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镖局门面不大,进去以后场地却大得很,各式兵器,习武练剑的台子。
不少人正在台子上面打拳,猛地来个姑娘,都吓了一跳。
幸好是冬日,练功虽出汗,但都还穿着短打,没人打赤膊。
何霜降见这场面也不惧,喊了一声来找人。
有个精瘦的孩子跳出来,问找谁,何霜降这才惊觉,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找你们这掌事的”
一群人瞬间炸开了锅,连连咳嗽,呛了几声,又交头接耳的相互议论,声音不大,何霜降却听的分明。
“这姑娘是老大啥人?莫不是相好的?”这大胡子听着口音不像南方人,已经尽力压着声音了,听起来还是沙哑粗犷。
旁边人锤了他一拳“别放屁了,那姑娘瞧着才多大,别把人吓到了!”
说完又看向何霜降“我去找我们掌事的,姑娘您先进屋坐吧”
何霜降跟着人进屋。
“你先坐一会儿,我们老大有些事情,想来也该回来了”
正说着,就听外面有马打了个响鼻,这穿着短打的精干男子迎出去
“大哥,你回来啦,这姑娘找你”
谢明远将手中绳子递给他,挥手让人退下。
这时节近乎吐气成冰,他依旧穿着两人上回见面时那身白斗篷,不过里面衣裳却换成了黑色,愈发衬的整个人气势凌人。
这一来就更显得何霜降落魄,脸上身上起了一片又一片的疹子,又红又肿的看着很是吓人。
“等把你那妹妹救出来,抹点药就好了”
谢明远递了一个什么东西过来,何霜降伸手接了,待看清以后,闹了个红脸,原来是她当掉的小马驹。
“我……当的是活契…”这一解释还不如不说。
“外面冷,先回屋吧”看她重新接过小马驹,谢明远也不提这事儿了。
何霜降手揣进衣袖,跟着他进屋,外面有人送手炉进来,何霜降自觉接过,坐在凳子上瑟瑟发抖。
“下晌再去醉仙楼”这会子门还没开,晚上人多眼杂,不好办事,就下晌最方便“你先坐着歇会儿”
何霜降也懒得动,抱着手炉,恨不得缩成一团,她身上长得那疮,冷一点还好,稍微暖和点就痒。
吸了吸鼻子,再这样下去,没等救泉姐儿出来,只怕自己要染上风寒了。
脑袋昏昏沉沉,有些后悔,因为痒死也不愿意被冻死啊,迷糊间,一抹白当头盖下,何霜降惊地打了个颤,再一看身上,赫然是谢明远先前披的斗篷。
实在太冷了,也顾不得客气,胡乱裹了裹 ,总算暖和些。
谢明远正在一边桌上写写画画,时不时皱一下眉,似乎遇到了什么麻烦。
她四处看了半天,眯着眼又开始打瞌睡。
谢明远一直注意着这边,这丫头睡着了还在挠痒痒,许是生了疮的缘故,脸也红通通的。
“大哥!元宵他们几个回来了,还牵了头羊!就在院……”
精瘦男子慌慌张张一闯进来,就瞧见自家大哥仿佛要吃人般的眼神,顺着看过去,又瞥见后面桌子上趴着个姑娘,那姑娘被吓得一激灵,身上盖的斗篷都滑到地上去了,再一看,那……那不是大哥的衣裳么?
“那什么…大哥…我先出去宰羊了……”
“羊?”何霜降咽了咽口水“这时节正正好好是吃羊肉的时候”
“姑娘也爱吃?”
“可不是,从前在沧州,养羊的人家多,年年冬天我爹都要买些回来的”何霜降正叫勾起了馋虫,似蛊惑般的说到“要说这羊肉阿,当属炙羊肉是一绝,嫩而不膻”
谢明远见何霜降这副馋虫模样,当即叫人下去收拾羊肉去了。
“欸,等等,我也一起,你们做不出来这个味道”
谢明远收了桌上写了半天的东西,又捡起掉在地上还没拾的斗篷,无奈地摇摇头。
羊肉处理不好总带着写膻味,所以要重料,葱姜去腥,香料磨粉,还没出锅味道就已经飘开了。
烧了一盆,还剩不少羊棒骨,大冬天正适合吃锅子,收拾几个铜锅子出来,泥炉添炭,盛了羊骨,留了几盘片的薄薄的羊肉,用这羊骨高汤烫了,再搁些萝卜芫荽,豆腐香菇之类,滋味鲜香,叫人停不下来。
叫何霜降惊奇的是,厨房里竟然还有芝麻酱,有了这酱,再添些其他佐料,用作蘸酱再合适不过。
一盆炙羊肉,几个铜锅子,叫这些人吃个精光,何霜降自然单留了几盘自己吃,味道着实不错。
一群人七嘴八舌,说着路上遇到的奇闻异事,那个叫元宵的,就是将羊带回来的人,年岁不大,看着倒是机灵,话也多,从吃上饭到现在,嘴竟没闲一会儿。
饭闭,何霜降又回屋打瞌睡,谢明远照旧在桌子上写写画画,也不知道在忙乎什么。
何霜降凑过去,字写的极漂亮,先前觉得贺三哥哥那一手字写的就很好看了,想不到这人瞧着年岁比贺三哥哥小,字却十分老道,连她对字体一窍不通的人,也看得出这手字暗藏锋芒。
想来也是个读书人,也不知这回秋闱如何,说不定也是个举人老爷哩。
想着想着便问出了口
“今秋乡试你可去了?”
“不曾去”谢明远黯然,在写了不少东西的纸上落了款,何霜降撇了一眼,默默念了几遍他的名字。
谢明远,恩,谢明远。
“你先休息会儿,下半晌就去醉仙楼。身上万不能挠,忍一下,等把泉姐儿救出来,立刻抹上药膏,就能好了”
“嗯嗯,我晓得”
第四十八章 救人计策(下)
“你这衣裳也该换了, 回回都是这一身,也不怕人家瞧出什么端倪来”
何霜降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的衣裳,的确回回都是这一身。
且这料子还不是什么好料子,这回再去醉仙楼那些看人下菜碟的只怕真会生疑。
难不成现买一件?
谢明远将人表现收在眼底, 去对外头那叫元宵的说了一句
“你此番去北边, 不是带了一件皮裘子, 拿过来”
元宵撅着嘴, 低声念叨
“人家新买的呢……”叫谢明远一个眼神,又将话咽了下去。
二人又商量了一遍,就出了门,一个白狐裘,一个青狐裘, 瞧着贵气十足, 真是一家人的模样。
元宵同何霜降身量差不多,再将头发束起来,瞧着就是个俊俏男儿的模样,一出院子, 不少人在后头笑
“元宵,你不行啊,姑娘穿着比你可好看多了”
“去去去”元宵摆手,他不在意这些了,大哥说了, 晚上将他心心念念的那根白玉簪给他, 等再过二年,他再养胖些,也是个俊俏小郎君。
醉仙楼门都还没开,谢明远直接上去敲门, 里面过了许久才有人来。何霜降佯装委屈地站在谢明远身后,门一打开,就怒气冲冲绕到前面,指着开门人的鼻“好你个醉仙楼,爷今儿就要将你这破地方拆了”
谢明远将人重新拉回去,又对前来开门的青年笑了笑,
只是这笑里的深意让人感到头皮发麻。
这开门的叫二人气势唬住了,说话声音都带着哭腔
“二位爷先等等,我去禀了林妈妈……”
“呵,她好大的架子”
边上有聪明的,赶紧屁滚尿流跑到楼上找人。没一会,这老鸨就顺着楼梯下来了,瞧着似乎刚起来,头发松散,衣衫凌乱。
“这这这这……竟是小郎君啊”
林妈妈叫桌子角碰了一下,也顾不上叫痛“小郎君今儿怎来的这样早”
谢明远拦住想要凑近的老鸨“我这弟弟素来顽劣,朝你这乌七八糟的地方跑了几趟,家中规矩森严,我自然得罚,这些暂且不说”
说完朝她看了几眼,眼中肃杀之气吓得林妈妈战战兢兢,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我的确不知啊,开着门做生意……”
谢明远皱眉,挥手打断她的话
“家规甚严,且家弟自你这回去,身上起了不少红疮,寻了城中大夫瞧过,皆不知是什么缘故,思来想去,也就你这地儿不干净,劳烦将我弟弟前几回来时见得那姑娘带过来”
林妈妈暗道不好,阿泉那死丫头自己不知道从哪染得病,将每日送饭食的丫头子染上了不说,竟将这富贵人家的小少爷也染上了。
“阿泉这几日染了伤寒,不能见风”
林妈妈眼睛转了又转,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话。
“你不交人?”谢明远声音淡漠。
“不不不……不敢”
这林妈妈心下定了不少,这家小郎君瞧着是真喜欢她家阿泉的,反正事已至此,不如将阿泉转手卖了,也好多赚一笔,支使边上人将泉姐儿喊过来。
泉姐儿身上也尽是红疮,脸上已然不能看了,脖子被挠的破了皮。
谢明远将何霜降拉到身前,又掀开戴着的兜帽,赫然是一模一样的红疮。
“你先前不是说这姑娘染了风寒?”
“许是……许是小郎君在别处染了什么,又跟阿泉在一起,结果将阿泉也染上了……”
何霜降做出气极的模样,一脚将人踹倒
“好你个老虔婆,敢编排爷,爷平日里吃穿用度,是你个老婆子想都不敢想的,怎会招了脏东西。”
谢明远再次将人拦下,冷声开口
“要说伯府下人照顾不好家中主子,只怕早叫发卖了,况且沾染上这能过人的疮,你这婆子也是好笑”
“伯……伯…伯府?”林妈妈差点瘫倒在地,她见得顶厉害的人物,也不过是城里员外爷或者清水城边的土地主,哪见过什么伯府公子啊“敢问郎君是哪家伯府里的公子?”
“京中泰康伯府,祖父葬在清水城外,恰逢冬至,家父遣我兄弟二人回来祭拜”
“大哥!你同这害我的婆子说这老些作甚!”何霜降翻了个白眼。
谢明远瞪了她一眼,语气嗔怪“你别放肆,此番本就是叫我们莫要忘了祖宗根基,你倒好,等我回去禀了父亲,还有你一番受的”
二人这轻松惬意的对话,更将林妈妈吓得抖如筛糠,是了是了,早有传言清水成早年出了个阎王,领兵打仗,战功显赫,先帝赐了爵位,老来回乡安葬,差不多就是这二位郎君的祖父了。
思及此,直接跪倒在地
“您大人大量,我实在不知道这死丫头打哪染上这疮,这丫头与我这楼子并无什么干系,您只管带走,生死在您,在您……”
“死到谈不上。”
泉姐儿瑟瑟发抖,林妈妈推了她一下“还不给两位爷磕头”
何霜降看不过眼“爷的人你也敢动,当心爷叫人推了你这破楼子”
“欸,不敢不敢”
“还不去将这姐儿的身契拿过来”何霜降颐指气使,站在谢明远身边,颇为豪横。
“这姑娘值多少银子?”
林妈妈赶紧摆手“可不敢当,已叫贵府小郎君受了一番苦了,怎敢再要银子”
“可不是,大哥,还给她银子,我都还没找她算账呢,瞧我这一身疮,可痒死了,该回去叫人来推了这破楼子才是”
“好了!等我回去再收拾你,愈发无法无天,若叫人知道你逛楼子,只怕父亲都要背地里叫人笑话”
林妈妈赶紧跟着开口
“您二位放心,这事儿天知地知,绝对不再有旁人晓得了”
“你倒也识趣,这回便算了。”谢明远从头到尾也没说什么威胁的话,却将一群人唬的一愣一愣“这姑娘与我家弟弟有了瓜葛,我势必要带走的,另外,这事儿要是宣扬出去,丢了我伯府的颜面,你……”
“定不会叫旁人知道!”林妈妈连连打包票,这事儿能直接解决便好,那伯府是何等富贵人家,最重规矩,这事儿要从她嘴里漏出去,她万万担不起。
何霜降也不再废话,拉着泉姐儿,温声相劝
“咱身上这疮,等回了京,定找最好的大夫来瞧……”
看着几人走远,林妈妈扯着嘴
“阿泉这丫头,攀上高枝儿了”
边上人姑娘身子一拧,语气发酸
“呵,那等大户人家,进的去,有没有命享还不一定呢”
她先看那白裘郎君来时悄悄来了,只是这人都没瞧过她一眼,否则……她指不定也成了伯府姨娘了呢。
“行了,今儿这事儿谁都别说出去,那等人家咱可惹不起”
……
一出门,泉姐儿就抢过身契,撕个干干净净,又朝身后巷子看了一眼,才将将十岁,却叫仇恨蒙了眼。
何霜降叹了口气
“今儿你就歇在我那,明个再去找你哥哥”
泉姐儿跪下,朝二人磕头
“谢姐姐今儿救我一命,否则我只怕哪日就死在里头了”
何霜将暗自无奈,这兄妹二人,遇着什么都想着磕头呢。一边连连摆手受不起,一边将人拉起来,谢明远没什么动作,旁人面前一副冷心冷肺的模样。
不过还是将二人送回去,看着进屋这才走的,等人走远,她才想起来身上衣裳没还给人家,算了,也不急在这一时,等洗净了再还吧。
说起来她装的还真像,将那老鸨唬得一愣一愣的,不过谢明远更厉害,连伯府消息都能打探的清清楚楚的。
这事儿了了,何霜降心里也就没了疙瘩,一早起来做汤包朝食收拾开了,比预想的好,拢共花了二十两银子,还余下三十几两呢,再加上这几日赚的,接近四十两银子,明年开春看能不能再盘间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