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顾虑我,我以前也没作过皇后,家里也从没人教我做皇后该做什么,左右一国皇后也只是做个摆设,除非底下有人闹事,涉及皇后职权……”
明谨朝众人浅浅一笑,“我更想当一个摆设,诸位觉得呢?”
皇后的职权是什么?管制后宫,约束官僚女眷的德行,动辄可以派人斥责惩戒或者把人弄进宫里骂一骂,严重的直接送进女狱……
最惨的是宫中妃子,就活在人家眼皮底下,若非君王插手,皇后基本可以压制所有人——翎妃那会是君王宠爱,君王爱护着,可现在……
若是君王爱护的是皇后,而皇后又拥有无上的武力。
在场的人齐齐打了一个哆嗦,又齐整露出顺从的假笑脸应和。
褚兰艾既觉得这一幕有点悲哀,又觉得很好笑。
论管制约束,前皇后跟谢明谨真的没得比。
不过宗室并不乐意见到这一幕,因为谢明谨跟前皇后唯一不如的地方是——她并不亲近宗室。
彼此因为秦家势弱而机遇拉拢宗室的前皇后,谢明谨太冷淡,太强势,君上又一再维护,宗室有了危机感。
不过褚兰艾倒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作为掌握国家权力的夫妻,没道理妻子就得受宗室管制。
她理当强势,理当威严。
行礼退下后,众人见到了太子。
后宫之地,就是太子也不能进的,毕竟太子也已是少年姿态。
今日来,怕也是出于礼仪。
众人行礼后,看着太子微颔首后进了殿。
其实此前朝上提及将太子归到明谨名下,后来被君上拒绝,朝堂其实有些异议的,都纷纷揣测皇后是要怀上嫡子压制太子。
但从女子个人身份考虑,她们觉得那些大臣简直在端着圣人的身份才异想天开。
哪个正妻嫁给别人不想着自己儿子继承家业的,何况前面那个儿子也不是多正统的身份。
看着吧,这后母跟儿子以后且有得计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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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太子按照礼仪来请安,其实应该隔着几日就来的。
可这位皇后在压制后宫后,深居简出,太子也就当不知道,极少来。
今日来还是太子詹事一再提醒不可失礼数,太子才勉强过来。
坤宁宫的宫人看着“母子”两人各自冷淡应付对方,简直头皮发麻,脸皮都崩得紧紧的,深怕喘个呼吸都打扰了这种冷肃。
太子应付完就要走,却听明谨说了一句:“春夜宴那日,人多眼杂,殿下身份贵重,身边多带几个人。”
或许是她冷淡惯了,忽然来这样的提醒,太子很惊讶,转头盯着她,目光清冷。
“非我想谋害你,不必多虑。”
这话太直白了,宫人们吃惊之下越发不敢说话。
“儿臣没这么想,母后多虑了,既是母后提醒,儿臣会注意的。”
太子弯腰行礼,走之前似想起了什么,也朝明谨道:“母后身边也没几个护卫,自己也理当珍重。”
“嗯。”明谨也没在意太子的离去,只低头喝茶,眼角余光瞥见外面弯腰等候的姚远。
再转头看太子离去的背影。
这个孩子眉眼太精致了,偏偏身姿英挺,仿佛聚了父母最大的优点。
仿佛是她这辈子看到的最出色的小孩子了。
眉眼中总有几分让她隐隐觉得有些熟悉的感觉。
明谨放下茶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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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夜宴,宫廷盛宴,热闹非凡,但不知为何,很多官员跟家眷都有一种极其古怪的感觉。
上次这么热闹,好像还是前皇后被捉奸在床……还是君上带着他们去捉的,对了,也带着现皇后。
想想都觉得五脏六腑都沸腾着,这次总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毕竟现皇后那样的人物……
宴席还没开始前,官员跟女眷各自在一边三五成群寒暄,其中不少有待嫁女的官妇看向萧容的目光次数分外多。
几番打量,几番讨论。
萧容毫无自觉,只冷淡沉稳跟众官员寒暄。
此人,既不比徐秋白清冷如仙,亦不比苏慎之温雅君子,他是发自内心的冷峻沉稳,好像自刀山血海跟红尘俗世中磨砺而出的一柄宝剑,但封在剑鞘中。
不过因为徐秋白跟苏慎之最终都崩坏了嘴脸,导致都城名门贵妇们遭受了重创,实在不敢再妄下定论,毕竟这个萧容崛起的路数更复杂,又……
时辰到了。
该到的几乎都到了,但苏太宰还没来。
内殿,明谨听到宫人来报了这件事,她没慌,反而笑了下。
“娘娘,要不要换上这件,还是这件?这些都君上让人挑了送来的。”
明谨目光一扫,发现几件是极盛重的皇后宫装,另外几件是素雅轻便的便装。
宫人们所指的都是皇后宫装,浓重又绝美。
但明谨没看她们,随手挑了一件简便的赤红玄金长袍。
“娘娘。”
明谨看了她们一眼,很随意得说道:“要命令我么?”
诸宫人噤若寒蝉。
她们没有恶意,只是下意识以自己对以前那些皇后的习惯认知来建议。
但她们犯了一个错误。
谢明谨不是为皇后之位而生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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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谨出殿的时候,见到了殿外站在月光下等着她的人。
听到动静,他转过身来,看着她,目光灼灼。
一身亦是玄红金线龙袍。
她那些衣袍上不管贵重还是简单,都有凤凰绣纹。
但……必然会跟他匹配,只是色调样式竟也撞了。
“好巧。”仲帝扯了下衣摆,讪讪道:“没想到我们选一样的。”
明谨看了他,淡笑了下,“应当的。”
仲帝也笑了,“嗯,应当的。”
“那,我们一起走吧。”
明明今夜是极凶险的一局,他却很开心,没心没肺似的。
“君上不担心么?”
“不啊,你会保护我的,对吗?”
“……”
明谨也不能说不对,只能应道:“对。”
“其实不用,只要有这一句就可以了,不用真的保护我。”
“君上客气了,我也只是说说,真打起来,顾不上您的。”
仲帝微笑:“……”
没人知道帝后来的路上交谈过什么,但他们出场的时候,的确惊艳了世人。
再没有任何一代帝后比这一代在容貌气质上可堪一比。
听说当年的太祖长得不咋滴,但凭着绝世的枭雄气概创立了赫赫伟业,后来的子嗣,一代代帝王,都是后宫佳丽如云,凭着诸多绝世美女的容貌改良,褚氏血脉代代俊美英武。
但也有人依稀觉得今日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感觉,大抵是因为这个皇后是谢明谨。
因为是谢明谨,君王变了。
因为是谢明谨,这个世家跟武林孕育而生的女子,她不像任何一代皇后一样依附于君王,她走来的时候,满天星辰,宫廷灯火仿佛都是她衣袍上流转的金色光辉。
她看过来的一眼,人人都忘记了她是昭国的皇后。
也忘记了她是谢明谨。
她就是她,当下不知是何人,但她能让万丈星辰坠落凡尘。
第241章 春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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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檐下的时候,等在边上的梨白衣跟在了明谨左手边的。
相比今日参宴之人的盛装,梨白衣依旧一袭白衣一把剑,看着明谨跟仲帝走过跟前后,她微低头,提剑跟在了明谨那一侧落后几步,送两人上主位,然后依旧跟禁卫军统领一左一右站在两边。
歌舞起,宴酒香不平,沉光入云鬓。
似乎连每个女子的发丝都沾染了光晕,每一片裙摆都流淌着香气。
这是权力的中心,是男人的天下,哪怕是皇后,也不会轻易插入这角逐的战场。
明谨淡淡看着朝中诸大臣在谈笑间提起近年政务,她一句话都没说,只偶尔小酌清酒,不过大事之外,也有些需要她这个皇后管的事。
婚事。
有人想给萧容介绍婚事。
宗室的人。
宗室的人还特地问了明谨,是否有介绍,是否愿意赐婚。
很明显了,宗室想拉拢萧容,想分裂萧容代表的三十五氏族跟明谨的联盟。
“萧大人么?”明谨笑了笑,看向萧容,“萧大人可有爱慕之人?若有,本宫愿意赐婚。”
对面首位列座的太子远不及婚事这个话题,也就听个热闹,但他隐隐察觉到这个话题关乎到了朝廷跟后宫局势,所以抬眸看去,却发现这位如今权柄极重的世家掌舵人很是沉稳,波澜不惊。
萧容抬头看向明谨,很快垂下眼帘,起身行礼道:“臣下并无爱慕之人,但若是娘娘有好的介绍,臣下感激不尽。”
“萧大人这话的意思是,娘娘介绍的,您一定会娶?”
宗室的人一开这腔,褚兰艾就皱眉了,看了某位旁支王叔一眼。
殿内气氛也微微古怪。
谢明谨跟萧容关系不错,本就有联盟之谊,在明谨没有进宫前,其实朝廷内外对他们的揣测是这两人会联姻以巩固联盟。
却不想谢明谨直接进宫了。
可某种意义上,这两人也的确是匹配的。
谢远挑的继承人,谢远的独女。
容貌气质跟能力都是上上之选,总觉得有几分女婿的意思。
不怪旁人臆想,主要是萧容此人气质刚冷,沉稳方正,鲜少退让于人,可竟当面顺从谢明谨。
若非是能力跟尊卑上的服从,就是情爱上的。
有前皇后珠玉在前,众人对当代皇后总有几分揣测,没法子,阴影太重了。
“若是娘娘介绍的,一定是好的,我这样的卑贱之人若能高攀,还需娘娘的恩赐。”
萧容在明谨面前展露了谨慎谦卑,其他人惊讶,明谨看了萧容一眼。
“我一向识人不明,不敢耽误他人前程,若是他人有好的介绍,萧大人若也同意……当然,也得君上也同意。”
明谨把权力交到了仲帝手里。
仲帝笑了笑,“萧大人的婚事,孤愿意全权负责,就不劳烦皇后了。”
说着,他伸手覆在明谨的手背上,别人看着是亲昵碰触,但掌心虚悬,手指交错在明谨的五指之间。
没碰到,但让人误会。
其实帝后本该如此,他虚张声势也不知给谁看的。
明谨目光落在萧容身上。
给其他男人看的。
“多谢君上。”
萧容谢恩,后坐回座位上,端起酒杯跟边上代表谢家的谢明容敬酒。
两人眼神交换中——刚刚明谨跟仲帝的手掌接触,代表着他们今夜联手。
鸿门宴,杀苏太宰。
可苏太宰没来。
如果没来,那今夜就毫无意义。
但他如果没来,也意味着今夜就不用让他们看到谢明谨跟苏太宰鱼死网破。
宴会过大半,如同泉山那次,外面要放烟花。
众人走出去的时候,明谨步子顿了下,让梨白衣的步伐赶上自己,
后者察觉到了,不敢逾越,也停下了,却见明谨的手往后伸,扣住了她要上的剑柄。
众人一惊,却见明谨缓缓拔出了长剑。
御前动剑是大忌,所有人都没想到,哪怕早已得知计划的梨白衣都没想到明谨这般直接。
倒是翎妃颤了下,默默往后缩。
她不傻,自打谢明谨入宫,且瞧见君王跟朝堂的变故,她就知道这昭国要变天了。
今夜绝对凶险无比!
梨白衣皱眉,看向明谨,却见这人眼眸淡冷,带着剑刃渐显的白光,往前走,且淡淡一句,“他来了。”
砰!烟花绚烂,光火耀目。
于宫廷煌煌灯火中,苏太宰来了。
苏太宰依旧年老体态,但风度翩翩,步伐稳健,却是一个人进来的,连一个通报的宫人都没有。
本来他来了,文武百官大部分一喜,就是宗室的也想借苏太宰来压制萧容等世家以及谢明谨,于是俱想与之寒暄,但不等他们下台阶,却发现被禁军拦住。
众人惊疑,仲帝却是抬手打了一个手势,众人被烂在了平台后,禁军统领十分紧张,握紧大剑守护身边,梨白衣则是取了褚兰艾让千机送来的长剑站在阶梯上,看着明谨一步步走下台阶。
朝臣中,言太傅拉住了下意识走出去的言贞。
仲帝看着明谨走下去,目光深深,又隔着大半个广场问了一句:“太宰体弱,却独自前来,可是把孤的宫人杀了?”
苏太宰开了口,却是声音沙哑,看似声量不高,却通达了大半个皇宫似的。
“都说君王一诺千金,君上允诺我的事没做到,还把自己祖宗的皇陵给炸了,掏得跟狗窝一样,是何道理?”
他的话平淡,却包含着森森的杀意。
所以,这才是苏太宰这般谨慎狡猾的人物真正肯来的原因。
萧容跟谢明容顿悟,却也惊讶于仲帝的做法。
两人天性冷淡稳重,思虑谨慎,还只是惊讶,其他人就是震惊了。
尤其是宗室的,更是躁动,但他们也不可能忤逆君王,更何况他们就算是瞎的也看到了苏太宰不对劲。
杀人?
阿,莫非!莫非四年前斐无道提及的那两个老东西之一就是苏太宰?
不管众人如何惊疑,反正这已经不是他们可以掺和的了。
不过,莫非只有谢明谨一人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