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杀他,再诛皇族跟朝堂的心,再乱昭国。
“我蝶恋花灭于十年前,共立宗298年。”
“你昭国褚氏立王权也才308年便已为人掌控昏骗,党争伐异,外戚当道,世家把政,身边是人是鬼都分不清,还妄想万年基业,跟我谈天下太平。”
说了这些话,他还深深看了褚律一眼,“年纪不小,妻妾不少,还只有一个孩子。”
仲帝:“!!!”
他冷笑,嘲讽之深,让褚律面色燥红,却活生生不敢让内外之人攻击,就是怕人海战术下对方还没死,自己就先被杀了。
于是,只能看着此人站在墙头,居高临下,手抚过带血的长刀。
“一年,我等你们一年。”
“若你们能擦亮狗眼找到那两个老东西,或者有能力说动白衣剑雪楼里面的老前辈违背高祖的规矩亲自来杀了我,我们之间也就算了,若是都做不到……”
他握住了刀,侧眸看来,目光带雪意。
“五年后,大荒既不杀入昭国不灭你褚氏,我也已刀道大成,可杀那两个老东西,就亲自提刀入都城,当年参与的……我一一灭族,包括你褚氏。”
“记住了,我叫斐无道,就住在祁连山。”
说完,他一笑,身体往后跃,竟似雪花凌空飘洒,然后一刀出。
轰!!雪庐对面的哨见塔被长长的刀气整个斩断,轰然倒塌。
此人之霸道,平生所未见。
盖是蝶恋花这样不世而出的传奇宗门也仅在被灭后浴火而生这样一个。
可更可怕的是他走后,空中尤有武道长音。
“待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呵,今天真是好大的雪。”(连着前面都是借用下近代词人王国维的词,非自创。)
温柔,眷恋,深邃入骨。
但最后一句还是显了此人霸道之外的内里稳如泰山。
这样的人很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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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内外分外寂静,仲帝气得面色燥红,本来他皮肤就白,此事咬牙切齿,甚至扶住了柱子,气得锤了一下,还问梨姓女子一句,“琴楼主跟老师傅可能杀他?”
“可以,但是否能出手,看君上与师傅跟师祖协商能否破高祖规矩。”
仲帝皱眉,飞快放弃。
众人深知他不敢挑战祖宗规矩,因自小受褚氏正统继承人教育的他也素来该知道何为高祖铁律。
而且他也不傻,现在能让白衣剑雪楼破了规矩,日后白衣剑雪楼就还能破规矩,至于那时候是不是为他就不知道了。
若是当年的先帝可能还会,毕竟那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霸道无情。
“爷爷的事……还真是……我冤不冤。”
他嘀咕了一句,让边上几位阁老面色带黑。
您可别说了吧!!
“此人如此狂肆,如此威胁,大不了派兵前去绞杀,就不信他区区一个人能以一敌万!”
有人出主意。
苏太宰谨慎,还是忧心国事,道:“先去看看边疆是否如他所言,不过霖州城之事可能非虚……”
谢远上报的事,他们都知道。
那么大铁矿,还好几个,竟差不多挖空了,也不知道挖了多少年,可半个兵器都没找到,细算起来,血炼门已被屠戮,对方也不可能转移走那么多兵器啊,除非是另有一个邪教掏空了它,或者就是谢远他自己监守自盗,可问题是当时在霖州城的可不止谢远,还有监察院的,说起来,监察院的还是更早就潜入了,哦,庄无血还在里面被蹂躏了一段时间,听说清白不保。
所以朝廷也只能推翻这个猜测,其实早前也疑心大荒那边,为了保命,仲帝不得不求助白衣剑雪楼出个人保护自己。
却不想……如今局面比想象的更糟。
“对了,他提到广陵谷?”
众人心潮起伏,忧心忡忡,仲帝沉思,后说,“那就只能放任此人这样挑衅我朝?”
众人不吭声,也没什么好主意。
再灭一次武林,这不摆明了壮大邪教吗?
话说虽然有些不敬,可邪教的滋生跟快速发展恰恰是当年武林浩劫之后。
因为没了压制,朝廷又不可能扎根于民间去洞察到这些隐秘。
褚兰艾道:“如果他所言属实,那么隐藏在朝廷乃至就可能在宫中的那两位就很有必要找出来了,其一要么求对方相助,其二,也得提防他们谋算君上。”
她最在意的是这件事。
隐在暗处的才最致命,如毒蛇,对方也没说错。
以前她以为谢家是祸患,现在看来比谢家更危险的不止一个。
“还是堂妹你有主意,不然孤就真以为自己只能多娶些妃子多生几个孩子了。”
仲帝郁郁,显然最在意这件事。
被羞辱得不轻。
褚兰艾一窒,没接这话头,倒是留意到这人目光飘了下……当然避开了她的梨师妹,越过雪色,到了院子里。
相比他们这边忧心忡忡争议是否追杀如何追杀,院子里另一边寂静许多,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了雪。
还有雪中人。
谢远看着一直瞧着地上斐无贼尸体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明谨,沉声,“送她回去。”
顿了下,凝了声。
“给她包扎。”
包扎,包扎什么?
第137章 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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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谨好像才回神,眼神有些恍惚,但那缕精气神回归,倒像是冰雪凝聚,变成了凉凉的冰镜,从她的眼里可以看到冰冷的人世间。
这漫天风雪,青丝如白发。
但她没回头,没看任何人,只是在暗卫过来前踱步走了过去,走到那斐无道此前站过的地方。
那棵梅树,绯色含香,枝头点白,挂着的草鸡帽也再次染了雪,她抬了手。
它从垂挂的袖子中出,右手纤细,苍白,左手纤细,更苍白,但血红模糊。
哪有什么冷静克制,也不过是无人可见时于袖下玉簪刺骨。
她将刺破手背的玉簪拔出,羊脂膏玉般的玉簪,带点青碧,形态简单,从血肉破土而出,如所有生命初初诞生或者死去那般意味着刻骨的疼痛。
她的神色淡漠,然后手臂轻扬起,背对着所有人,一手向后挽青丝,一手将带血玉簪插入。
或许太疼了,自小被娇养,素来尊贵又羸弱的她无法克制手掌的微颤。
她是颤抖着将世家贵女矜持优雅的礼仪尽全的。
太深太深了,她从这个家族得到的一切,以至于她要用血肉去诠释。
掌心血洞还在殷红流血,袖子往臂弯滑落的时候,这血沿着手背皮肉微伏的线条往下,往下,像是一条人世间最毒最缠绵的赤蛇,沿着那肌理如玉瓷白的手臂,流进袖间,渗入衣内,却永不会再回到她的骨肉之中。
款款,婉约,红白。
触目惊心。
然后她才拿起那小帽子,纤细的手指轻轻摩梭内里的针线,左手却颤颤,轻轻拍去上面的雪花。
那一幕幕,像是一种仪式。
也仿佛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若在她身上重叠了一个人。
当年是否也有一个女子弃剑入红尘,又从红尘中割肉断骨脱离,穿回了往日的衣衫,握起了曾经不离身的剑,戴上斗笠,冒雨而出……
毅然决然。
可又不一样,当年那人已红颜枯骨了吧,眼下这个年轻女子是温柔的,没有剑客那潇洒刚冷的气度,她缠绵,隐晦,带着漫无边际的觞情。
她永远不能像她的母亲干脆利落一战而死。
“少宗,请回。”
毕十一已到身边,低着头,躬着身,不敢看,但他还是看到了地上点点赤血。
他的眼有些刺痛,像极了幼年那些年里吃了糖也甜不了的日子。
但他也恍然,原来自己这样的死士奴仆还可以在痛时吃糖,可他的小主子这些年不管如何痛,都是没有糖吃的。
明谨没动,谢远眉宇沉入身渊,跨步而来。
两步,一步……
铿!!
明谨侧身,从身边的毕十一腰中倏然拔剑。
剑过风雪,然后以弧线,剑锋直直抵在了谢远的胸口。
不离半寸,它刺在了衣袍之上,无任何距离。
也因为她的动作骤然,系着的披风随之解断,从薄削肩头倏然而落,沾了雪,也盖住了地上的血。
恰逢一缕风,一点点脆弱,款款之玲珑,青丝华服飘散如秋瑟,冬来寒意,玉面朱唇点绛成绝殊
毕十一绝无料到自己会被明谨夺剑,回神后,神色骇然,却也不敢再夺回来,只能跪在地上。
这个变故惊动了所有人。
暗卫们紧张无比,不知道该怎么做,只有毕二沉着脸打了手势。
君上褚律等人自然也被惊住了。
梨姓女子跟褚兰艾对视一眼。
杀人诛心。
谢家今夜果然还是被诛心了。
也许还要杀人。
父女相杀么?
没想到谢明谨忍了全程,却终究没忍到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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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远站在那,高大身姿让他可以微俯视瞧着自己的女儿,瞧见她左手执剑,右手握着那破旧不堪的草鸡帽。
伤残之手,却愿执剑,非对他杀心不重,而是因为它带血,她不愿意让自己的血去染脏了帽子。
你看,这就是父女,他能一眼就看破她的所有爱恨,包括……
“怎么,此前还说只听需查辨,如今,你却是尽信了那两个人,要杀为父?”
谢远凉薄如旧,沉声如渊。
明谨却以另一种凉薄相对,道:“风来雨兮,则飞鸟投林,需谨言慎行,才可顾全大局。这不是您跟祖父自小教我的吗?”
所以她今夜尽全力向劝退来者,却不想……终究谈笑一场,恩怨入骨。
她垂下眸,声音雅致,带着几分迷茫,“我还记得您还教过,自古爱恨皆是私事,情伤由己,不毁他人。”
谢远冷漠:“那些教你的,你也没有都听进去。”
明谨看了看他,手腕微转,剑刃随之微转,刺伤衣衫,“大概因为人都爱听假话,恰恰也都因此被骗,尤其是女人。”
一语双关,谢远面色微变,却是笑了,“你倒也不必如此嘲讽于我,左右你恨我,也非今夜之事,更不止四年前之事,怕是从你很小……也许从你八岁那年,从你母亲不归开始,你就开始恨上了我。”
隔壁院子听着的林氏等人一惊。
明谨抿唇,谢远则继续道:“人人都道谢家自建国三百年,代代嫡脉出心机深沉之人,祖传的反骨,你三岁启蒙,五岁知礼,七岁熟百家书,八岁时已敏锐,见我封府杀戮便起疑心,因此从未问我你母亲去了哪,不过是因怕我察觉而蛰伏罢了。此后你多年暗查,四年前,你曾问:你我父女,何至于如此试探,来往心机?这世间怕是再没有我们这样的父女了。”
“你,不断怀疑,不断查探,就是在怀疑是我杀了你母亲。”
“从十年前,到如今,终于让你找到了答案,所以你忍不下去了,便是你一直想要的谢家太平局,还是朝堂的压力,也不足以让你再做谢家的谢明谨了?”
他句句沉底,字字拆往日隐晦,也堪破了她这些年最大的痛苦。
这世上还有这样的父女吗?
可定然是父女啊,否则他怎么会知道她最大的弱点,却以此攻击并逼迫。
“你问我是否想再做谢家的谢明谨?那我问你,她写的那些家书……足足三千封家书去了哪,是否在你手里?”
谢远不语。
明谨深吸一口气,再问:“习武之人,书法劲道别有不同,每一个字都蕴含内劲,便是这世上最顶级的造假铭模之人也无法做出她的字迹,而那封送到了蝶恋花的信必是字字都出自她的笔下……是你用她的家书拆简出来贴塑而成!如此才能骗过他们,是不是?”
谢远依旧不语。
第138章 审判
她的眼里有了猩红,从眼眶周遭往内蔓延:“十年前,她为你断根基,为你自逐蝶恋花,但她不开心,一直都不开心,很多人不喜欢她,外面也总有人嘲笑她,可她明明是最被人宠爱也是最厉害的第二剑心啊,她特别委屈,写了许多家书,每一封她都挣扎着要不要寄出去,可总是写一封就藏一封,有一次我想替她寄出去,可她说既然做了决定就不要反悔,她不后悔。”
“可你,竟然用她的家书做了蝶恋花所有人的催命符!”
明谨向来是一个把脾气控制在章程里的人,哪怕情绪再澎湃汹涌,她也不会以言语之激烈来发泄。
可今日,此时,此刻,这一问,终于有了一份冰川崩朝雪的迹象。
噗,剑入了半寸,衣衫透出血迹来,但因为用力,明谨的手掌也流出更多的血来。
暗卫们微动,但谢远一个眼神扫去,众人凛然,不敢再动。
“我再问你,当初你断腿,与她相遇,是否早有预谋?”
谢远面颊微颤了下。
明谨:“是不是?”
谢远:“是。”
明谨抿了唇,声音沙哑了很多,“那鬼谷谷主……是否早已与你相识,你们……是否,是否……亦是密谋?”
谢远眯起眼,眼中阴冷。
明谨懂了,过了半响,问:“那你后面娶她……与她生子……也都是?还有当年你初入官场,在莱芜县当县令时,那时秋收,你带着她,抱着我,带我们去看麦田原野,你答应她说要做一个好官,以后功德致仕,到时你不再是朝廷之人,便带着她回蝶恋花,让她带着我们去看看山里被她欺负多年的熊瞎子……也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