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近突然拥有的那种能觉察到别人情绪的能力，卡洛斯显然也有，这说明什么就呼之欲出了……
肖瑶目光复杂地看向对方。
人鱼都这么好客友善吗，随随便便就送这种大礼？
但这种场合也不好问起那些，只见卡洛斯抱着手臂，环视了下周围，然后冲着某个方向打了个响指。
之前从海洋牧场那边一路被追到了这个水域，然后逃进附近水草群的鱼群跟磕了药似的四聚而来，乖乖地自投罗网。
然后他轻拍了下为首的那条鼠海豚的脊背，这群鼠海豚仿佛得了什么准许一般，互相交流了下，便如离弦之箭般包抄了过去，跟刚刚蔫不兮兮的状态全然不同。
再也不见之前被可怕人鱼吓得抖抖索索的小媳妇脸孔，此刻鼠海豚们对着柔弱的鱼群凶狠得一笔，颇为狐假虎威。
于是这群大爷们进食的问题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不仅如此，刚刚那只鼠海豚幼崽还叼了一条肥鱼游了回来，讨好似的将嘴里的鱼往卡洛斯面前递了递。
卡洛斯拍拍它的背脊，微微摇头。
然后小家伙才自己把鱼吞掉，回身去找它妈妈了。
看得肖瑶那是一个无语。
小小年纪……已经如此会献媚，实在是了不得，绝了。
但肖瑶还是忍不住问了句“布兰科和胡安也会这一招吗？”
如果是的话，那人鱼每天捕食完，让他们随便过来安抚一下这群受惊的珍稀生物，至于其他不重要的鱼鱼虾虾……就随它们去吧。
卡洛斯看她一眼，“我等会吩咐他们。”
肖瑶下意识地点头如捣蒜，接着心里一紧。
不对啊……她明明还没说出口，怎么他跟拥有什么读心能力一样，简直可怕！
第72章
经过了越界摩擦事件后, 肖瑶这才意识到逐一讨论接待细则的重要性，这不是可以随便对付下的工作。
海族来访对希尔来说是第一次经历，这个时候考虑越是周详, 后面按流程走才越轻松，就如之前若提醒海族不要离开牧场区狩猎, 那今天这一幕本可避免。
肖瑶改变了之前简单讨论下就算完成任务的想法，准备一条一条地将之厘清, 但在水里谈这个显然不太方便。
正好肚子有点饿，此刻她想起刚刚玻璃走廊看到过一个路线图, 从上面看栖息区旁边就有个‘水下餐厅’, 供访客一边近距离观看珍稀生物一边用餐。
于是她指着不远处那个有机玻璃隔出的一方空间, 试探地问卡洛斯要不要一起去，‘顺便谈点事’。
其实肖瑶心知肚明，海族喜欢捕猎活鱼，不喜欢人类多道工序烹饪出的食物, 所以这个邀约对于人鱼来说大概没有丝毫吸引力，从之前鼠海豚的献鱼被拒绝来看, 卡洛斯大概也不算饿。
但她没来由地就想试试看。
可能是因为除了之前谢臣的那事外, 卡洛斯好像很少驳回自己的请求, 大概是希尔王储的面子还算比较值钱？
听到这个显然不太符合自己习性的邀请，卡洛斯果然皱眉瞥了一眼那个从水边横出的玻璃房子, 然后抬起了一边眉毛看她, 像是在问你认真的吗。
肖瑶眨了眨眼, 压低嗓音试图套近乎, “……走吧, 看在那个生态缸的份上？”现在她客厅里原来摆缸的那地方空空如也, 就像是原本和谐的画布缺了一角似的。
卡洛斯闻言, 矜持的表情里透出了点隐约笑意。
“好，看在我们水草般坚韧不拔的友谊上。”
让赵小芮去说得外交辞令，在这种私下场合被这么直白地引述，肖瑶有点脸红。
水下餐厅的入口处一半浸在水中，是个张开的鲨鱼嘴外观。进入以后分为左右两个餐厅，往左是脱下潜水服后换上干净衣服享用美食的高档餐厅，右边是不必脱潜水服的速食餐厅，座位也设在水中，桌面仅高于水面数十厘米。
一开始设立右边的餐厅只为方便用餐后还想下水的游客，后来这种在水中用餐的模式倒是吸引了挺多专门为此而来的访客，所以当肖瑶带卡洛斯在右边餐厅找了个位置坐下后，周围环境倒是挺有自然氛围，还添了些礁石、珊瑚作布景。
肖瑶拿着一份防水菜单翻看点单时，从未进过人类餐厅的卡洛斯显然有些不太自在，他遇到了跟机甲驾驶舱时同样的麻烦。
给人类设计的座位，并不适合人鱼过长的尾巴。
对面总是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显然对方怎么坐都不舒服，肖瑶安安稳稳放在水底的小腿和脚踝都已经被对方的鱼尾擦过好几次了，因为看不到桌面下的情况，总感觉是什么巨型水蟒湿漉漉地游过一般。
明知这里不会有那种杀人巨蟒，但感觉还是颇有几分刺激。
她在饭友不安分的骚扰下坚强地点了几份海鲜料理，一些沙拉和几份点心，要了两杯果汁，这才抽空抬头看了眼对面，不太靠谱地提议道：“要不你试试直接坐两个座位？”
怕他不理解意思，肖瑶把手中厚厚菜单放下，然后做了个横躺在两个座椅上的示范，展示了下罗马贵族专用的躺着进餐姿势。
虽说她自认做得还挺优雅，但对方那种吃了腐烂海藻的表情大概说明事实未必如此。
不过卡洛斯在一番纠结后还是采用了她的建议，在对面的座椅上重现了电影史上经典的美人鱼躺姿。
但人鱼的唯美氛围好像只存在于幽蓝深海，即便以纳法索大王子俊美到妖孽的颜值，在人类餐厅的座椅上摆出这个姿势也远远不能说是好看……甚至有几分喜感。
肖瑶很厚道地没作任何评价，在菜上来后，先拿出阅读器调出细则给他。
上面罗列了饮食、行程安排、接待规格标准、谈判会议议程等内容，每个条目下都是一行行小字，堪称繁琐冗长。
“这是外交部拟定的接待细则，你看一下有没有不合适需要修改的地方。”
说是这么说，其实只是在自己吃饭时，为了礼貌起见给他找点事儿干罢了，毕竟对他而言希尔文字算是外文，这些官方文件也不是什么通俗易懂的阅读材料。
肖瑶一边从沙拉碗里舀了点在自己盘中，一边观察纳法索大王子不太熟练地低头摆弄自己递给他的阅读器。
虽说他已经是一个开过机甲的人鱼了，但相对于肢体动作大于手部动作的机甲而言，完全需要手部精细操作的阅读器还是稍微有些难度。
他冷白的指间带着薄蹼，指甲长而尖锐，这些在水中方便他快速移动，杀戮猎物的优势，在希尔的高科技产品面前，却成为了显而易见的劣势。
不得不说这一幕看起来有够违和的。
卡洛斯的手指修长，却无法像人类般分开，在屏幕上操作起来很容易蹭到不该蹭的地方，肖瑶还有点担心他尖锐的指甲会划破屏幕，好在这个电子产品顽强地证明了它的质量完全抗得过人鱼凶残的利爪。
……希尔国货，值得信赖。
肖瑶本来以为对方发现阅读器不如机甲好用后，会选择放弃，但卡洛斯似乎对这种戳戳点点，就能变换影像文字的方块金属很感兴趣，冰蓝色的漂亮瞳孔甚至因为专注而放大了些。
虽说可以理解一个人鱼对科技产品的陌生，但肖瑶还是觉得他顶着一张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脸，却对这种希尔孩子三岁就玩得很溜的东西表现出了十足十的好奇，简直可以称得上可爱。
所以即便他的利爪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一条鲨鱼开膛剖腹，肖瑶心头还是浮起了几分不合时宜的柔软，那心情就像是看着向来高冷的猫咪对着一团傻乎乎的毛线产生了兴趣。
于是她放下吃到一半的沙拉，从对方手掌里把阅读器拿回来，然后从背面一个凹槽里取出一支点触笔，细心交代他怎么握着笔去点阅读器，如何确定-退出-放大-高亮，耐心程度不下于待前世那个八岁的侄子。
不过这么说不太公平，卡洛斯显然比她八岁的熊侄子好教得多，人鱼没有高科技并不代表他们的智商就低，就说上次他掌握机甲的学习速度，几乎就可以秒杀一片在星舰学院被称为天才的存在。
因此继机甲之后，卡洛斯又很快上手了阅读器，然后肖瑶发现自己也低估了对方的希尔语言水平。
他堪称流畅地使用着这个十分钟前还报以惊奇目光的电子产品，用君王批阅公文的态度审视着这些细则文件，神情很像是肖策每晚打开他的红色盒子看政府报告，目光里带着掌权者特有的审视。
肖瑶觉得自己甚至不必多费唇舌解释了，说不定她解释得还没有他自己理解的清楚，完全可以叫卡洛斯看完以后，直接去跟顾旭然沟通。
这顿饭吃得很是沉默，他在那边看，她在这边吃，等卡洛斯圈出细则中几个地方，把阅读器放下后，肖瑶也拿了纸巾擦了擦嘴。
“看完了？”她挑眉，然后指了下他面前的那杯鲜榨柚子汁，用那种怂恿鲨鱼尝巧克力的坏心眼道，“要不要尝一下？给你点的。”
“我对人类的食物不太感兴趣。”卡洛斯面露怀疑。
“就试一试，尝一口。”
卡洛斯的目光落到她示意的那杯色泽鲜艳的液体上，在海底，颜色鲜艳的生物通常意味着有毒。
所以他不由地怀疑地看了一眼希尔王储。
但她虽说笑得不怀好意了些，但身上却并无一丝阴谋的气息，还拿起了她那杯颜色更为鲜艳的液体抿了一口，眯着眼睛露出享受的表情。
卡洛斯凝眸考虑片刻，决定还是给对方一个面子，如果这玩意儿尝起来跟水母一样恶心，那下次她再要求自己试任何人类的食物，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拒绝了。
肖瑶就看到纳法索大王子捏着玻璃杯看着里面的柚子汁，用人类喝药的姿态，皱着眉头舔了一口。
然后她等待了片刻，没有从他的脸上读出任何表示赞美的神情。
这不应该啊。
肖瑶大概能猜到自己口味的变化跟人鱼有关，她这几天越来越爱吃新鲜的食材，讨厌咸和辛辣的味道，但对于鲜甜的果汁，清香的蔬菜倒是不太挑剔。
这柚子汁清甜微酸，味道应该不坏。
况且饮料对于人鱼而言，大概跟高科技产品一样是从未尝过的东西，毕竟在海底无论尝什么都免不了同时喝进一口海水。
果汁？这可是只有在水面之上才能享用的好东西。
但很快肖瑶就发现，不是柚子汁它不香，而是卡洛斯太傲娇。
他顶着一张‘这没什么我只是给你面子’的脸，默不作声地把杯中500毫升的柚子汁全喝光了。
肖瑶笑眯眯地又给他点了一杯苹果汁，有了一种成功投喂鲨鱼巧克力的成就感。
第73章
接下来一周, 肖瑶以专心学业为由，阻止了王室办公室往官方行程表里添加其他活动的企图。
首相需要她好好接待卡洛斯，所以没有表达异议；皇叔大概是巴不得她少出现在公众面前, 也没出言干涉；于是肖瑶取消种种活动的申请顺利地通过了薄斳寒的审批, 赢来了完全由自己规划的两周时间。
现在每天只需要录一些Vlog式的短视频交给华视团队，晚上写写王储生活专栏, 其余时间全由自己支配。
虽说实验室的项目依旧让人头疼，基地里一群人鱼也不是省油的灯, 但至少她可以自主决定何时起床, 何时用餐, 何时去实验室，何时去深海生物基地。
因此肖瑶还是感受到了久违的自由, 就像是生活的主导权再次回到了自己手里。
之前她的日程表被切割成了一个个以40分钟为单位的碎片，40分钟赶路, 40分钟出席一个活动, 40分钟接受一次采访，像是一个被上了发条的国家机器。
虽说这是王储应该承担的责任，但肖瑶有时还是会觉得自己像被列强瓜分的蛋糕, 被平分给了希尔的各个领域，参观工厂、企业、学校, 推动人文、贸易、环保……
即便努力去了解每个活动背后的背景, 但40分钟的参与能够起到多大效果呢？
一开始她还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理想主义，认为只要自己足够用心, 总可以让有自己参与的地方变得更美好些。
但很快这种天真的想法就不再能说服自己。
事实上要在任何领域做出有意义的贡献，都不是一个简单的40分钟可以做到的, 哪怕你贵为一国储君。
那些蹭了她名气而得以出现在公众视野中的慈善项目, 确实在一天之内得到了以往数年的热度, 但这热度很快又再次消退，人们再度将之遗忘，飞快奔赴下个热门话题。
就如那个帝都喷泉消毒委员会，在直播当天的确受到了极高关注度，甚至连委员会粉丝都一夜之间增加了数千，但现在仍然在关注这件事的人还有多少呢？
肖瑶一开始也觉得有些气馁，后来倒也看淡了。
即便自认足够敬业，在每个活动背后都做足了功课才出席，但行程中那么多活动，她分配给每个的准备时间也不过就是二三十分钟。
自己才付出了几十分钟的事情，又怎么能要求别人去关注它几个月几年？
所以说君主立宪制国家的王室成员们，在这种制度下前仆后继地沦为了吉祥物是很正常的。
所以肖瑶不再试图做加法，而是给自己的王储生涯做了减法。
于是乎这段时间被留下来的只有三件事——机甲训练、实验室项目、接待海族来访。
每件事都很平均地占据了肖瑶的一部分精力。
肖靖大殿下的那本日记中写道，王储的人生仿佛是一块跷跷板，你不能把全部精力放在其中一端。
肖瑶第一次读到的时候并没有理解，直到她寄放了许多期待与未来在毕导的实验项目中，却又在这上面狠狠地受挫。
帝大的学长学姐们说得对，在毕子明实验室里度过的前三个月是彻头彻尾的地狱体验。
熬过来的前辈们告诉她，一旦坚持过最初的几个月后，你或许会渐渐领略到科研和实验的乐趣。
但开头无疑是暗淡无光的，如果这个阶段的人生只有实验这一件事，如果每天日复一日的尝试只能得到失败这一个结果，那恐怕会让最坚强的心灵都深陷习得性无助的泥潭。
毕导的实验室就葬送过许多这样骄傲的天才，他们带着各自的光环进入这里，却如同被折断双翼的天使灰不溜秋地离开。
能够留下来的人，跟肖瑶想象中闭门造车的书呆子不同，他们大多都有着足够充实的业余生活。
实验室内，席助教继承自毕子明的高要求让所有新人望而生畏，但最大的问题倒不是科研难度，而是当实验得不着进展时，那种无处派遣的焦虑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