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说给那些盯梢的尾巴听的了。文晚晚会意,忙从袖中取出帕子,塞在文柚手里,笑着说道:“你要的帕子我已经做好带过来了,姐姐,我做的活计有点粗糙,你看看行不行?”
文柚接过帕子,打开一看,就见月色的湖丝底子上绣着一丛金黄的桂花,又有两片桂树叶子,文柚的眼睛一下子就湿了,哽咽着说道:“好妹妹,你还记得。”
文晚晚的眼泪立刻滑了下来,连忙抬起手,装作梳理额前的碎发,不露痕迹地擦去了眼泪。帕子时的花样是她们小时候一起绣过的,金黄色的桂花,是她们最喜欢的花,两片桂树叶子,就是她们姐妹两个。
“进屋说,”妇人不失时机地拉着她们两个往屋里,“外头大毒日头的,别晒着你们。”
“好,我们进屋说。”文晚晚握住文柚的手,轻声说道。
文柚点点头,闪身让开路:“好。”
门虚掩了,文晚晚挨着文柚坐下,妇人提着茶壶,泡好了两盏梅丝金橘茶,袅袅的白汽散上来,氤氲了两个人的面容。
“姐姐,”文晚晚轻轻靠在文柚身上,低声问道,“你们后来搬去了哪里?我在淮浦找了好久,到处找不到你。”
文柚抬头看她,脸上流露出惊讶:“你说什么,你怎么会不知道我们在哪儿?”
文晚晚心中一动,难道,她说错了?
“姑娘,”妇人给自己也斟了一盏茶,眼睛往屋顶上一瞟,笑道,“我怎么听着窸窸窣窣的,好像有耗子从屋顶上跑过去似的。”
所以,南舟的人,在屋顶上偷听?文晚晚的声音压得更低了,恋恋地握着文柚的手,道:“姐姐,你如今怎么样?”
“我么,”文柚怔怔地看着她,声音有点哑,“逃出淮浦之后嫁了人,又守了寡,后面又被弄到京里去,早知道还是这个结果,还不如一开始,我就自己去。”
文晚晚大吃一惊,脱口问道:“你在京城?”
可为什么,她完全不知道?
“哎呀,茶凉了,”妇人见她情绪波动时声音有点大,连忙搭讪着过来添水,“文姑娘快吃茶吧。”
她双手奉上茶盏,文晚晚接过来吃了一口,嗓子里涩涩的,还是有点惊讶,半晌才道:“我怎么不知道你在京城?”
文柚笑了下,声音里就有点淡淡的幽怨:“好妹妹,你说这话,是在取笑我吗?”
文晚晚怔了下,瞥了眼对面坐着的妇人,凑在文柚耳边上低而快地说道:“姐姐,我一个多月前受了伤,过去很多事都记不起来了。”
除了一同逃出来的南舟,这是她头一次,告诉别人这件事。
文柚低低地啊了一声,似信似疑地看着她,许久都没有说话。
妇人又走过去给文柚斟茶,笑着提醒道:“妹妹,你是不是还有话要给文姑娘说?可别忘了,那才是要紧的事。”
文柚的眼神按了下,低着头咬了咬嘴唇,文晚晚看出来了,她有点怕那个妇人。
她们小时候,文柚就是这样,温顺胆小,遇见她害怕的人总是低着头咬着嘴唇,迟迟疑疑地不敢说话。
她看了眼妇人,微微一笑:“姐姐,麻烦你去拿点茶果好不好?我想跟这位姐姐单独说会儿话。”
文晚晚是女官出身,虽然说话和气,总是带笑,然而此时刻意带出气势,那妇人立刻便察觉到了,已经知道是惹她不快,想了想含笑说道:“好姑娘,我去拿茶果,你们说话时,也要留意些。”
她眼睛又往屋顶上一看,这才走出去,掩上了门。
文晚晚立刻挽住了文柚的胳膊,趴在她耳朵边上,含泪说道:“姐姐,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文柚带着泪音在她耳朵边上说道,“好妹妹,你怎么能投靠了镇南王?姐姐听见时,心里很难过,陛下他对你那样好,你不该对不起陛下。”
文晚晚再没想到竟能从文柚口中听见这样的话,一时间又是惊讶又是不解,许久才涩涩地分辩道:“姐姐,我没有投靠叶淮,我连他的面都没有见过。”
文柚松开她,偏过了头:“好妹妹,你从小就是个聪明伶俐的,姐姐笨,处处及不上你,姐姐也都知道,你又何必骗姐姐?”
“我没有!”文晚晚没来由地觉得鼻子一酸,一时间百口莫辩。这是怎么了,她盼了那么久,想了那么久,为什么,姐姐会这么对她?
她不禁又伸手拉住了文柚,恳切说道:“姐姐,我没有骗你,我去淮南时半路上遇到刺客,头上被打了一棍,很多事都记不得了,但是,我真的没有投靠叶淮,不该说的话,我一个字都没有说。”
文柚低着头不看她,
文晚晚连忙转过身去,高高挽起头发,露出后脑上的伤给她看,低声道:“姐姐你看,这就是那时候留下的伤,大夫说要等里面的淤血化了,也许我才能想起从前的事。”
密密的发根底下,露出那一大块肿起的青紫伤痕,文柚啊了一声,伸手摸上去,急急问道:“好妹妹,还疼吗?”
“早就不疼了,就是怪麻烦的,什么也想不起来。”文晚晚见她这样关切,心里熨帖起来,放手撂下头发,往文柚怀里依偎着,轻声道,“好姐姐,这下你总该相信我了吧?我把在宫里的事都忘记了,就算我想投靠叶淮,也没什么可跟他说的呀!而且我到淮南才待了几天就逃出来了,一直在淮浦找你们。”
文柚又啊了一声,微微蹙起了眉头:“可是,我听刘宫人说,你一直跟叶淮在一起。”
刘宫人,是那个妇人吗?文晚晚看了眼屋顶,声音更低了:“我被叶淮的人盯上了,正在想法子逃走。”
“你……”文柚不觉离开了些,迟疑着说道,“刘宫人说镇南王凶残得很,你要是不肯投靠他,他怎么没杀你?”
“我不知道,我猜,应该是我知道什么机密,他想弄清楚吧,可惜我什么都想不起,让他白白费心机了。”文晚晚抿嘴一笑,挽住了文柚,“好姐姐,你什么时候去的京城,又是什么时候回来淮浦的?”
“你真的全都想不起来了?”文柚抚着她的头发,微微笑着,轻愁无限,“好妹妹,陛下一直想着你,让我来淮浦接你回去。”
陛下两个字她说的极轻,像是叹息一般,文晚晚心中一动,抬眼去看她,文柚低了头,眼皮垂下来,遮住了眸中的情绪:“好妹妹,你是个有福气的,虽然我们因为你吃了点苦头,不过有陛下照应,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如今陛下他……”
门突然被推开了,妇人端着一盘子干果走进来,笑道:“文姑娘,吃果子吧!”
文晚晚从盘子里拣了一个无花果出来,掰开了慢慢吃着,抬眼一笑:“姐姐,我跟你这位妹妹很是投缘,以后请姐姐好好照顾她,她胆子小,你可别吓她。”
“姑娘这话说的,我怎么敢?”妇人笑着瞥了眼文柚,一歪身在文晚晚旁边坐下,压低了声音,“人见到了,姑娘信我了吧?”
文晚晚吃着无花果,半晌,点了点头。
妇人又露出了腕子上的翠镯,轻声道:“那人十分想念姑娘。后天一早,我带我妹妹一起去寻姑娘,咱们到码头边上好好玩一天,听说那里的船啊,走得可快了。”
文晚晚看着翠镯,许久才道:“好。”
第36章 亲她
翌日一早, 文晚晚打开院门时,吴氏跟着几个邻居急急忙忙正往这边走,一看见她就赶紧招呼:“丫头,你听说了没有, 王虎被那个淮南来的寡妇看上了!”
文晚晚抿嘴一笑, 道:“我听说了。”
何止是听说, 昨天她可是亲眼看着那个“淮南的寡妇”带着他的亲信丫鬟, 拉着一张脸跟叶淮汇报如何引王虎上钩,如何哄得王虎欢天喜地的,答应立刻休弃小燕,另结新欢。
牛婆婆紧跟在吴氏身后走过来,向文晚晚说道:“你手头没活吧?走, 跟我们一起去王家问问, 这都啥事啊,连王虎那种货色,都能让人看上?”
文晚晚笑道:“你们先去吧, 我灶下还烧着火呢, 等我先把火收拾好了, 待会儿就过去瞧热闹。”
“早知道连王虎都行, 那还不如我去呢!”刘小乙龇着牙咧着嘴,也跟她打哈哈,“文姑娘你说, 是不是那个淮南来的女人眼睛不好使?还是他们淮南的男人都长得丑,就连王虎这样的,也稀罕的不行?”
“我猜着就是这么个道理,”高十六哈哈大笑,“听说连镇南王都是个丑八怪, 淮南的男人能好到哪儿……”
高十六正说得热闹,突然觉得心里有些发毛,就好像被什么猛兽盯上了似的,连忙四下里扭头乱找,这才看见文晚晚院里住着的那个男人不知道什么走了出来,站在檐下冷冷地看着他,那股子吓人的感觉,估计就是这男人带来的。
高十六咽了口唾沫,后面半句话就没敢再说,只在心里嘀咕着,这男人什么来头,好不吓人!
说笑声很快远了,一群人都过去王家,隔着门跟里头的王婆和王虎有一搭没一搭说闲话,文晚晚回头看了眼叶淮,嗤的一笑:“好了,他们都只是随口说说,你别生气了。”
她也是看出来了,只要一说叶淮不好,南舟这脸准是黑得跟锅底似的。
叶淮轻哼一声,慢慢地走到她跟前,忽地问道:“怎么,你知道我为什么不高兴?”
“知道呀,”文晚晚觉得他靠得太近了有点暧昧,转身撂下他往厨房里走,“你最听不得人说叶淮不好嘛。”
叶淮紧跟着追了过来,看着她淡淡说道:“哦,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文晚晚犹豫了一下,然而心里实在是好奇,抬眼看着叶淮,许久才试探着说道,“大概是你们,情深义重吧?”
叶淮先是一愣,跟着回味过来,顿时黑了脸:“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文晚晚一见他眉梢都立了起来,便知道他十分生气,连忙往厨房里跑,掩饰着说道,“我什么也没说。”
叶淮一闪身拦在她面前,凤眸盯着她,声音里夹着怒气:“再敢胡言乱语,休怪我……”
后面的话却是说不下去了,她如今是一天比一天放肆,都敢这么揣测他,可他好像,也并不舍得把她怎么样。
当初她约他一起出逃时,虽然不曾明说,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把他当成了叶淮的男宠,只不过他那时候满心里都在想着怎么揪出那个下毒的细作,并没有多少心思放在她身上,也就觉得无所谓,没成想直到现在,她竟还这么以为。
想来是那时候他将邓崇秘密关押在别院里,再加上他一向不用女人伺候,早就有风言风语说他好男风,他又一直放任着不曾约束过流言,为的是让林疏影知难而退,没想到林疏影没吓跑,倒让她留下这么个印象。
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文晚晚见他始终绷着脸挡着路,心里越来越有点发虚,暗自后悔把话说得太露骨,连忙改口道:“灶下还烧着火呢,你挡在这里不让我过去,待会儿烧糊了锅,可就没有饭吃了!”
叶淮冷哼一声,道:“怪道你前两天一直盯着我,原来是为了这个!”
裴勉在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她虽然装模作样地在边上做活,但只要一有机会,两只眼睛就滴溜溜的,偷偷地瞄着他们。
不消说,她肯定是把裴勉也当成了那种人,现在想来,在客栈那夜她突然提起裴勉,又特地点出洗澡两个字,分明就是别有用心。
这个笨女人!
他对她这般,她居然还以为他是断袖,天底下哪个断袖会这般对女人!
文晚晚发现,他好像很是生气,最近已经好长时间都没见过他生气了,果然是一说起叶淮,就格外容易激怒他。她心里思忖着,笑道:“我哪有一直盯着你们?就是有些好奇你们准备怎么对付王虎罢了。”
她见叶淮微微侧身站在门口,左边还有个空隙,正好可以溜进去厨房里躲躲,便一边说着话,一边轻轻巧巧地侧了身,擦着他的衣袖一闪身,一只脚刚踏进厨房的地面,手腕上忽地一紧,已经被叶淮攥在手里,紧跟着就看见他的脸低下来,颜色浅淡的唇在她眼前停了片刻,犹豫着移下去,擦着她的脸颊,最后停在了她唇边。
蜻蜓点水似的,轻轻一触。
文晚晚整个人都僵住了,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他在,亲她?
叶淮一颗心像擂鼓似的,咚咚咚的,无声又激烈地敲了起来,他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嘴唇擦着她的唇,眸色深深:“这样,你总该明白了吧?”
明白,什么?文晚晚怔怔地看着他,突然一下子涨红了脸,挣脱他转身向屋里跑进去,砰一声关上了门。
脸埋在被子里,还是烫的厉害,满脑子乱糟糟的,始终理不出个头绪。
他竟然亲了她,简直是疯了!
他是想用这个法子告诉她,他不是断袖?
简直疯了!
“出来!”门被敲响了,叶淮在外面叫她,“我有话跟你说。”
其实要说什么他也不知道,只是本能地盼着见她,她脸上红着,眼睛眨着,羞涩又迷茫的模样,可真是让他欢喜。
刚刚那浮光掠影地一碰,其实,什么滋味也没尝到,只觉得心上热得厉害,手心出了一层薄汗,却是凉沁沁的。
应该是这个感觉吗?叶淮因为不清楚,所以很想弄清楚。
文晚晚一听见他的声音,立刻跳下床跑去插上门闩,跟着又跑回来往床上一倒,掀起被子蒙住了脸。
她想她肯定是这阵子跟他太亲近了,以至于让他以为她是随随便便的女人,竟然那样对她。
叶淮站在门外,等了又等,屋里始终静悄悄的,一丁点儿声音也没有,心里的焦躁渐渐变成了难耐,叶淮手上使力,将薄薄的门板向内一推,沉声叫道:“文晚晚,出来!”
文晚晚一言不发的,只把被子又往上拉了拉,两根手指堵住了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