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岁,十几岁的时候以离不开阿玛的黏腻劲儿为借口,到了二十四、五岁,自己都是做了阿玛的人了,再以此为借口,也太牵强了,因为他现在分明能够独当一面的。
是什么令太子对继承皇位避之不及,又是怎么样的根源促使他一听说自己要传位给他的消息恨不得收拾包裹跑路?
康熙思来想去,最终猜测到了一个可能。
而索额图,为他印证了这个可能。
太子即将远去他国,甚至下达准备出使团队准备行囊,沿海准备好最好的大船,又与各国国王互相递交国书沟通有无。
这些类似于卷铺盖逃跑的动作,使得康熙怒火蹭蹭蹭往上涨。
就算胤礽一再强调自己出使他国最多一两年内就会回归,此行只为公务不谈其他,更未带走妻儿,却仍令老父亲升起一种“我儿子巴不得逃离”的感觉,气得恨不得拿跟锁链把他给拴在东宫。
康熙抑制住了这一种冲动,转而埋怨起了在胤礽成长环境中起到至关作用的索额图。
他命人将在家颐养天年的索额图召到宫中,劈头盖脸就是一阵责骂。
这般满面怒容的帝王,与索额图噩梦中的影子重合了!
好不容易走出心理阴影,不会再起应激反应的索额图一瞧见康熙这般如咆哮大狮子一般的凶狠模样,手微微颤抖,瞳孔紧缩,呼吸急促,额头上的冷汗哗哗地往下流。
索额图的噩梦中,康熙便是这样怒斥他:你索额图嚣张跋扈,连带着也教坏了太子,太子不敬爱君父,自小就权力欲重,此过错皆在于你,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离间朕与太子,教得太子不敬君父,不友爱兄弟,你结党营私、徇私舞弊之事做的顺当,却忘了什么是本分!朕能让你生,给你尊荣,亦能令你死。什么叫做多行不义必自毙,此恶果就待你慢慢品尝了。你已毫无价值,多活一日都令朕怒意横生,来人,将索额图抓起来!
然后他就在幽禁与饥饿之中,在胃灼烧般的煎熬中生生饿死了过去。
做饿死鬼的感觉可一点都不好,那令他心有余悸的折磨令索额图胆战心惊,如今康熙又召他来叱骂,索额图跪伏在地,瑟瑟发抖闭上眼道:“臣知错,一切都是臣之过错,臣愿领罪受罚?”
“你领罪,你现在领罪还顶个屁用!”
康熙气急败坏之下,犹如被踩住了尾巴的猴子在跳脚,暴跳如雷地指责索额图:“你看看你都教了太子什么,太子如今毫无进取之心,朕欲传位给他,他却尽想着逃离朕,辜负朕之期望,令朕心寒,这一切皆是你之错。你索额图不是号称朝野第一人,结党营私、掀起党羽之争的事儿不是干的很顺当吗?怎么就没想到将太子的想法扭转过来呢?太子若不继承皇位,你以为赫舍里一族能好过?!朕要你何用!”
这是在责怪他没有教得太子生起掌权之心?
索额图:“……”
他沉默片刻,弱弱地说道:“皇上,殿下自小就极有主见,臣承认曾有想要影响殿下之心,奈何殿下油盐不进,他有自己的想法,非臣三言两语可影响。比起臣,还是皇上对殿下的影响至深。”
索额图低声承认:“臣有罪,臣无能!”
康熙一听索额图承认没用,犹如被掐住了喔喔嗓的公鸡,憋红了脸。
须臾,他恼羞成怒:“如今太子欲前往他国出使,有逃避朕之皇位之嫌,而你养病在家,家中子孙不可能不将消息带给你,你却毫无反应,丝毫没有劝谏太子!来人,将索额图抓起来,传消息给太子,看他还要不要外戚!”
两世殊途同归,终究还是被皇上抓起来了。
索额图脸色惨白,闭上眼睛认命。
康熙将他囚禁起来,为的就是逼迫胤礽主动来找自己,他命人好吃好喝地给索额图送去,送的还是适合消渴症患者的食补膳食,谁料这索额图不识抬举,竟绝食以抗议!
康熙又一次出现在了索额图面前,面若寒霜的对他道:“你别不识抬举。”
索额图也没办法啊,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就是吃不进东西,如今见到给他造成巨大恐惧的康熙,之前的那些应激反应全给唤起来了。
也是在这一刻,康熙发现索额图不对劲。
他探究之下,发现索额图竟也做了上一世的噩梦,甚至已然与太子沟通得当,将那些噩梦中提供的消息传递给太子。
康熙又惊又怒,蓦然想到一种可能。
太子说他不记得了,他就真的什么都不记得吗?
若是他受到上一世记忆影响而不愿意做太子,不愿继承皇位呢?
康熙一想到这个可能,就感到窒息般的揪心,犹如有一双手捏住了心脏,令他呼吸急促,胸闷气短,随时都可能心绞痛。
这个猜测,是最符合太子所作所为的。
康熙冷着脸道:“保成为了不做太子,使尽良手段,就盼着朕将他废了。”
那手段在他的眼中,犹如秋后的蚱蜢,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康熙对索额图道:“你若是能劝说太子回心转意,朕日后就可以容得下你。”
索额图不禁苦笑:我若是能影响到殿下,哪里还会待在这里?
见索额图不肯吃东西,康熙就命人强硬给他灌下去,一点都没有照顾到年老体衰的老臣,他还挺损,将纳兰明珠也召来,命令纳兰明珠盯着索额图吃饭。
“索额图一顿不吃,你就跟着饿一顿。”
听听康熙说的,这是人话吗?
纳兰明珠:???
他都会家颐养天年了,现在急召他来为了让他盯着索额图吃饭?
皇上您干的是人事吗?
好歹他也是劳苦功高的年迈老臣,何至于混到如今这等地步?!
索额图也是一脸懵,对上纳兰明珠看新奇事物的眼神,不由羞赧。
这对斗了一辈子的老冤家,如今竟因为这样匪夷所思的命令而凑到一起,成了居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邻居!
别说,康熙的办法还真是管用,有纳兰明珠这样的老对手盯着,对索额图的心理冲击比任何救命良药都要管用。
康熙又一次召来了胤禛,对他道:“朕欲传位给太子。”
胤禛神色平静:哦,那挺好啊,您传,儿臣也觉得太子到了可以带领大清更进一步的时候。
康熙拧起了眉头,神色不悦地打量胤禛,仿佛要将他看出一朵花儿来。
“你就没什么可说的?”
胤禛:“儿臣会辅佐好新帝,也绝不会因这一世与上一世不同而心生怨怼。”
真挺好的,兄弟们也都等着汗阿玛与太子之间的交锋出结果呢!
“太子继位,是众望所归。”
“众望所谓,唯违背其本人之愿,你可有办法能解他心结?”
胤禛以一言难尽的眼神回馈给康熙,斟酌语句道:“汗阿玛,解铃还须系铃人。”
纠结这么半天,您不去面对太子,不与他面对面沟通,光抓了索额图,等着太子来服软,谁知道太子的心结是什么?
“您不如亲自去找他?”
康熙脸色铁青,在内心的强烈挣扎中,丢了几个冷飕飕的眼刀子给胤禛,胤禛全都不接,反而催促康熙“朝臣们还等着您表露态度”。
康熙冷哼一声,最终还是忍不住,率先去找了胤礽。
“朕继位至今,从未有人能这么令朕退让。”
康熙对胤礽道:也就只有你,让朕又是头疼,又是忍不住要操心。
胤礽无奈道:“儿臣志不在此,君子不强人所难,汗阿玛分明还正值壮年,又为何要急流勇退,反而将尚未长成的儿子推出去呢?”
“朕正值壮年,才有精力来收拾你!”
眼看康熙怒火又将起,血压也有身高的趋势,胤礽不再与康熙硬钢,而是示弱般地解释道:“儿臣看到那位置,就会生心魔,只觉得浑身冰凉,无比抗拒,此并非外力之过,是儿臣自己之过。”
当头冷水泼下,直将康熙的怒火浇灭,透心凉。
“你,记起来了?”康熙动了动唇,干哑道。
胤礽摇了摇头:“儿臣不曾记起,但是触景生情,会有心情起伏,不佳的情绪一直在困扰着儿臣。”
他摸了摸胸口,茫然中带着无助:“您就不能培养皇太孙吗?”
“你怕的是兄弟阋墙,怕的是与朕之间落得无可收拾。”康熙轻叹着安慰他:“如今朕在,兄弟在,大清安好,有什么坎是迈不过去的?”
胤礽不语。
康熙:“怎么,你莫不是还打了想等朕再做了二三十年皇帝,到时候直接让皇太孙继位的主意?”
康熙站的靠近,他听见一声轻响,于是信手来到窗前,从窗口往下看,对上了一双如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睛。
弘晳捂住了小嘴,直冲康熙摇头。
康熙:“……”
殿内,太子仍然坚持:“儿臣可以再辅佐汗阿玛二三十年。”
言下之意,若康熙真的坚持,不如培养皇太孙。
弘晳睁大眼睛,难以置信阿玛竟然不想做皇帝。
康熙瞪了弘晳两眼:还不快速速离去。
弘晳眨巴眨巴眼,趁着他阿玛还没发现,赶紧溜了。
为什么之前皇玛法一直说权力的美妙,权力的好处,一个劲儿地说给他听,像是在忽悠小孩子。
为什么他阿玛这么会捞好处的人对皇位推来推去,好像这就是个烫手山芋。
一定是责任太大太可怕了,不然为什么皇玛法要传位,阿玛避之不及!
弘晳得出结论,下次康熙再忽悠他的时候,时刻牢记阿玛对皇位的退避,也跟着摆手说不要不要。
康熙眼瞧着弘晳溜走,心里嘀咕起来:胆大包天到毓庆宫书房外头偷听,这熊心豹子胆,全是太子宠出来的。
“是弘晳来了吧?”胤礽问道:“他以为儿臣与您吵架了,这几天每天担心,如今听说您来找儿臣,一定会来看看。毓庆宫里的每一处他都能去的,倒是无所顾及,他呀,就是毓庆宫的小霸王。”
“你太宠溺他了,”康熙道。
“礼仪及处事之后会教他的,”胤礽道:“儿臣学习礼仪前,见着您还自称为孤,后来不也改了。”
父子二人终于能够坐下来好好交谈,帝王的神色看不出异样,听胤礽说还能辅佐他二、三十年,心平气和地问他:“你不想做太子,不愿继承皇位,那你想要做什么?”
胤礽哪儿听不出这是汗阿玛在试探?
可僵持至今,汗阿玛终于透露出了即将松口的意味,他抓住机会还来不及,哪里管这其中有没有坑在等着自己。而就算有坑,他也不会付出什么代价就是了。
【恃宠而骄,只要大朋友坚定不移拒绝继承皇位,小美的任务就不算失败,真不错真不错!】胤礽没有看小美,而是认真回答康熙的话:“若能不为,儿臣想去督察院。”
康熙额头青筋跳了跳:“你就这么巴不得朕废了你?!”
“有汗阿玛在,儿臣不做太子一样能过得舒服,又何必占着茅坑不拉屎?儿臣也并非想要故意气着您,您就像上一世一般,做皇帝做到最后不好吗?”胤礽的语气已然带上哀求,若他毅然决然直接拒绝,康熙或许会生气,可他眼眶湿润,眼角微红,已然说到这个份上,康熙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他想到了胤禛那句话“解铃还须系铃人”,眼神暗了暗,心中打定了主意。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朕还能逼迫你不成?天下人穷尽一生都求不到的位置摆在你眼前,你都不肯要,朕还不至于拿江山社稷开玩笑,明日就回朝会吧,朕会下旨,令你去督察院。”
康熙平淡地说完,在胤礽诧异的眼神下丢下一句话便离去。
“朕,如你所愿。”
胤礽怔了怔,惊喜来的太突然,可他半点没有感到喜悦,升起的却是对汗阿玛的愧疚之感。
小美普天同庆的欢呼。
【大朋友去督察院,是不是连监国都不用做了?太棒了,主线任务:不做皇帝(完成√)】胤礽并没有露出笑颜,心中五味杂全,反手就给了小美一个“禁言”。
次日朝会,朝臣与阿哥们见太子再次回归,而康熙再次回到朝会上,执掌回朝政。
朝臣们听见康熙将朝政大权握回手中,取消了太子此前不切实际提出来的废除科举之制的政令,接着又如同收拾烂摊子一般,将太子冒进之下所做下来的政令一一修改,原本闹成一锅粥的朝局有了康熙拨乱反正,不过一日就恢复了往日的祥和。
宰相们皆心知肚明:皇上能这么快收拾妥当朝政,是因太子小打小闹搞得阵势大了一些,看着唬人,一切只需要皇上出面,就可以恢复安宁。
为了让皇上回归朝堂,殿下实在用心良苦。
各部院大臣也渐渐回味过来太子此前看似行事仓促之下的用心,张英与熊赐履对视一眼,皆无可奈何。
殿下这玩笑开得太大,贸然废除科举制度的政令一下,虽是唬人的没有落到实际,却也触动了文人的神经,为了安天下文人的悠悠之口,皇上不得不责罚殿下。
他们打定主意,若是皇上下令责罚太子,就出言相劝,说一些好话来给皇帝递台阶,让太子不至于被罚地太惨。
康熙说道:“朕之疾病已然痊愈,如今可重掌朝政,太子无需继续监国。”
朝臣大喜,恭迎皇上回归。
康熙又道:“太子此前所行。实在寒了天下文人之心,如今朕欲给太子一个教训,暂夺太子参政之权。”
刚还大喜过望的朝臣脸色大变,纷纷出言为太子说好话。
“皇上,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太子殿下是牵挂您的身体,这才失去了分寸啊!”他是之前闹绝食被胤礽绑回部院干活的其中一人,就算被绑来干活,他似乎也没有对太子真正记恨在心。
“殿下仁德,有知错能改之心,并非听不进劝之人,以殿下以前的功劳,可以功过相抵,皇上给予殿下的惩罚是否太过严厉了?”这是文坛之中颇有名气的清流,与太子并无亲友关系,如今倒也站出来为太子说好话了。
“殿下所下达之令并未真正实施,也不曾造成实际损失,”这是坚决拥护八股取士之制的王士禛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