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京城,东宫。
李恕已经显怀了,挺着肚子在花园里走动。
“娘娘,殿下来信了。”
李恕让人把她扶回了殿内,又让其他人退下,才打开信看。
半晌,殿内响起了女子的闷笑声。
“真是个呆子。”
李恕把信件重新收整好,然后回信。
她先解释了为何之前信件往来未提及身孕之事,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只是怕其他事让容衍分神。
战场上瞬息万变,有时候只是一个小小的改变,都有可能陷入险境。
李恕干脆把所有能影响容衍的事情都捂住,却没料到父皇会把这事先挑明了。
李恕在信中说了点俏皮话,表达她啼笑皆非的心情,顿时让整封信都变得轻松欢快了起来。
后半段,她简单提了一句自己一切都好,然后各种叮嘱丈夫在边关别冷着,别饿着,最重要的是,千万保重身体。
李恕的信送出去没两天,来自边关的礼物一批又一批的送入东宫。里面有不少西戎,蝎胡那边的特产。
李恕抚摸着厚实的毛皮,忍俊不禁,还没到寒冬腊月呢。
不少人以为太子殿下该回来了,谁知道他们没等来太子殿下班师回朝,反而收到了羯族撕毁盟约,公然跟大兴开战的消息。
朝堂震怒,文官变着法儿的斥骂羯族无耻,歹毒。
然而这对战场局势并没有什么作用。
祸不单行,京城又收到了新的消息。羯族曾掠夺了西戎三分之一的国力收为己用,又连续灭了周边小部族,部族实力大幅度上升。
就算大兴这边有炸。药,也不能处于长久的上风。
金銮殿。
“皇上,此战事需得速战速决,两军若是对峙下去,大兴恐会落了下风。”
“皇上,闵大人说得不无道理。”
“皇上……”
其他人心中冷嗤,说得比唱得好听,谁不知道这场对战速战速决更好。可问题就是,现在速战速决不了。
“皇上,臣斗胆恳请皇上,继续往边关派遣大军。”
“皇上,文王卢王都颇有才干,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可文王和卢王都为藩王,离开封地”
“现在边关局势紧张,此一时彼一时,有兵不用,岂不愚蠢。”
朝堂上渐渐分成了两派,一派是支持文王和卢王带兵前往边关,又拿出以前的朝代说事。
还道藩王养兵,本就为了护卫天子和储君。
另一派则持反对意见,认为大兴现在仍处于上风,没必要让藩王出战。
但是不论谁,都有意无意避开了明玄帝那一代的皇室。
当初明玄帝登基之时,诸位皇子都杀红了眼,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大部分人都死在了那场规模不大却不减残酷的战争中。
人都没了,又哪里来的藩王。
明玄帝将此事搁置,并未有决断。
远在封地的文王和卢王,不久后收到了消息。
文王把纸条丢入火盆里,顷刻之间化为了灰烬。
他看着在场幕僚,神情晦暗难明,“父皇此举,可是防着本王。”
其他人看了他一眼,又飞快低下头,不敢言语。
文王自嘲一笑,“父皇倒真会为小七考量。”
他心里一时间烦躁得厉害,偏偏其他人又拿不出个章程,文王干脆让人退下。
又过了小半月,京城那边再度传来消息,武顺侯领十万大军前往边关。
文王的书房顿时一片狼藉。
少顷,他冷着脸打开房门,让下人进去收拾。
他去了马厩,带了十几个随从,就冲出了王府。
文王妃想拦,被身边嬷嬷劝住:“王妃,这会儿王爷心里不痛快,你凑上去岂不是讨苦吃。”
“可是……”
“王妃放心,王爷一直以来都是有分寸的,王妃要相信王爷才是。”
相比之下,卢王府倒是平静依旧。
三皇子把纸条烧了,然后拍了拍手,带着自家王妃出门赏景去了。
不要他做事,他还乐得轻松悠闲。
二皇子和三皇子都以为父皇此举,是为了维护容衍的储君的之位。
然而他们却不知,这事是容衍密信提出的。
他不要二皇兄和三皇兄来助他,否则日后,他会理不直气不壮,问心有愧。
为什么日后会理不直气不壮,问心有愧,他却没有明说。
这是一种无形的试探,容衍在试探他父皇的底线。
明玄帝收到信的时候,都气笑了。但是细想之后,却又不得不承认,他所担心的问题,所顾忌的隐患,容衍都考虑到了,并且还准备付诸行动。
他终究是人,有这么一个知他思想,秉承了他的理念的人,他心中的天平,到底是倾斜了。
或者,这种情况在更早之前……
谁知道呢,可能天知道。
容衍看到岳父大人领兵前来,就知道他赌赢了。说不出来是一种什么感觉,但心里鼓鼓胀胀的,仿佛快要溢出来。
四皇子还往武顺侯身后瞅了瞅:“没有其他人了吗?”
武顺侯抱拳:“回四殿下,此行来人都在此处。”
四皇子难掩失望,“我还以为我哥要来。”
他随口咕哝了一句,就投入到正事当中。
武顺侯刚带着大军休整,次日号角声就响起。
羯族来了。
他赶紧前往城楼之上,太子殿下正指挥众人反击。
第二百七十章
“推滚石,快点推滚石!”
“弓箭手——”
“炸。药队加大火力!”
粗犷的男声此起彼伏,平时说笑憨傻的将军,手持宝剑,与手下士兵一同杀敌。
“殿下,殿下。”一名小兵跑过来,抱拳急速道:“殿下,羯族分散了兵力,骑兵速度又快,炸。药对他们的杀伤力大大减弱了。”
“报——”
“殿下,滚石快用完了,是否就近使用炸。药。”然而这样做却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容衍否决了这个提议。这是下下策,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使用。
“殿下,滚水已经烧好。”
容衍眸光狠厉:“泼!”
他亲自拔出宝剑,就要上前杀敌,却被人拦住。
武顺侯抱拳:“殿下,此等事请交由臣下。”话落,他大步离去。
羯族来势汹汹,但大兴早有准备,又兵力充足,虽耗费了些时间,却有惊无险,在半下午的时候,成功击退敌人。
然而容衍一点都不敢放松,黄昏时刻,他召集众人商议。
众人说着今日的情况,到底是取得了胜利,诸位将军脸上还是难掩喜意。
容衍也没有泼冷水,夸了几句之后,才问起今日伤亡情况。
“死去的有四十七人,重伤者六十九人,轻伤者二百一十二人。”
这在过往,这点伤亡人数都可以忽略不计。
然而如今已不是过去了。
容衍眉头紧蹙,“伤亡人员名单尽快清点出来,给其家人发放抚恤金。”
“重伤者好生医治,轻伤者包扎好伤口,也得多注意些,免得伤口发炎。还有其他balabala……”
他一条一条的命令传下去,不知不觉间,夜幕已经低垂。
有人的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众人看过去,那将领一张沧桑的脸都泛了红。
容衍勾唇浅笑:“今天到底是小胜,晚上大家庆祝一下吧。”
他自掏腰包令人去外面买了酒肉,酒是度数很低的米酒。
羯族不是好相与的,独特的地理环境,让羯族人比大兴人更强壮,身手更敏捷。
每次与羯族对战,大兴士兵都无异于在鬼门关面前走过一遭。若是不适时将这种负面情绪发泄出来,长此以往,肯定会出大问题。
而每次胜利后的庆祝宴会,就是最合适的机会。
大块吃肉大块喝酒,低浓度的酒不会让人宿醉,却能解压,很适合军营。
容衍碗里也倒了小半,他偶尔抿一口,眉头却紧拧着,像有什么解不开的结。
“小七。”
容衍抬眸,来人身材颀长,面容俊朗,眸中盛光,像有永远浇不灭的热情,不是他五皇兄又是谁。
“五哥。”容衍唤了一声,他挪了一下,给人让出位置。
五皇子端着一碗米酒,跟容衍碰了一下:“怎么不开心。”
不等容衍回答,他又道:“在想羯族的事?”
容衍抿了一口酒,“一直防卫不是回事。”
五皇子点点头:“你说得对。这世上呢,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
“可是小七……”
五皇子的面容陡然严肃下来,“你知道羯族的地理环境吗?”
“他们的城池依势而建,易守难攻。再加上羯族人”
五皇子烦躁地挠了挠头发:“就算不愿意,也不得不承认,单论体能,羯族人是优于我们。”
“在什么都不利于大兴的情况下,大兴强攻羯族是非常愚蠢的决定。”
容衍不语,闷闷地喝了一口酒。
五皇子也不说话了,抓了容衍面前一块烤肉,大口咀嚼,口齿含糊:“好了小七,我们一时半会儿奈何不了羯族,同样的,羯族也奈何不了我们啊。”
大兴跟羯族僵持不下,不过因为大兴这边胜多败少,倒是堵住了有些朝臣提议让藩王出战的嘴。
非是容衍不顾全大局,若论有才之士,边关这些身经百战的将领,哪个单拎出去,不是独当一面的人物?!
若论兵力,为了防止藩王拥兵自重,曾有明确规定,藩王亲兵最少五千,最多一万。但私底下还有没有其他兵力,就不好说了。
但只要二皇子和三皇子不傻,他们各自最多能带的亲兵就只有一万。
两个人加一起,也就两万亲兵,这点兵力,对边关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有跟没有都不差。
这点容衍看得明白,大部分朝臣也看得明白,除了个别“顽固”份子,倒是没人再提起。
大兴跟羯族这一耗就是大半年,入冬后,羯族的攻势尤为猛烈。
容衍已经两天没有休息好了,站在城墙之上指挥,青色的胡茬冒出来,给他添了一种沧桑和稳重。
……
“唔……”
东宫灯火通明,宫人太监来往匆匆。
太后难得离开仁寿宫,踏足东宫。
她面色严肃,问身边的老嬷嬷:“阿恕现在如何了?”
“回太后,产婆说太子妃这是头胎,生产不易,还有得等。”
太后:“参汤备下了吗?”
“太后放心,这些妇人生产需要的东西,奴婢都早早备下了。”
太后拨动手中的佛珠,长长吐出一口气。
内室里没有女子的惨叫声,只偶尔有几声闷哼。
李恕从小习武,身子骨比同龄女子好上许多,又兼之二十有余才有身孕,所以生产的风险比其他女子低了大半。
然而疼痛却不会因此减少,她若非疼得很了,也不会发出闷哼声。
产婆见她如此配合,心里松了口气,哄道:“太子妃娘娘忍忍,保存好体力,待会儿才有力气生下孩子。”
这一等就是几个时辰,从日落到凌晨,刺骨的寒意往身体里钻。
帝王寝宫的灯火一直未灭,明玄帝要避嫌,不方便出面,只能将宫中经验老道的太医和医女都拨去了东宫,一并送去的还有各种滋补药材。
他在龙案后已经坐了许久,手上的折子翻开半个时辰了,还没有批注。
他想着李恕身体好,怀孕期间也一直好生养着,太医都说李恕这胎没问题。
但明玄帝只要一想到还在边关打仗的小儿子,心就止不住悬起来。
李恕这胎,绝对不能出问题,绝对。
明玄帝合上折子,问大内侍,“东宫那边现在如何了?”
大内侍心里叫苦,硬着头皮道:“回皇上,太子妃娘娘还在……还在生产中。”
大内侍额头渗出了冷汗,找补道:“皇上,妇人头胎生产总是不易的,有的人从发作到生下孩子,或许只要三四个时辰。但有的妇人却是需要六七个时辰。”
明玄帝也不知是听没听进去,慢慢走向殿门,遥遥看着东宫的方向。那里灯火明亮。
但天上却是漆黑。
东宫内室,红烛垂泪,偶尔有燃烧的轻微破裂声,仿佛无声的注视着这一切。
“……娘娘,娘娘坚持住……”
“娘娘,使点劲儿啊,孩子就快出来了。”
“娘娘,娘娘……”
李恕咬紧牙关,照着产婆的指示发力,下一刻,眼前一黑,整个人短暂的昏死过去了,紧跟着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生了生了,终于生了。”
产婆出去报喜:“回太后娘娘,太子妃生下了一位小郡主。”
太后眼睛一亮,刚走了没几步,整个人就朝旁边倒去,幸好老嬷嬷扶住了她。
“阿恕呢,阿恕怎么样?”太后急切询问道。
“回太后,太子妃娘娘也没事。”产婆笑道:“太子妃娘娘底子好,虽然头胎受了大罪,但以后再有身孕就好多了。”
太后应了一声,就在老嬷嬷的搀扶下进了产房。
这个好消息也在第一时间传到了明玄帝那里。
晨光破晓,黑夜终究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