兴卖命,给他们花几个钱算什么。
俞珍坐在人群中,有士兵来给他敬酒,他爽快地喝了。眼眸明亮,笑容肆意,像一匹被拘束多年,终于得在草地上尽情奔跑的烈马。
仿佛此地才是他的归宿。
第二百三十一章
开春后,容衍就紧锣密鼓地准备南河河底清除淤泥的事情了。
南河是大河,每年夏至,河水都会暴涨,稍有不慎,就会有洪水决堤的危险,淹害百姓。
所以淤泥需得尽早清除,最好把河道也拓宽,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然而这话说得轻松,不过上下嘴皮子一碰,落实到实际操作中,才知道其中艰辛。
人力,物力,财力,哪一样都耗费巨大。时间都还好说,只要前者到位,时间都可以大幅度缩短。
这样大的事,自然要给朝廷报备。
容衍不知道,他这封奏折传入京城,无异于冷水入油锅,炸翻天了。
南河郡那是什么地方,临靠南河,水陆要地,来来往往的运货船只数不胜数,这一道道商税收下来,那笔钱就是一笔天文数字。
还有朝廷每年拨下,修复南河的巨款,以及各种不能见光的孝敬。
那在某些人眼中,无异于一个明晃晃的聚宝盆。
之前容衍纵容百姓杀害贪官恶吏,他们理亏,忍了。
后来容衍迟迟在南河郡不回京,看在太子得利的份上,他们也忍了。
但现在,看容衍的架势,不但想在南河郡长驻,还想大刀阔斧改革啊。
这特么能忍?
那是断他们财路!!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那是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一时间,各种各样弹劾容衍的奏折堆到了明玄帝面前。
明玄帝随便打开一本,就看到上面洋洋洒洒罗列着容衍的几十条罪状,不知道的,还以为容衍是什么丧尽天良的恶人。
其中一条,就是容衍在南河郡修改斤数,有的地方,一斤=十一两,有的地方,一斤=九两等等,但容衍强行规定整个南河郡一斤=十两。
此事,容衍没有事先告知朝廷,私自做主,已有谋逆之嫌。
明玄帝冷笑一声,继续往下看。
然后就是斥责容衍纵容女子教书,不敬圣贤。
男女共同念书,更是荒唐至极。
还有建立红巾会,私自任命官员等等,简直是罪大恶极,罪不可赦!
其言语之锋利,恨不得把容衍千刀万剐。
明玄帝瞥了一眼官员名字,暗暗记下了。
他翻来了另一本,再一本……
次日,朝堂上。
众人还没有发难,明玄帝先点了几个人,然后怒火中烧地甩下几个账本。
“你们给朕解释一下!”
那几名官员小心翼翼瞥了一眼明玄帝,跪着捡起了账本,只翻开一页,脸就白了。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臣再也不敢了。”
“皇上饶命——”
然而等待他们的只是明玄帝的冷眼,和污秽的天牢。
那些账本明确记录了那几个官员贪污受贿的具体数字,铁证如山,不容狡辩。
这个时候,有聪明人都能窥见皇上对七皇子的态度了。但是蠢货太多了,仍然不怕死的往上凑。
于是朝堂上的官职又空了几许,菜市场的人头又多落了几个。
几次反复,这下再蠢的人也知道明玄帝的意思了。
皇上明摆着在袒护七皇子。
说得难听点,明玄帝现在就是:你们想搞老子小儿子,老子就先下手搞死你们。
朝堂上的官员,大多数都当了数载的官,就算最开始想要为民造福,想保持清正廉明。但时间久了,也多会被腐蚀。
这满朝文武大臣,有几个敢拍着胸脯,昂首挺胸地说出:我这辈子没受过贿,没以权谋私,没做过一件错事!
没有。
只有圣人才做得到。世上最多的还是普通人。
而事情做了,总会留下痕迹。明玄帝执意要追究,没几个人逃得过。
太子看着他的党羽一天比一天少,脸都绿了,偏偏还只能忍着。
等到回到东宫,就在宫里大发脾气。
他和太子妃的女儿——未宜郡主,不小心撞见父亲发脾气的一幕,被吓得直哭。
太子本就心烦,又听到女儿尖利的哭声,一气之下砸了手边的瓷器。
谁知道那瓷器碎片迸起,居然划伤了未宜郡主的脸。
鲜血落在了东宫的殿上,宫人们吓做一团。
太子也慌了神,让人传太医,这事很快传到太子妃耳朵里。
东宫再度掀起新一轮的剧烈争吵。
太子心里苦闷难忍,跟母后诉苦,结果母后在那儿破口大骂,听得他心更烦。
骂几句有什么用,有本事弄死太子妃啊。把太子妃的位置让出来。
这个想法就一闪而过,他很快抛之脑后。
他离开了凤仪宫,看着头顶湛蓝的天空,脑子里浮现了一个人影。
……
端凝小心护着肚子,笑得温柔:“太子哥哥怎么来了?”
太子直勾勾盯着她的肚子,闻言,视线缓缓上移,对上那张温婉美丽,又透着母性光辉的脸,有一瞬间恍惚。
“凝儿……”
端凝:“嗯?”
太子苦笑道:“孤原本以为俞珍走了,你会很难受,憔悴不堪。没想到你竟然还越来越好了。”
端凝抚摸微微凸起的肚子:“我也想珍哥,但有了孩子,总要为孩子考虑。”
“只要一想着孩子落地,珍哥或许就回来了,我心里就不难受了,天天盼着这孩子快快降生呢。”
太子垂眸:“是吗?”
端凝:“嗯。”
太子静静看着她,心想这也就是凝儿了,若是换做太子妃,他在对方怀孕时离开,太子妃不知道还要怎么大吵大闹,搅得天翻地覆。
端凝感觉到了太子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但她并没有在意。
看就看呗,反正她又不会少块肉。
结果太子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不但在公主府用了午膳,下午也没走。
端凝快笑不出来了,捧着肚子刚要委婉送客,结果脸色一变,额头很快冒出了细汗。
太子赶紧上前扶住她,厉声道:“传太医。”
等到太医把过脉,言说并没有大碍。太子才松了口气。
端凝坐躺在床上,脸色还有些苍白,汗湿的黑发贴在脸颊,衬得眉眼温柔极了,像一朵风中摇曳的小白花,可怜又可爱。
俞珍真是走了大运了。他想。
他心里对俞珍生出了几分难言的嫉妒,却不能宣之于口。
他不想再看下去了,叮嘱几句之后,匆匆离开。
回到东宫时,天已经黑了。太子妃还在生他的气,不愿理他。
太子乐得清净,一个人在书房处理公务。
一刻钟后,有宫人过来给他添茶,他随意抬头,正好瞥见宫人将要离开时的侧脸。
在烛光下,那侧脸像镀了一层光晕,似瓷的白。更重要的是,那侧脸的弧度,格外熟悉。
“等等。”太子叫住她。
宫人转身跪下:“殿下有何吩咐。”
太子:“抬起头来。”
宫人心里惴惴,但还是缓缓抬起了头。
杏仁眼,小巧精致的鼻子,怯怯的神态……
太子心惊。
他一错不错地盯着那张脸,少顷,他抬手遮挡。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刚好挡住宫人的下半张脸。
太子瞳孔猛缩。心里念着的名字,差点脱口而出。
“你叫什么名字?”他冷声问。
“回殿下,奴婢名叫樱儿。”
“哪个樱。”
“回殿下,樱花的樱。”
太子沉默不语。樱儿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殿内只有烛火在轻轻摇动。
良久,樱儿才听到头顶传来的低沉男声。
“今晚你留下。”
她不敢置信的抬起头,“殿下——”
她咬了咬唇:“太子妃娘娘”
“东宫还轮不到她做主。”太子不知何时起身,蛮横地扯过樱儿的胳膊,把人往书房的小隔间拽。
太子妃陪着受伤的女儿,知道这事已经是几天后了。
她不知道是什么心情,愤怒有,失望有,悲伤有,但又完全不意外。好像早就料到了这一天。
算了,不过是个宫人。睡了就睡了,她依然是太子妃。没人能够威胁她的地位。
然而她怎么也没想到,太子居然丧心病狂地要扶那个宫人当侧妃。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别说太子妃不理解,连皇后也不理解。
明玄帝更是毫不犹豫驳回了太子的请求。
太子是一国储君,太子的侧妃也得是品性良好的大家闺秀。是能记入皇室玉碟。
一个小小的宫人,有什么资格。
太子只好退一步,封了那宫人做奉仪。
奉仪,太子妾室最末等。
不过因为太子这一通骚操作,众人的注意力短暂地从南河郡移开了。
容衍那边得到了喘息。
清理河底淤泥,拓宽河道所用到的花费,他先拿自己的腰包垫了。否则等朝廷拨款,那得等猴年马月,还有扯不完的皮。
京城发生的事,六皇子也有耳闻。
嗯,淑妃派人传来的消息。
六皇子就顾着嘲笑太子傻缺,又干了荒唐事。
容衍则是看出,淑妃在暗示他:京中众人的注意力暂时都在太子身上,他要做什么赶紧做。
他把六皇子哄走了,转头打开了父皇给他的信。
信上平淡叙述着京中种种,但容衍总觉得他父皇在暗搓搓说:看,父皇给你帮了多大的忙。
容衍有时候累了,就会看看这些信。然后就有精神了。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在向前走,他的身后有阳光,路上有兄弟,爱人。
前路漫漫,但他不再迷茫。
……
黄沙迷了人眼,也留下了战争的痕迹。
伴着号角声,人群的怒吼声,哀嚎声,曾经响彻过这片天空。
利刃划破肉体,鲜血喷溅,描绘着战争的残酷和无情。
然而这远远不是结束。
“敌人骑兵来了,绊马索准备!”
“长戈,准备!”
随着俞珍一声令下,手下士兵训练有素地跑到自己该去的位置,当敌人靠近时,迅速发动攻击。
烈马嘶鸣,氐人的先头部队倒了一地。
俞珍高举宝剑,喝道:“跟我一起杀!”
“杀——”
士兵们气势如虹,握着锋利的刀,无情收割着敌人的性命。
鲜血洒在黄沙上,很快又被新的黄沙覆盖。
直到最后一个氐人倒下,这场小规模的战争才宣告结束。
俞珍在场上检查了一通,确定没有问题,才下令:“武器收捡。战马拖走,今晚加餐。其他的,放一把火烧了。”
“是。”士兵们很兴奋。哪怕他们的同伴刚刚才死在身边。胜利的喜悦和战利品可以在短时间内,强效迅速地冲淡悲伤的情绪。
这就是边关。
第二百三十二章
“公主,公主,驸马又来信了。”
端凝的肚子已经很大了,看怀相估摸着有七月了。
她时常困乏,就这么等待信的一会儿功夫,都差点睡过去。
这会儿听到心腹的声音,她顿时来了精神:“快,快把信给我看。”
心腹把信件递给她,端凝迫不及待拆开。
信封很厚,信纸有七八张,满满记录了俞珍对妻子的思念和爱意,以及对未出世孩子的期盼。
端凝来回看了三遍,才把信纸收好,笑得甜蜜极了。
心腹明知故问:“驸马肯定很思念公主了吧。这信封多厚啊。”
端凝抿嘴笑:“驸马打胜仗了,我替他高兴。”
虽然早就知道她的珍哥是人中龙凤,但如今听闻珍哥连打胜仗,她心中俱是与有荣焉。
“公主,驸马还让人捎了不少东西回来,各种补品,厚实的毛皮和少见的玛瑙。”
端凝:“嗯。”
心腹笑道:“小世子,您的父亲真是太厉害了。您能感受到吗?”
端凝笑着摇头:“还没出世呢,怎么……啊——”
她惊叫了一声,捧着肚子睁圆了眼睛:“刚刚,这孩子好像踢了我一下。”
“恭喜公主,贺喜公主,小世子一看就聪明伶俐,跟他父亲感情极好呢。”
端凝抚摸着肚子,轻声问:“是吗?”
随后,她感觉她的肚子又被轻轻踢了一下。
“真是个小调皮蛋。等你生下来,不知道要让为娘操多少心呢。”
她虽是抱怨着,但眉里眼里都是笑意,哪有半分怨念。
……
边关。
俞珍跟着四皇子又击退了来犯的蝎胡,大兴军队士气大涨,一路势如破竹。
回到军营后,四皇子毫不吝啬在众人面前称赞俞珍。
四皇子是真没想到,端凝选的驸马居然如此有血性,也如此对他胃口。
他不止一次感慨,两人相知恨晚。
俞珍每次都笑着宽慰,缘分之事自有天定,该有的,怎么也跑不掉。
四皇子拍拍俞珍的肩膀,爽朗道:“你放心,你的功劳我都会如实上报。”
“等他日回京,你这爵位肯定还能再往上升一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