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年灰衣带刀,女子也青袍飘逸,一派武林人打扮,说了这些也没什么。
自然没什么,乌篷前面边侧的拓泽转头看了侧身倚靠的明谨一眼,眸色略忧虑。
这一路来,对谢家编排的人不在少数,可主上没有一次是有波动的,仿佛……仿佛不太在意。
“船家,江家那位大公子为人如何?”
“你说庄帏庄公子啊?那可没什么挑剔的,他自小就读书好,难得虽是名门公子,却从来都不倨傲,待人可好了,在我们江城素有美名。”
第186章 两难
两个船夫各方面夸赞了庄帏,听得拓泽都觉得这人是真的极好极好。
上了岸后,他问明谨这是否可信。
“很多人都说我极好极好,你信?”
“我信。”
“所以你被骗了。”
“……”
“又有很多人说我极坏极坏,你信?”
“我不信。”
“所以你又被骗了。”
拓泽觉得自己太累了,“主上,你这……”
他不太懂她的意思。
“说我好的人,跟说我坏的人,其实很大一部分是同一个人,你说,这是为什么?”
“不过是因为人一般看场合说话,真真假假又有谁知道呢。”
明谨自己是有盛名的人,对这种事一向看得淡,所以来江城也不是为了听这些老百姓说庄帏是非的。
“最了解他的,不是他的父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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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谨上门,自不是以谢明谨的身份,而是小圣人别庄的庄主,理由也很正当。
“关于三城篾湖两岸受灾纤户的捐资救护,多谢庄主慷慨解囊。”
江家夫妇本就乐善好施,本苦于自家虽是名门,却是言情书网而来,比不得那些富户,此番牵头救护,但募来的钱款并不算多,却不想今日这登门的年轻庄主这般慷慨。
“客气了,纤夫们往日危险时修缮河堤,本就凶险,如今水灾之下,生计难料,我等救助一二,也是为了商运通达长远打算,于我这般生意人也是有益的,只是数目可能也不太够,我想着要不要联络下商行其他人……”
明谨这么一提,江家家主就说明谨初来乍到,在江城并无居所,不如在府内住下,既安全也方便,如有商行之人往来,江家也可代为接待。
明谨欣然在贵客所居的偏院住下,观望了庄帏所在的主院。
纵然这个人多年住在都城,但既是嫡长孙,身份贵重,庄家自不会动他的地方。
明谨站在二楼阳台,瞧着那地方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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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谨也不单是自己来给庄家送钱的,她既提了,就真的允诺了,联系了江城的商户,以生意来谈救护之事。
江夫人惊讶:“我就纳闷了,我们喊他们捐钱他们不乐意,怎的这庄主一说,他们就这么热情。”
江家主想了想,说:“大概是因为生意人大多数是谈交易的想法,钱只出不进,他们心里不乐意,可若是出了,能得到回报,他们心里就舒坦了。”
江夫人:“怎么,庄主还给他们赚钱了?”
江家主摇摇头,他到底是见过世面的,这几日已经琢磨明白了:“不,庄主跟他们谈了我们江城海运的事,我以前也听过东梧州那边海运连锁之事,主导人就是咱们昭国首富温氏跟小圣人别庄,不然你以为这些人会跑这么快来我们家?个个巴不得被邀请……要知道那边的东梧商行都在弄出海的商队了,场面很大,只要搭上这艘船,他们的生意路子就拓宽了,若是能跟东梧州形成货物连运,那就更好了。而要海运,两岸的纤户就不能出事,他们考虑到将来,心里也就愿意了。”
人啊,其实就是这样的性子,何况商人多精明,他可以理解,就是没想到小圣人别庄庄主这么年轻,竟这么厉害。
两老夫妻还不知道明谨此时正在他们家儿子的房间里。
空无一人的屋子,明谨借着月光观察。
边上的拓泽觉得吧,明黛如果知道自己那个恪守规矩跟品德道义的姐姐会这样违背往日操守,亲自跑到庄帏的居所调查,就为了确定对方的虚实,不知道会不会生气。
这时候,就看在明黛眼里,是未来夫君重要,还是自家姐姐重要。
不过,也不会有人知道就是了。
明谨观察一番后,也不说话,随拓泽回居所。
“主上可有发现?”
“没有,齐整规范,毫无破绽。”
“过于完美,是否有问题?”
“又不是他自己安排的,而是他母亲。”
“江夫人?”
明谨坐下后,拓泽站在案前,面露思索之色,“若从父母爱子来说,一切尽善尽美,倒也不奇怪那般规整干净,毫无痕迹,但那些书籍也必是他所好,可能看出什么?”
“圣人学子,求学科考所需,为官作仕,治理政务所需,都只是这类的书籍,也没什么奇怪的。”
也就是说没什么发现,看起来,这个庄帏是真的没什么问题。
拓泽也不好说什么了,静静等着。
过了一会,明谨问:“还有多久成婚?”
“一个半月后。”
“就一个半月?”
明谨微微皱眉,时间有点紧。
沉默片刻,她忽说:“这一路来,你觉得路上骂谢家跟骂我父亲的人多吗?”
多,很多很多。
拓泽低头:“那些人的话也不可尽信,老百姓么,总是容易以讹传讹。”
他本是如此安慰,但忽从明谨肃然的面色中品出几分意味来,他一惊。
“主上是怀疑有人在民间散播?故意推波助澜……”
明谨扶额,“那些人可能快要动真格了,如果作最坏的打算,我必须先将明黛他们安排好,而外嫁是最正规的路子。但前提是这个人可信,可值得托付,不会耽误明黛的终身。”
这是两难的境地。
拓泽:“难怪您对这个庄帏如此上心,但想来,此人目前尚不算是花心软弱无情之人。”
明谨挑眉,轻飘飘道:“若他花心,倒也不算太差,左右过了这一关,日后再换就是了,可若是其他的……就很难说了。”
男人最坏的低处从来就不是花心。
她看向窗外。
只是想要一个没有奔着害人来的妹夫,有那么难么?
“还能给我两年时间么,哪怕一年也可以。”
明谨起身见外夜光,但却发现天际弯月本有光色,却被一片乌云却遮盖,她皱了眉头,唇瓣紧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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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打雷了。”
都城谢府大门宽阔,宗祠之地,不点光火,但门窗八开,有风来。
门外的毕二抬头看天,皱眉暗暗说了一句话。
但宗祠内昏暗,一头白发飘扬起,任外面雷霆如何作威,谢远都不曾转过头,只静静看着前面的牌位,一个接一个看过去,但到他的曾祖父那会,他停了下。
从他的曾祖父曾祖母过去……上下两排二十数人,皆是当时的嫡脉。
其实谢家如今嫡脉只剩下他们父女两人,也不是自然而成,乃是变故。
第187章 嘲讽我?
“曾经繁茂昌盛,边疆一战而已,尽灭,余留小姑婆与父亲跟二叔三人性命,那是我谢家历史上最危急的最低处。”
“三百年昌盛,转瞬即逝,沉浮不定。”
他低低自语,却伸手拿了自己父亲的牌位,牌位下面有一个暗匣,里面装着每个人的死因与平生要事。
换言之,牌位是每一个谢家人的身份跟结局,但牌位下面,装着的是每个人的故事。
那些不可言说的秘密。
谢远手掌抚过牌位,眼底却没有半点感情,只有冷漠,好一会,在雷声中,他问外面的毕二。
“她到哪了?”
“江城。”
“哦,那是焦阳城隔壁了。”
谢远把牌位随手放了回去,有些歪,但他也没在意,那种冷漠跟随意溢于言表,但毕二没有多说,保持沉默。
“主君,人马已准备好了。”
谢远:“她已在江城,不到三日就会到焦阳,比我想像的快。”
毕二:“是属下无能,没能拦住少宗查到焦阳军械坊的事。”
谢远踱步了下,道:“把谢明黛送去江城,拖住她。”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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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谨在庄家住了四日,办好跟江城诸商户谈判交易之事,本筹备离开江城前往焦城,却见探子飞鸽来报谢明黛已离开都城,赶来焦城。
“以什么理由?秘密?”
“是的,秘密,庄家人并不知晓。”
“可有谢家暗卫护送?”
“有,但很少。”
“那就是他不让我离开焦城,要用明黛来绊住我。”
父女间太了解了,明谨都不用二次刺探就想到了缘由,也察觉到焦城军械坊的隐秘。
她第一反应就是谢家是否参与甚至主掌军械坊的贪污之事。
可从她了解到的谢家隐秘收入,其中并无此项,除非她的父亲大人将它独立开来。
“要么就是他不想让我参与军械坊的调查,而打算自己去解决它。”
明谨思索中做抉择,最终扶额。
她无法放心明黛在寥寥几个暗卫的保护下出现在焦江两城之地。
而谢远也是算准了她不放心。
“拓泽。”
“在。”
“你剑心通明了吗?”
“主上慧眼如炬。”
“那就去焦城吧。”
明谨将密信放在小炉子里点燃,眉眼淡漠,“让我看看多年把持军械贪污跟叛国之徒到底是何方神圣。”
“还有,让天狗联系都城的眼线盯一盯朝廷是否有什么反应。”
两日后,明谨得知都城十二监跟监察院两路人马也出了精锐赶赴焦城。
同一日,谢明黛乘坐的谢氏行舟被拦截在江城码头之外的碧游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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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人,敢拦我谢家的船?”谢明黛从舱内踱步而出,看着对面行舟上的护卫,却不见主人,明艳如丹姝的双目流转江上昭阳余辉,她笑了,“主人家不敢一见么?莫不是极丑?”
她双手环胸,倚靠着栏杆,仪态万千,比起四年前更是美得不可方物。
女孩子家,如今恰是到了最美的年纪。
尤是谢家女子。
对面行舟的护卫齐齐低头,不敢再看,明黛眼中笑意更甚,却见对面总算出了声。
“自负美貌,身侧护卫不足,且还不知收敛,你就不怕遭祸?”
明谨从舱内出,在几个暗卫行礼后,看向明黛。
明黛打量她,眼中光彩跟喜悦一闪而过,很快收了笑,却道:“不过是因为知道是你罢了,但你果然一如多年前嫉妒我美色。”
明谨眉头紧锁,淡淡道:“你洗去妆容换个寻常点的衣服再与我看看。”
边上前两日也赶到江城的芍药闷笑。
长大了,两个谢家姑娘更美了,可好像一点也没变。
这几日掐着时间等着被明谨拦截的明黛可是每日都刻意妆容,就是怕到时候突然遭遇来不及,可这个谢明谨倒好!
她放下脸,道:“我便是不妆容,那也比你……”
她瞧着不施粉黛也天然清美极致且自带剑客超凡气度的明谨,忽然想起谢明月。
贪吃懒睡四小姐,酸气冲天谢明月。
她可不要变成那样!
明黛克制了下酸气,转移话题道:“果然是习武好处多多,看你这面色红润有光泽,难怪乐不思蜀,往日嘴上说着好听的姐姐妹妹都不要了。”
“出个宴席都恨不得跟我撇清关系走十八步院,谈什么要不要的。”
“……”
我那是不想被你压下去!
“你确定要与我隔舟对谈?过来。”
明谨让人放了两舟踏板,明黛却是不敢过来。
“敢带这么点人跑江城,就不敢过来?”
“我……”
“不过来,我走了。”
“你等等,你不是练武嘛,带我过去。”
“叫我姐姐。”
最后明黛还是倔强得在护卫的庇护下颤颤悠悠过来,踏甲板的时候腿都软的。
明谨暗想,真倔。
谢家女子内在大概都这脾性。
“你自己在外面乱跑也不给个信儿,现在还借机吓唬我,谢明谨,你这般行径,回去后我定好跟谢明容说!”
“回去说你见到我有多高兴么?顺便跟她们两个显摆下只有你知道我现在长成什么样,过得好不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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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舟江上,风平浪静,坐在船上钓鱼的两人聊了天,主要是明黛自己想聊。
“你怎么不问我庄帏的事情?你不满意这个妹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