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晚晚笑得眼泪都出来,抹着眼睛向叶淮说道:“好了,你也别黑脸了,小孩子家心里没计较,有什么说什么,你跟她计较,你也成小孩子了!”
叶淮微眯着凤眸看着眼前的人。文晚晚拉着小燕,小燕也扯着她,猫儿跟在她两个的脚边,来回的打着转,这情形,倒好像这两人一猫才是最亲近的,他就像个外人,可分明他跟她才是一起的,这毛丫头一来,硬是把她都占住了,讨厌得很。
他淡淡说道:“待会儿万安也要过来伺候,以后就让小燕跟着万安学做事,别再这么傻呵呵的。”
小燕一听说她傻,越发窘得连手都没地方搁,文晚晚便拉着她往厨房走,笑道:“走,咱们去烧点热水,你好好洗个澡洗洗头发,我屋里床上放着两套衣服,是给你买的,待会儿你洗好了换上。”
两个人说着话走远了,不多时,厨房里传来了哗啦啦的舀水声,噼里啪啦的烧柴声,间或夹杂着猫儿欢悦的叫声,叶淮从厅中走出来,看着灶前并排坐着的两个人,心里又是醋意,又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温馨感觉。
就好像他们是市井中平平常常的一家人,母亲带着女儿在厨房做事,父亲在旁边帮忙,养的猫儿狗儿就在边上摇着尾巴等着打牙祭,一切都是那么温暖平静。
一刹那间,叶淮竟有些想一辈子都这么过。
“主子!”万安换上了青衣小帽的小厮打扮,一路小跑从门外进来,“那边已经收拾好了,裴长史再过半个时辰就走,管教神不知鬼不觉,王虎那个蠢货做梦都想不到!”
叶淮点点头,道:“你就留在这里伺候,那个小丫头以后你带着,别让她总在跟前碍手碍脚。”
万安往厨房里看了一眼,顿时明白了他的打算,这是嫌小燕总缠着文晚晚,要他把人弄走呢。万安心里越发惊诧了,几时起,自家主子竟然这样儿女情长起来?
入夜后,文晚晚跟小燕并头睡着,看着小燕恬静的睡颜,不觉叹了口气。
小燕才来,她就要走了,看南舟的情形,对小燕也只是淡淡的,大约她走后,也就是能保住小燕吃穿不愁罢了,想要关切照顾,大约也是不可能的,不过,如今连她尚且自身难保,再多的事,她也顾不得了。
堂姐说皇帝想接她回去,可如果想接她回去,当初又为什么把她赐给了叶淮?
堂姐说一直在京中,又说因为她吃了苦头,又是为什么?
文晚晚不觉又叹了口气,要是能尽快想起来就好了。
“姐姐,”小燕半梦半醒之间听见了她的叹气声,迷迷糊糊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文晚晚把薄被又给她盖了点,闭上了眼睛,“睡吧。”
等一觉醒来,就到了明天,到时候她跟着堂姐离开淮浦,堂姐肯定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
到那时候,也不知道他会恼怒成什么样子……
不过,她都要走了,在这里的种种,也就顾不得了。
文晚晚蒙头盖着被子,许久,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饭后,文晚晚做了一会儿针线活,看看日头高了,这才不动声色地把丝线什么的都收拾好,向小燕说道:“我约了人去码头,你要不要一起去?”
她早起的时候,跟小燕说过今天要蒸包子,所以小燕吃完饭就在碾酵母发面,心里虽然想跟她一起去,但又怕耽误了发面,便摇摇头说道:“我不去了,姐姐,你去玩吧。”
“行,那你就在家里吧。”文晚晚笑着看了眼叶淮,“南舟,那个大姐说了中午要一起吃饭,我到时候看情形吧,能推就推掉,要是推辞不掉,那么你跟小燕和万安在家吃吧。”
叶淮眸色沉沉地看着她,半晌才道:“好。”
文晚晚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走出家门时,隔壁王家门前吵吵嚷嚷的,王婆正扯着嗓子破口大骂那个淮南来的女人诓骗王虎休了媳妇,自己却跑路了,邻居们都凑在跟前看笑话打哈哈,处处都热闹得很。
文晚晚回头看了一眼,很快转过身去,快步离开。
码头边的桂花树林里,桂花开得正好,浓郁的香气被风一吹,几里之外都闻得到,文晚晚迈步走进树林里,抬眼就看见文柚站在一棵桂花树底下,脸上的神色又像是喜又像是愁,轻声道:“你来了。”
“我来了。”文晚晚伸手折下一枝桂花插在她发髻上,轻声在她耳边说道,“姐姐,我来跟你回家。”
“好,回家。”文柚点点头,叹了口气,“咱们回家。”
“文姑娘,今儿咱们姐妹几个,可要好好地玩上一整天。”刘宫人笑着上前,一手挽住一个,“走,瞧这花开得多漂亮!”
桂树林外,几个钓鱼的闲人,有意无意地留意着这边的情形。
“有尾巴,”刘宫人沿着树林子里的小路走着,声音压得很低,“咱们得把尾巴甩掉了才行。”
文柚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像是很害怕的模样,文晚晚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在地上拔草根玩,悄声说道:“别怕。”
刘宫人既然能在淮浦藏这么久,既然能在南舟眼皮子底下把文柚带来跟她碰面,肯定都已经安排好了。
果然没多久,就听树林外面一叠声地吵嚷起来,却是一艘船泊进码头时不知道怎么回事翻了船,船上的人一大半掉进水里,大声呼救起来,码头附近的人立刻都丢下手头的活计,飞快地跑过去救援,那几个钓鱼的原本并不打算管,结果几个来救人的被他们的水桶绊了一跤,很快抓住他们吵成了一团。
“哎呀,这边太闹腾了,咱们去那边的土地庙玩吧,听说庙里抽签灵验得很,咱们也去抽一个签。”刘宫人拉着文晚晚往树林另一边走,飞快地说道,“暗中也有尾巴,快进庙!”
三个人一同进了庙,在神像前抽了签,又跟着道人进里屋解签,推开木床,露出地下一个暗道,刘宫人急急说道:“文姑娘,从这里出去就是西边小码头,咱们从那里上船,禁卫军在十里外接应。”
禁卫军?可是那夜来刺杀她的,分明也有禁卫军。文晚晚犹豫了一下,文柚忙道:“妹妹,走吧,跟姐姐回去找陛下。”
她的手温暖干燥,文晚晚定下心来,点了点头。
在黑魆魆的地道里小跑着走了两炷香的功夫,再露头时,面前是淮水的一股分支,一条货船泊在码头里,文晚晚跟着文柚上了船,船夫立刻起锚,顺风顺水,向着京城的方向驶去。
文晚晚坐在船舱里,吹着微微潮湿的河风,恍如隔世。
当初她从淮路州逃出来的时候,原以为很快就能见到大伯一家,几曾想到一直蹉跎到如今,又发生了这么多事?
“妹妹,”文柚也看着河面,低声道,“你的伤好了吗?想起来从前的事情了吗?” *
“没有,”文晚晚摇摇头,“姐姐,陛下既然要接我回去,当初为什么又把我赐给了叶淮?”
“不是陛下,是皇后。”文柚的声音涩涩的,“皇后拿住了我们,逼你去的,陛下他什么都不知道。”
文晚晚啊了一声,一刹那间,无数场景一股脑儿涌进了脑海里。
香烟渺渺的宫室,皇后艳丽中带着冷厉的容颜,她伸出手捏着她的下巴,涂着红蔻丹的长指甲慢慢划过她的脸颊,低声道:“去淮南偷遗诏,来换他们的性命。”
文晚晚紧紧捂着额头,遗诏,什么遗诏?
啊一声长叫,正在摇橹的船夫突然捂住胸口,扑通一声跌进河里,刘宫人紧跟着跑进来,惶急地说道:“不好,叶淮追过来了!”
文晚晚急忙跑出船舱一看,身后几只小船箭也似地追过来,最前面一艘船头上站着南舟,手持长剑,面沉如水。
文晚晚一颗心沉了下去,却在这时,脖颈上一凉,刘宫人拔刀横在她颈上,低声道:“文姑娘,得罪了!”
第39章 爱恨(加更)
冰凉的刀刃贴着肌肤, 文晚晚眼皮一垂,声音里便带出了高阶女官的威严:“你想杀我?”
“奴婢不敢!”刘宫人急急分辩道,“叶淮已经追来,奴婢只能假装劫持姑娘, 逼他退走!”
叶淮?文晚晚皱着眉看向身后的追兵, 哪个是叶淮?
“别伤我妹妹!”文柚从舱里跑出来, 怯怯地伸手去拉扯刘宫人, “求你了,不要伤我妹妹!”
眼看后面几艘船飞也似地赶到了近前,刘宫人来不及多说,厉声向文柚叱道:“让开!”
跟着将手中刀向文晚晚脖颈上压得更深些,抬高声音向船头的叶淮喊道:“想要文局正活命的话, 全都退下!”
她一声喊, 货船的甲板底下跟着跃出来十几个灰衣的男人,上前来团团护住她,共同御敌。
刘宫人的刀刃虽然压得深, 但文晚晚能感觉到, 她小心拿捏着分寸, 丝毫不准备伤她, 文晚晚放下心来,低声嘱咐道:“如果他们还是不肯退,就把我弄伤, 吓吓他们。”
有南舟在,应该不至于不顾她的性命,她就能顺利逃走。
小船上,高恕急急向叶淮请示:“王爷,文局正在他们手里, 怎么办?”
叶淮死死盯着文晚晚脖颈上那把刀。他那样珍惜着的人,竟敢有人那样待她!杀戮的冲动压倒了一切,叶淮眯了眯丹凤眼,薄唇里吐出一个字:“杀!”
“是!”高恕得令,立刻吩咐道,“快追!”
水退船进,转瞬之间,两条船已经近在咫尺,刘宫人心惊胆战。
叶淮的名声她听过太多次,去年南境一战,直杀得洞夷血流成河,天地变色,如果被他追上,还有什么活络?她想着文晚晚方才的嘱咐,把心一横,低声道:“文姑娘,得罪了!”
不等文晚晚回答,刘宫人手中刀斜刺里一拖,在她脖颈上抹出一条血痕,跟着高声向叶淮喊道:“再敢靠近,我就杀了她!”
叶淮凤眸一睁,倏忽暴起。
刘宫人最后一个字刚吐出口,眼前白影一晃,叶淮从天而降,人还不曾落地,手中长剑已经刺进了她的脖颈,跟着一把拉开了文晚晚。
刘宫人诧异地睁大了眼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他怎么这么快?
鲜血喷涌而出,文晚晚被叶淮用力拉开,堪堪避过,眼睁睁看着刘宫人扑通一声倒在甲板上,抽搐两下,再没了声息。
文晚晚眼前一黑,满心里说不出是惊讶、恐惧还是迷茫,紧跟着腰间一紧,叶淮一只手紧紧搂着她,腾挪躲闪,避开了灰衣人的攻击,紧跟着剑光如电,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灰衣人像被砍倒的麦秆,纷纷倒下。
浓重的血腥气瞬间充满了空气,文晚晚低低地叫了一声,本能地把脸埋进了叶淮的怀抱。
那日在山道上被人追杀的情形再次浮上眼前,文晚晚看见了一个蒙面人露在外面的眼睛,眉心中间有深刻的川字纹,虽然想不起名字,但她认得这张脸,她在宫中见过无数次。
要杀她的,果然是宫里来的人。
后脑上疼得更紧了,血腥气刺激着她的神经,文晚晚紧紧抓着叶淮的衣服,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别怕。”叶淮一剑刺死一个扑上来的灰衣人,在百忙中急急向她说道。
他把她搂得更紧了,像是要把她揉进身体里一样,文晚晚不自在的挣了一下,只换来他更紧的搂抱。
文晚晚禁不住抬头看他,他一张脸绷得紧紧的,薄唇抿着,凤眸微着,有杀意,也有柔情,他的剑刃上淌着血,一滴滴的,尽数落在甲板上,又很快渗进去,留下一片暗红。
他不是她熟悉的南舟,此时的他犹如罗刹,陌生又可怕,然而他的怀抱却带给她安稳的感觉,文晚晚迷茫到了极点。
软剑一挥,又刺死一个灰衣人,尸体摔出去,撞到了正要往船舱里躲的文柚,文柚跌倒在地,眼看叶淮的长剑已经来到身前,文柚尖叫一声,向着文晚晚哭叫道:“妹妹救我!”
话音未落,叶淮的剑尖已经指在她心口,文柚吓得浑身发抖,想逃,可怎么也动弹不得。
“南舟!”文晚晚嘶吼一声,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一下子推开了叶淮,挡在文柚身前,“她是我姐姐,我不许你伤她!”
叶淮抿着嘴唇没说话,只一伸手,将她又拉过来,文晚晚跌跌撞撞地冲进他怀里,却又不肯被他抱住,两只手撑在他身前,仰着头看着他,颤抖着声音哀求:“南舟,你别伤她,她是我姐姐,我求求你,别伤她!”
眼泪滚下来,又被叶淮用手擦掉,他看着她,一刹那间明白了所有的前因后果:“原来,是你想逃。”
事情并不复杂,也并不难理解,他只不过关心则乱,一心惦记着她的安危,一时竟没发现她就是主谋。
是她想逃,是她跟这两个妇人联络,是她一再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蒙蔽他,刚刚被他杀了的妇人虽然拿刀胁迫她,但手上根本没有使力,可笑他那时还揪着一颗心,恨自己来得不够快,害她受伤。
叶淮看着她,恨到了极点,果然,只要把心交出去,只要对别人有一定点儿期待,留给他的,就只有锥心蚀骨。
文晚晚看着他凤眸眯成一个危险的弧度,心里知道委实是惹恼了他,忙哀哀地说道:“南舟,是我错了,你放过她,我求求你放了她,她是我姐姐,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做的,跟她没有关系。”
叶淮垂目看着她,最初的恨意退去大半,酸苦愤懑慢慢地泛出来。不管他怎么做,她都是要走,去找皇帝。
可恨的是,他如今,竟然不舍得把她怎么样。
长剑冷光一闪,在文柚的脖颈上也留下一抹血痕,叶淮收剑还鞘,看着她冷冷说道:“回去告诉小皇帝,我在淮浦等他!”
跟着双臂一展,抱紧文晚晚,跃回了自己的船。
文柚瘫倒在地,摸着脖子上的血,哭出了声。
入夜后。
小燕蹭着墙慢慢挪进文晚晚卧房里,抬眼见叶淮还坐在后窗底下盯着文晚晚,丝毫不准备离开的模样,只得硬着头皮怯生生地向他说道:“时辰不早了,主人是不是该回去睡了?”
叶淮并不看她,淡淡说道:“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