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口气说了很多,此时停下来偷偷观察爱德文的态度,幽狭的室内让你越发摸不准他的想法。
“继续说。”爱德文拖着明显烧坏了不少的嗓子嘶哑道。
“您希望文森特能完成您未竟的伟愿。可是您要知道,驯兽师不能这样单纯的豢养一只随时会露出獠牙的狮子。他们往往需要一根拴在野兽身上的铁链,来限制狮子的攻击。”
空气似乎也稀薄起来。
你深吸一口气,缓缓做了结语:“……父皇,我愿做那根铁链。”
在牵制制衡的关系链中,除了政务厅里瞬息变化万千的那几位人精,还可以再加上一个你。
进则政,退则商,重要之时也可以利用女性的身份平缓争执。
你并不打算在这次向爱德文提起文森特身世的事。
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给爱德文如此之大的打击,很难说这位死里逃生的病人会做出什么事来。
更何况,即便说了现在对你也没有任何利处,空口下如此可怖的结论,而且你尚且仅是根据前几个周目的推断得出,不知道文森特的生父,引得爱德文怀疑你的居心反倒弄巧成拙。
展示一定的能力和野心,必须全部都得在上位者的可控范围内,不能让他慌张。
你要扮演的是忠心耿耿的助手,不是仓皇的夺权者。
就算你是他的女儿也不例外。
在没有硝烟的政治场上,血缘只可能是常规的潜语,从来不会成为例外的理由。
……
“那么,你想要什么,伊薇尔?”
你终于等到了这句话,如听天籁。
“封地,封号,城堡,属于我自己的侍卫。我需要一个安全的落脚点,父皇,以后不仅是我的据点……“你轻缓地掰过手指关节,清脆的咔咔声让你的思路更加清晰,”也可以是您的。”
“伟大的智者不能只为自己安排一条退路,是吧父皇?”
纱幔内病人的呼吸声加重。
你知道他动心了。
“最后,公开支持恢复我与魔法协会的联系,追捕林格·菲利普。”你冷哼一声,得了便宜便开始撒娇卖乖,“这个家伙倒是个吞金骨头不缺牙的双面人,这边笑脸迎人转手就把你卖了,我指不定哪天就死在他手上了,父皇 ̄”
爱德文掩嘴咳了几声,哑然笑道:“好了好了伊薇尔,你说的没错,精明的小鬼。这些我都会列入考虑的,等我三天之内会给你回复的……你的性子可一点都没有随着瑟尔维娅的温柔伊薇尔。”
你的目的达到了,话题一瞬间转为轻松。
普通的就像寻常父女之间的对话。
你嘟囔道:“我是您一手带大的您说我像谁,最没有资格说这话的就是您了。”
“好好好,回头让尤利塞斯看看你的脚,现在父皇不便下床,也不知道你的伤口到底搞成了什么样……额头那块可不能留下疤痕,女孩子都得漂漂亮亮的……”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我会注意的,才不要给他看,尤利塞斯先生要是看了回头立马给萨拉塞一堆奇奇怪怪的药,我是绝对不会喝的!绝对!”你健康的左脚踢踏地面,半撒娇半较真地抱怨道,“您又不是不知道有多难喝!”
爱德文大约是想到了前几天灌下的粪便味药汤,此时也心有戚戚焉,认同道:“噢我当然知道宝贝……你快别说了,我嘴里有味道了……”
雕花木门被扣响,传来布兰奇恭敬通报的声音:“陛下,文森特大人求见。”
“啧。”爱德文意味深长地感叹一声,挣扎着起身拍下床头柜上的一摞书,书微微陷下,你右手边的摆放爱德文日用常服的立柜旋转着拉开,露出一间狭小的空荡暗室,内里仅摆了一张宽阔的靠椅。
“要不要听听你哥哥打算和我说些什么?”爱德文诡秘地笑道,“我已经十分期待了。”
你小心地拄拐而起,步入暗室坐下,立柜倏然而合,一切彻底沉入黑暗。
过了一会,你听见熟悉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陛下,很抱歉没能第一个来看望您,但是我一直想要守在您病床旁的心情从来不曾改变。时事过于紧急,我不得不耽搁了一会……您现在感觉如何?”是文森特低柔温和的嗓音。
一如既往地十分具有欺骗性。
爱德文没有立刻回应他。
外面很安静,杂音无存。
黑暗处,你百无聊赖地无声伸了个懒腰,摆了摆自己的粽子腿。躲在柜子后的暗室中不免会失去一些声音上的细节,丧失更好地进行对局势的判断的能力。
大体能听见就行了,你揉了揉额角安慰自己。不知道为什么,隔着柜子不能现场感受这场有趣的谈话让你情绪上染了些焦躁和急切。
上位者长久的沉默在某种意义上是一种警示。
“……陛下?”文森特轻声再唤了一句,充满不确定的惶惑。
你的直觉告诉你文森特又开始了他的表演。即便爱德文态度上的转变确实会给他压迫感,他的内心应该还是稳得一批才对。
想也不用想这家伙此时肯定在飞速运转脑子,判断到底是什么原因才导致了爱德文对他的冷待。
“嗯。”
爱德文敷衍地答应了一句,便又没了下文。
你半个人都陷在身后柔软的椅垫内,撇了撇嘴角,一阵莫名的困倦袭上头脑,你掐了掐晴明穴继续维持清醒。
没有重物落地声,也没有椅子拖过地面的声音,你卸下戒指,抚摸背后的衔尾蛇刻痕,暗自盘算。
文森特一直是站着的,他保守地选择不落座来证明自己的谦逊。
把人晾够了,爱德文才肯勉强开了尊口:“孩子,说说最近的事?我生病期间,都发生了些什么?”
“是。”文森特迅速应答,“我必须要向您请罪,陛下。”
爱德文饶有兴致地说:“噢?”
你心下咯噔一跳,某个预兆掠过心头。
“在您患病其间,各方势力一直在刺探宫中情报。为了不引起动乱,我自作主张将公主殿下关了禁闭,假称是殿下患病而非您,借此控制住了城中舆情。据我了解,殿下与西林质子过从甚密,近来与平素不甚稳定的魔法协会往来颇多。于是,我最后做出了这样不近人情的考量。”随着文森特的自我剖白,沉闷的落地声响起,你猜想或许是他刚才单膝跪下了,“您所有的惩罚我都接受,但是请您相信我对您和兰顿的忠诚,陛下!”
“混账!你们是亲人!”爱德文嘶哑着喉咙咆哮,随后跟着大口挣扎着无力喘息。
文森特毫无犹豫地接上爱德文的指责:“我首先是您最忠心的追随者,陛下!”
你吹了吹指间方才无聊时剥下的碎指甲屑,摇摇头,讥讽地勾了勾嘴角。
老头子哟……
嗐。
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
你无声叹息,耸了耸肩,已经能够预料到爱德文下一步会是什么反应。
爱德文大笑开来:“好,好,坐下吧,好孩子。”
犹如蒙上眼听一部旧电影。
“陛下,西林的线可以收了。”
“怎么,西林王室最近有动作了?”
“原雷登领主已有迹象,西林王室态度暧昧。”文森特压低嗓音道,“他们似乎胃口大了些,恐怕不仅想要讨回质子,趁乱抢夺城池也说不定。现在宫内的消息守得严严实实,西林不敢轻举妄动,妄下判断。”
“啊……文森特,不要再用那种征询的姿态看着我了,你自己早就有了主意,放手去做吧。”
“那么,我等会将去放出您病危的假消息,传得越快越好……兰顿极南之地洛里昂城那边也会尽快做好战备安排,及时联系炬者萨洛扬·哈德,开始筹备未来输送所必要的物资。”
“当然,当然,你说的这些确实都很重要,文森特。但是我还有几个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和你探讨。”爱德文柔和地说,仿佛是在关心聪慧的小辈,“总参谋长哈德阁下与洛里昂城的那位萨洛扬似乎是亲缘关系?这次不如派他过去,我也更放心。”
文森特愣住,一时没有回话,顿了顿才道:“是。”
他最得力的支持者将被远调一阵子。
卡莱尔和林恩两家欢呼雀跃的时刻到了,文森特垂眸,眼帘半闭,碧瞳幽深。
一向对他培养有加的爱德文为什么现在突然要斩他羽翼?
这是个不小的警告。
“还有,伊薇尔长大了,我总想要给她最好的。我和你母亲的故乡马迪尔堡往西到大海,那一片广阔的土地我决定划给她,作为封地,等她十六岁成年之后随意居住。”爱德文心知肚明地随口哼了声,继续往下说,“怎么样?这件事和西林的战事一起准备,命人列好文书,具体筹备方案三天内给我。时隔多年,我们又将有一位年轻的女大公了……噢,对了我想起来这孩子的魔法天赋不错……”
内外两人皆惊出一身冷汗。
你惊的是马迪尔堡以西,很快便是跨莫迪罗山脉来到悬崖纵断的动乱西境——这位狡猾的老人顺手将难办的包袱扔给你一角,他的封赏从来不是白拿的。
文森特袖袍下的拳紧了紧,多了一位女大公,哪怕是虚衔,也是对他明面上地位的敲打。
两人的想法难得一致:
老狐狸所有的封赏打压,无非还是为了确认他的权威。
“怎么样,伊薇尔,你还满意吗?”布料摩擦声响起,唯恐天下不乱打的爱德文·莱诺陛下再次拍下床头那摞书,你面前的遮罩撤去,眼前的黑暗一丝丝重新点染上深浅不一的颜色,“这份惊喜如何?”
依稀可以分辨出某处的锁链机关运转的撞击声响,立柜从你眼前缓慢移开,世界重归。
你与文森特都靠在座椅上,以你不愿意承认的相似的姿势,将脚叠起,身姿慵懒。
两人愕然对视。
墨绿浅碧一相逢,倏然各自不着痕迹地撤离视线。
“……我很满意,父皇。”你诚恳地朝黑纱慢内的人展示可爱乖巧的微笑。
爱德文立刻开始赶人,他用力拍了拍床板(尽管这样也是没什么力度的):“那么,孩子们,让我这个可怜的病人,刚刚从死神手里逃出来的倒霉蛋,好好休息一会吧——布兰奇!送他们出去!”
文森特主动站起身来,他的神情早就恢复了该有的平静,甚至还带着几分对你这位伤残人士的同情,扶住你的腰将你搀起。
布兰奇推开门固定好,浅浅鞠了一躬,伸手为你俩引路,实则示意你们识相的可以滚了。
展览厅、用餐室、小型会客厅,文森特拒绝了萨拉等人的帮忙,一路上亲自搀着你缓慢走过,时常绅士地出声提醒让你注意脚下。
你亦客气地回着谢谢。
照顾人不可谓不缜密尽心。
出爱德文寝殿的那一刻,他才将揽着你的手松开,从容俯身咬住你的耳垂。
居高临下。
别人只会以为你们又在说悄悄话罢了。
文森特眯眼,顺着你目光的方向将视线落在左外侧,那是你将要离开的路线。他吐着气音柔柔引诱道:“这局你赢了,伊薇尔。”
你勾起嘴角,挥退萨拉让她们暂时避开,在长廊外等你。
你歪头,偏眼看他,又娇又媚,学着他压低嗓音唤了一句:“文森特。”
文森特挑眉。
你猛然伸手按住他的脖颈,防止他后悔后赶紧回正,转头衔着他的下唇摩挲。
一缕调皮的亚麻色发丝勾着文森特的黑发滑落在你们交错的唇边。
“我真是爱死了你没有温度的温柔。”你眨眨眼,一派天真驯良,“还有你气疯了也要维持的笑容。”
顺着中间的唇缝滑走,你松手招来萨拉扶你,大笑着从文森特身边离去。
哎,今天天气不错,瞧这天真是分外的蓝,风也分外暖和啊!
一切不过几秒之间,外人来不及窥探仔细。
他站在原地,面色铁青,蛇一般寒凉的视线追随你的背影。
许久,文森特伸手点了点唇上沾落的一点口脂,他拂袖转身,将指尖的一抹嫣红卷入口中。
他若有所思地回味方才热恋情人低语般的挑衅,阴然抬眸,呢喃飘散风中。
“真巧,我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失踪人口暂时回归(bu侍)
这是这几天攒起来的字数还有今天课下码的_(:з”∠)_第一轮考试结束,第二轮明天开始(无助痛哭)天晓得为什么有的课期末考试都考完了它怎么还得上!这是什么神仙操作啊啊啊啊啊啊!
最近评论可能没时间一一回复,攒时间复习码字要紧,等我考完回来安心爬楼嘿嘿嘿!
感谢在2020-06-1602:16:53 ̄2020-06-2300:20: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开心的小草皮7个;溫溫2个;呲牙少女、庆离、YYYS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淡蓝小屋33瓶;45148609、朱一龙的芳心纵火犯5瓶;青颜陳哀4瓶;gnaw3瓶;溫溫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八周目软弱
你与文森特离去后,爱德文拍开床背后的暗格,从里面取出一枚金质挂坠。
挂坠的锁扣弹开,里面镶嵌着一张陈旧的小像。
画上的女人黑发黑瞳,温婉纤细,眼角眉梢染着一丝浅淡的忧愁。她的神情天然怜悯与慈悲,柔软地不可思议,岁月模糊了画中人的颜色,但是带不走她的致命美丽,透过画像,仍然可以想象当年美人的风韵。
一笔一划,颜色错落,都是褪色的情意。
爱德文·莱诺颤抖着手从脑后拉过一缕发,已然灰白。
画中人的年岁无论在画中还是现实里都不会老去,但是他已经等不起了,他或许没有几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