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梨白衣跟褚兰艾,还有她们拦不住的……谢明容。
她站在那,一手扶着拱门,一手扶着自己已十分明显的孕肚,不要任何人搀扶,隔着这么多人,隔着淌血的地面,隔着她父亲滚动的头颅,看着一身染血跟她手里滴血的长剑。
四目相对,只一下,她身边的丫鬟惊呼。
谢明容的双腿见了血,血水沿着靴子流淌,沾湿裙摆。
她一动不动。
许氏好像才回过神来,凄厉一声,顾不得自己的丈夫,狂奔过来。
天上忽然雷声轰鸣,似要暴雨。
明谨眸光颤抖,又似都敛去了,只冷静说了一句,“给她安排接生。”
那冷静,竟是令人发指得沉稳。
但梨白衣却想到——她是极清楚谢明容孕期的,哪怕多年不见。
可现在……
“我去帮忙。”梨白衣有强大的内力,可助稳婆接生。
谢明容被带走了,好像又恢复了平静。
然后明谨把带血的长剑插在了地上,看向宴王。
“殿下亲至,是来宣旨的吗?”
“抱歉,处理我族中事务,见了血,吓着你了吗?”
宴王脸色苍白,竟说不出话来。
“那就过来吧,我等着你宣旨。”
宴王被她如同唤狗一般,他恼怒,却也极端畏惧,但最终想到了什么,踱步走过去,拿出了袖下的圣旨。
“谢明谨,你当我是骗你的?跪下听旨吧。”
只是明谨没有跪下,宴王盯着她,恶意吞吐,“怎么,你想站着接旨?”
明谨还没回话,监察院的人忽然到了。
监察院的院主深沉的目光扫过全场,在明谨身上顿了顿,但拿出了腰牌,冷然道:“我监察院刚得到紧要的罪证,证明你谢家有一人谢青,曾参与当年霖州城被攻破之事,涉嫌通敌卖国,如今要叱拿你谢家人前去调查。”
一语惊破天。
谢家人全部震惊惶惶,宴王跟赵铭等人大喜,尤是宴王,当下走了出来,“原来如此,谢家尔等逆贼,难怪有如此大的反心,原来当年便有血脉通敌卖国,还敢说是紫勋贵族,怎对得起我昭国赐予的荣耀尊贵!”
“来人,将谢家人全部拿下!”
天空雷霆轰鸣,庭院中起了风雨欲来的凉意,谢沥等人似绝望了。
目光对视,后者本有无穷的信心跟狠辣,却莫名在这目光下嗅到了些许嘲意。
他感觉到了羞辱,亦怕她伤势恢复,利用武功大开杀戒,正要怒斥,却见外面骤然来了城门守将急信来报。
第一个报的是禁军统领,因为这里他官职最高,也事关都城国防。
“什么!”
禁军统领惊骇,后看向明谨,明谨没说话,倒是宴王问了。
“谢公已死,遗体正护送到了城门口。”
宴王大喜,死了?果然死了!那人没骗他!
“若是如此……”宴王终究没能压住嘴角的笑意,但禁军统领也跟着沉面来了一句:“东道跟西部三十五部族世家缨勋氏族族长或少族长联合护送,而此前……我们朝廷并不知一点消息。”
宴王后知后觉才察觉过来,面色大骇。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昭国两部至少二十个州城的管道峡口没有通达朝廷就给对方放了口子,并一路遮掩其行踪。
而这些世家皆是300年前跟着褚谢两家打天下留下来的氏族,不管是高爵还是低爵,掌握的权力都足以让昭国半壁江山动摇甚至颠覆。
毕竟有时候沉船也只需要一点点漏洞,何况是这么大的洞。
这也是第一次,谢家的根基,谢远的权力狰狞显露。
谢家,终于亮剑了。
在谢远死了之后。
这太匪夷所思了,他都死了,这些氏族是疯了吗?
谢远或者谢明谨到底是用什么办法说服的他们?
褚兰艾亦是被这个消息惊住,下意识去看明谨,却见这人反而此时弯下了尊贵的膝盖,跪在了宴王的面前,低头,抬手作揖。
“请殿下宣旨,但也请殿下转告君上。”
“谢家少宗谢明谨,求褚氏王上允我谢家当代主君遗体入关。”
没有人问,若是不允会如何。
第220章 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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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王打死都没想过谢明谨会跪自己,她太高傲了,谢家门楣也太高了,自他当年觊觎她美色,也图谋谢家实力,他就知道要得到她不容易。
后来又因为一些事……他恨极了,就想着要把谢家踩在脚下,让谢明谨对自己低头,任由自己拿捏,一雪前耻。
可为何此时此刻真正达成了,他反而有一种惶惶不安的感觉。
但毕竟是皇子龙孙,见过世面,哪怕知眼前局面隐晦,他也撑住了。
因为他想到了一件事——不管如何,谢远已经死了。
并且,谢明谨始终是一个女人。
女人,未来有限。
今日她闹这么大,既无她父亲那般权柄,如何能长久威胁朝廷,反而惹朝廷诛杀之心更甚。
在没有谢远可依仗后,那些今日勾结起来的氏族日后也只是一盘散沙,反而还会后悔今日所选。
而自己毕竟是皇家血脉,已成功回到都城,未来,他还有未来。
他无需畏惧。
既如此,那就摆正姿态。
宴王深深看了明谨,目光从她苍白却精致的脸庞,到纤薄却婀娜的身子,再着落在她低垂眉眼下嫣红的唇色。
他眯起眼,淡淡道:“此事,自等君上之意,你还是先听旨吧。”
他把圣旨念了,意思跟此前叫嚣的大同小异,念完,他看着明谨,想看她如何反应。
结果也没什么反应,她接了圣旨,起身了,衣摆垂眸,骨清而皮润清瓷的手指漫不经心打开它。
她看了。
宴王莫名有一种她看圣旨的时候,仿若自己要接旨的感觉。
他冷笑,“怎么,你还觉得圣旨有问题?”
明谨没动过,只是手指点住了圣旨一处,便是那玉玺印章,抬眸看他一眼。
“原来你知道?”
什么意思?
宴王愣了下,没能理解,但他很快惊恐了,因为明谨将圣旨打开,往后一摆,它勾在一根手指上,两边垂挂下来,露出了黄文金边黑字,以及红泥玉玺印鉴。
“身为皇族子弟,不知昭国玉玺十二琢纹么?竟是错了两道。”
她一句话,褚兰艾跟禁军统领大惊失色,齐齐上前来细看,后对视一眼。
眼中难以置信。
“什么意思?!!”宴王恼怒,“谢明谨,你少危言耸听,这圣旨,这玉玺怎么会……”
他自己看,仔细看,惊住了。
因为玉玺印真的错了。
可平时,谁会留意它呢?因为它永远不会有错的,谁会在君王还在的时候假传圣旨,还是这样明显的纰漏。
“这是君上给我的!亲自赐予我的圣旨!”宴王急急道。
明谨淡淡道:“宴王殿下意指若非君上手中玉玺乃是劣品,便是君上故意给你的假圣旨?不知是这两种,是哪一种?”
哪一种都是大逆不道,他都必死无疑!
“不,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宴王当然否认,但他一否认,明谨凉凉一句:“那便是你胆大包天,自做圣旨,打着君上跟朝廷的旗号要灭我谢家。”
“于律法,此乃一等一大罪,是要夷九族。”
“统领,还有院主大人,两位都是朝廷肱骨大臣,原来能容忍此人如此大逆不道。”
“还不动手,莫非,你们是一伙的?”
三人神色突变,而明谨往后缓缓退了一步,抬起一只手,“那就让我谢家代劳吧。”
她手一挥下。
谢家护卫跟暗卫气势汹汹逼上前。
当时,禁军统领跟院主都察觉到了明谨那心平气和的言语下可怖的杀机,不过眨眼,局势逆转。
禁军统领却是反应最快,不,应该说,是他没有犹豫,没有迟疑。
而院主想得多,也就慢了一步。
“拿下!”禁军统领第一时间拿下了宴王,将挣扎的他按在地上,褚兰艾并无心去在意宴王来日的下场,因为她知道不会有第二个下场。
她只是震惊于这个圣旨。
圣旨,不可能是宴王假制而来,他没那么大的胆子跟能力。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谢明谨自己弄的?也不可能,这印泥是完整的,并非内力可以更改,只是错误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褚兰艾心头凉意,却对上明谨的目光。
她与此人对视不知多少次,但第一次觉得无比陌生。
“这是你们王族宗室内部的事,拿去吧,好好查。”
明谨松开手指,褚兰艾下意识去接住滑下来的圣旨,然后看到此人淋着雨,看向院主。
“院主执掌监察院十年,不知道仅凭密信是无权私闯国公府的吗?除非是君王降罪,你手中不会也有圣旨吧。”
院主其实此刻已经平静下来了,淡淡道:“宴王殿下,我并不知,自有宗室跟刑部调查,君上也定会给无辜者公道,给大逆者伏法,我眼下来,只是来请人回去帮忙调查。”
他看向明谨,笑:“此事已通达阁部与朝堂,百官政议过,意为严查,难道谢家门楣已经尊贵到都容不得调查的地步了?”
办案多年的老吏,城府深沉,自不会被眼前变故就吓退了,院主老神在在,似无懈可击。
面对他,明谨显得那么年轻,苍白,羸弱,只是眉眼之中的凉意,像是这一场雨,雷霆之下的一场雨。
她也笑了笑。
她一笑,水滴就沿着她精致脸庞的弧度流淌浸润到她唇角似的,然后很快聚凝于下巴。
“怎会,要不要把谢青叔祖往年的字迹遗件一并交付?毕竟当年那些故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如今的,连有没有这个人都不知道,还不如给他的遗物供大人您细查。”
院主没想到会这么容易,第一时间认为她必有安排,那些字迹没准是假的,故意与密信不符。
“那就多谢谢二姑娘了,不过本官得提醒你一句,其他东西好造假,谢青此人的确是多年前的人物,他的书信,一要经得起岁月,二要经得起世人双目,切莫自作聪明。”
明谨低头,嘴角的笑似隐没了,下巴一滴水清透落下。
“放心,涉及我谢家之事,区区一个监察院不会承担所有压力,势必三司会审。”
她抬头,看着院主,已无笑意。
“你不必害怕。”
院主呼吸微紧,不是因为心性害怕,而是因为此人并非常人。
薄霜覆于地面,不动剑,不动内力,他已然被压制了。
最后……他也只能跟着云管家去拿东西。
搜查?他知道已经做不到了,从宴王的圣旨开始,他就知道势已破。
眼下唯一的突破口就是谢青。
一个通敌卖国就够了。
第221章 孕育
什么叶家,什么焦城军械坊,其实都是细枝末节。
谢家的躁动,乱,厮杀,最终如潮水般褪去。
谢宅之外,言贞骑在马上,看着禁卫军,看着巡防营,看着监察院先后退走。
没带走谢家一个人。
但她知道,这一切没有结束。
她往谢家内宅看去。
看的是谢家主院的位置。
院内,廊下,地面上的血迹才刚清干净,谢隽的尸身跟头颅刚被收敛,除了一些通生产之事,以及与谢明容熟稔的内眷妇人,其余都各自被安排回了各自院落。
被看管了。
其实便是没被看管,他们也尤自在恐惧之中。
不知是在恐惧这个国家,这个朝堂,这个不容谢家的世界,还是在恐惧一个人。
谢明谨。
就好像当年在恐惧谢远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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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势开始磅礴,屋内,血腥味浓重,却一直没传来孕妇生产必然会有的惨叫声,只有稳婆们各种吩咐的声音,一开始沉稳,后面就见了一些惊慌,但又力求沉稳。
血气越来越重。
许氏压着哭意,震住了近日变故所有悲痛跟不安,她忘记了一切,只知道眼前是她的女儿,她在身边,一直安抚,一直求她坚强,但她的手一直在抖。
二房的女眷不敢哭,只能看着谢明容一直咬着牙,双手却不肯握住任何人的手,包括许氏。
她只攥住被单跟床沿。
一口气似乎咬着,吊着,最终……最老练的稳婆看了她一眼,终究深知谢家隐秘,也最熟悉这些谢家儿女,她正要喊人,却见帘子外面已经出现了一个人。
二房的人一下子死寂了,便是许氏也露出复杂……但尤有期盼跟恳求。
所以她跪下了。
跪在了床边。
丫鬟掀开帘子,明谨踱步进来,看着床榻上的雪,看着谢明容身下大片的血,但胎儿始终不能出来。
明谨坐在搬来的椅子上,在床边,微微弯了身子,伸出手,却见自己手上沾着很多血。
是谢隽的。
她愣松了下,边上的梨白衣将干净的湿帕递过来,明谨看了她,接过了,将血擦干净,再将谢明容攥在床沿用力至骨节发白又发红的手指轻轻掰开,然后握在自己手中。
谢明容睁开眼,反攥紧了她,看着她,颤颤开口:“明黛,阿黛……她怎么回事?”
许氏抬头,又看向明谨,眼中含泪。
明谨眉眼微垂,长长的睫毛似笼罩阴影,“剥皮……也就是庄帏,是司徒家的人,谢家旧仇,当年牵扯景帝刺驾案,来报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