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起来有勇无谋,却并非真正的傻子,否则早触怒官家被官家砍了,与钟达交好,一是官家之命不得违背,二也是想要讨好温皇后,当然,现在最重要的,则是他与钟达十分投机,二人甚至以兄弟相称。
如此一想,那赵帝当真是世间罕见的蠢人!如钟达钟不破这般良将,若是好生相待,官家想要吞并赵国,必定不如这般轻易,可笑那赵帝嫉贤妒能,将钟氏一族流放,以至于大魏铁骑打进赵国时,身边竟连忠心护主的将军都寻不到!
在军营的叔侄两人简直如鱼得水,他们心中的火种从未熄灭过,而在大理寺的钟晓就没这么舒服了,廉大人一开始不待见他,给他的任务就比旁人重,现在廉大人待见他了,居然比先前还要严厉苛刻!
廉恕无妻无子孑然一身,也因此他谁都不怕,谁的帽子都敢掀,只要被他查到,他就像一条毒蛇死死缠着对方,不将对方绳之以法决不罢休!
这样的官很受老百姓爱戴,但也格外受权贵们厌恶,他们又厌恶廉恕,又畏惧廉恕,从前只一个廉恕便足够难缠,如今这廉恕身边又多出个钟晓,一老一少,一个比一个难缠,一个比一个咬紧不放,真不知道他们上辈子是什么投胎转世!
也有人好奇钟晓来历,但官家下令,知情人士谁敢开口?是以钟氏父子四人入京数月,竟无人知晓他们究竟是何身份!
而这四人在外也决口不提温皇后,于是愈发显得扑朔迷离,直到兰京入冬的第一场大雪,温离慢又病了。
哪怕再精心的呵护,她也仍然会生病。
薛敏猜测这可能是天气的原因,毕竟兰京的水土与赵国不同,兰京换季感十分明显,昨儿个还能穿薄衫,一夜秋雨,早起便要着袄,温皇后这病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将养延续,外头天寒地冻,往年不怎么用地龙的太和殿,今年早早便烧了起来,殿内热得人简直想要把衣服给脱了,只着一件衫子。
得知温离慢生病,钟肃父子等人哪里坐得住?但温离慢并不想见他们,她坐在床上,身后靠着软绵绵的垫子,头发放了下来,松松地掖在耳后,其实也不算多么严重,至少没有喘不过气,心口好像被撕裂的感觉,只是咳嗽不停,有些心悸走不了路,比起过去可好多了。
但从入秋后她没怎么生过病,结果一场大雪就把她打回原形。
魏帝面色冰冷,惟独在看向她时有些许的柔和,温离慢靠在他怀里喝药,别说是温离慢,连魏帝都要忘了京中还有钟肃等人。
这段时日温离慢自觉身体好了许多,薛御医说得对,每天多动一动,不要总是躺着坐着,确实对她有好处,刚走几天没发现,时间一长效果便显现出来,多走两步路不像过去那样直喘气,晚上入睡时也能侧着身睡一会儿,不担心压迫到心脏会呼吸困难。
她就着魏帝的手喝完了药,对他说:“我没事,你不要担心。”
魏帝将药碗放下,淡淡道:“谁关心你了?不知羞。”
温离慢眨眨眼:“你呀。”
魏帝屈起食指,她下意识闭上眼睛,因为他总是喜欢弹她脑门儿,不过这一回比平时弹得还要轻,几乎没感觉到就结束了。
她自己拈了一颗蜜饯放进嘴里,她知道的,他很怕她死去,有时晚上她睡得迷迷糊糊,能感觉到他伸手来探她鼻息。于是她又拈起一颗蜜饯,学着魏帝平时喂自己的模样送到他唇边,对他说:“我觉得自己还有几年好活,你别担心。”
“没人担心你,不知羞的姑娘。”
魏帝睨她一眼,张嘴吃掉那甜得腻人的蜜饯,眉头微蹙,实在是不明白这玩意儿有什么好吃。
温离慢认真道:“我今年都不觉得冷了。”
往年一到冬天,在温国公府的佛堂着实冷得吓人,她只好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才勉强能够御寒,进宫后则是基本不下床,因为金凤宫实在是太冷了,但太和殿却不一样,这里一点都不冷,温暖的让她心中无比平静,小病是很正常的事,她觉得自己很快就会好起来。
“嗯。”官家应了一声,将被子又往上扯一扯,太和殿温度有些高,但温离慢却全然不曾出汗,让他只想把她包裹的再严实一点。
他明知道她早晚会死,却随着时间流逝,愈发想要将她留在身边。
还有太多地方没有去过,很多景色未来得及看,怎么能这样就让她死?
第36章 (赐婚。)
*
“外面下雪了。”
官家将被子掖好,殿内如此暖和,又未曾有风,他还是细细密密地将被角都掖了进去,颇有几分漫不经心地回应:“那又如何?”
下不下雪跟她有什么关系,难不成她还想出去玩雪?
除非是不要命了,但她的命现在不在她自己手上,因此想出去没门。
“外面下雪了。”温离慢又重复了一遍。
官家这回总算是抬眼瞧她,“那又如何?”
两人一问一答毫无变化,以至于边上侍立的寿力夫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是不是该有点眼力见儿直接退出太和殿。他左看看官家,右看看娘娘,寻思着要不还是出去吧,这也不是他待的地儿啊!
没想到刚抬腿,官家便唤他:“寿力夫。”
“奴婢在。”
“去外头弄点雪来给娘娘。”
寿力夫立刻应声:“是。”
他去去便回,果然很快便完成了差事,就用刚才放着药碗的托盘,上面铺了一层挺厚的雪,还弄得整整齐齐,恭恭敬敬给呈了上来。官家单手接过,递到温离慢面前,对她说:“想要?给你。”
温离慢:……
她选择直接躺下去把被子盖过头。
她是想说,一点都不冷,可以穿多一点出去看看,以前她虽然也见过雪,但都不怎么碰,谁想要这种装在托盘里的?又不能吃。
“这可是你自己不要的。”官家说着,又将托盘还给寿力夫,示意他退下,待到殿内只剩他们两人,他才伸手拽了拽被子,没用力,拽不下来也不曾生出恼怒,“杳杳,你又不讲理了是么?”
温离慢听不得他说自己不讲理,两手抓着棉被露出一双眼睛:“明明是你不讲理。”
“哦?”官家慢悠悠地问,“那你倒是说说,朕怎么不讲理了?你要的不都给了你?听不到你一声道谢便罢了,却还与朕耍赖使脾气,朕是不是对你太好了,以至于你忘了朕有多凶?”
说着,他突然往前,与她额头贴着额头四目相对,温离慢微微睁大了眼,却并不怕他,而是小声道:“你又不对我凶。”
所以为何要怕?
官家被她这句话逗笑了,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坐直了道:“待到春暖花开,你再出去玩。”
因着大雪纷飞,天寒地冻,她现在每天走路都改为在太和殿内遛弯,已经许久不曾出门,官家去御书房议事也不带着她一起了,她便待在太和殿自己看看书,还跟宫女冬萤学做女红,手被扎了好几回,官家便不许她学了,横竖她学会也没地方用。
温离慢是坐得住的,她过去一被关就关十几年,温国公府佛堂那样冷,她都捱了过来,太和殿要什么都有,还那么大,她每天都过得很自在。
可比起她,还被禁足的宫妃们简直要被憋疯了!
从前官家不来后宫,只要她们守规矩,寿力夫也不为难她们,如今就算衣食无忧,还有内侍宫女为伴,可出不了宫门那真是抓心挠肺的难受,迟早都憋出病来!殿下们为她们求了一次情,险些也被罚,导致宫妃们亦不敢再奢求,如今只能盼着年关到来,说不准到时候官家心情一好,便解了禁足。
宫妃们被禁足时严禁与外界联系,即便是她们所出的殿下与帝姬也必须得到官家允许才能与生母见面,而官家又并非慈父,因此竟无人敢来求情,官家对自己的儿女如此冷淡,自然也不要求儿女们孺慕孝敬,连日常的请安都免了,寿力夫时常觉得,若非每年官家都有寿宴,可能殿下跟帝姬们到官家跟前请安,官家都不一定认得出谁是谁。
说来也巧,官家与娘娘的生辰竟在同一日,都是三月初三上巳节,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大雪下得越来越厚,兰京还好些,南方却有了雪灾,因此这几日官家忙得脚不沾地,温离慢便一人待在太和殿。
因着前朝后宫都没有什么需要她来烦心的事,所以温离慢是很清闲的,官家不爱旁人来打扰,一般人也不敢轻易求见,可总有些心存侥幸之人,见官家忙碌,温皇后明明手握大权却又事事不管,便想从她这边打通关节,以此达到某些目的。
徐微生可以独当一面后,便被留在温离慢身边做掌事太监,而寿力夫则仍旧跟随魏帝。
这一日,太和殿来了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徐微生与他干爹寿力夫一样,都生了张看不出年岁的娃娃脸,见人带笑,笑起来眼眸弯弯,轻轻松松便能卸人心防,但若真把他当成好糊弄的人,那可就大错特错了,这小子全然是心里黑,面上冲你笑嘻嘻,背地里能把你卖了还叫你给他数钱。
寿力夫精心培养出的接班人自然不差,虽然岁数不大,可论起老练精明,徐微生欠缺的也就是历练。
之前寿力夫一直让他跟着自己,因着官家身边不缺人,也没别的地儿叫他去,如今有了温娘娘,眼见徐微生能独当一面了,寿力夫才放心,否则温娘娘身边的掌事大太监,怕不是想去的人都要挤破头,能轮到他徐微生?
徐微生也清楚地看明白局势,他除了温离慢的话,连官家的都不听,如此忠心,倒让官家夸了他一回,喜得他几日没睡着,办差愈发尽心尽力。
今日官家只回来与温娘娘共用了一顿早膳,又看着她喝了药便去了御书房,谁知官家走后不久,安康帝姬便来求见,听话里的意思,是想见温娘娘,徐微生先是着人给干爹报了信,随后才进来禀报,期间便让安康帝姬在外头候着。
虽然官家不许但根本不听的温娘娘仍旧在学习女红,还不小心扎了一下手,把四个大宫女给急得团团转,她自己却淡定的可以。
因为身体原因,温离慢没有精力去处理过多的宫务,每个月十二监及四司八局的掌印太监会来拜见,有寿力夫在,他们压根不敢敷衍她,所以她虽然做了皇后,但皇后应该承担的责任与义务,温离慢基本没干。
她想了想,“让她进来吧。”
冬萤与夏蝶将温离慢扶起来,“娘娘可要梳妆?”
因着是在太和殿,所以怎样舒服怎样来,要说不合规矩的地方那可多了去了,大宫女们都是心灵手巧有眼色之人,帝后之间的相处较之民间夫妻还要随意,她们自然也不会督促娘娘守规矩,因此今日的温离慢的长发只在身后松松编成了长长的辫子,用一朵粉色绢花扎着,此外浑身上下毫无装饰,素净无比。
但这丝毫无损于她极致的美貌,反倒因为这天然去雕饰的模样,愈发显得五官精致优越,完全不需要珠宝的点缀。
温离慢摇摇头:“不必。”
相比较温娘娘的素面朝天,安康帝姬则打扮的十分齐整华丽,不仅穿了公主命服,还满头珠翠,好在她自幼便是金枝玉叶,气场倒也撑得住,见到温离慢后,她先是行礼:“安康见过皇嫂,许久不见,皇嫂还是这般光彩照人,脂粉不施亦是倾城色,难怪官家疼惜,换作臣妹呀,想必也是要将皇嫂这样的美人捧在手心的。”
安康帝姬生了一张巧嘴,先帝在时,她便靠着这张嘴飞扬跋扈,先帝没了,她立时便收敛羽毛安分守己,在官家手中苟了下来,可以说是个极其识时务的人。
寿力夫在温离慢身边时,曾与她说过诸如安康平宁这样的皇室中人,免得温离慢被哄骗,但她只是万事不关心,并非痴傻,想要骗她,难度是相当的大。
安康这一通彩虹屁吹捧下来,按理说如温皇后这般年纪的女郎,要么是羞涩要么是自得,但无论如何,没人不爱听赞美之言,打开话匣子后,她自有法子让温皇后入自己的套儿,横竖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求个皇后娘娘的懿旨,将温皇后捧上天,还愁她不答应?
但……
这温皇后一直看着自己却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安康心里有点发毛,她上回见到温离慢还是帝后大婚第二日,那时她也是说了一堆吉利话,事后她还跟平宁说,这小皇后也不知什么脾性,竟全程坐得住。
过去了这么久,温皇后还是安分守己,没有闹出什么事儿来,安静地仿佛不存在,于是安康帝姬心里那点子忌惮,迅速又化为了贪婪。
她到底还是惧怕官家,因此还有些分寸,只是……口若悬河说了这么多,对方却不给回应,这有些尴尬啊!
“……皇嫂?”
温离慢知道安康帝姬说这么一大堆好听话,并非出自内心赞美,她想到自己现在是大魏的皇后,官家对自己又很好,给她饭吃,给她衣服穿,冬天也不再这样冷,虽然不能出去看雪,但那也不算什么。
所以她如果什么都不管,是不对的。
“你想要什么?”
安康帝姬瞬间哑口无言,这哪有直接开口问想要什么的……她想要的东西可多了,可她敢一一说出来吗?
更别提边上还有四大宫女跟徐微生虎视眈眈,安康帝姬敢保证,自己要是真敢糊弄温皇后,这几人就敢立马把她赶出太和殿!
她今日来确实是想求个恩典,并没有其他目的。
“皇嫂,说出来不怕您笑话。”安康帝姬先自嘲。
温离慢:“怕我笑话就不用说了。”
她是真心的,能把她逗笑的五根手指头都数得出来,如果说出来会让人发笑,觉得不好意思,那一开始不说不就行了?
安康帝姬:……
她有点拿不准,温皇后究竟是在阴阳怪气,还是说认真的?
四位大宫女跟徐微生一开始还担心娘娘单纯,会被安康帝姬话术迷惑,现在看来……似乎并不用他们太担心。
“是这样的,臣妹自下嫁驸马后,多年来,膝下只得了一女。”安康帝姬面露几分怅然,这倒是真的,不是伪装。当年她是先帝最宠爱的帝姬,但自魏帝登基,她的日子便不如过去舒适,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可多年生不出儿子,安康帝姬也有些抬不起头。
不像平宁帝姬,虽然不如自己嘴巧,但肚皮属实争气,一气生了四个儿子!
“臣妹只这一独女,因此与驸马对其十分溺爱,过了年关,她便十七了,也到了议亲的年纪,因此臣妹入宫,是想给她讨个恩典,若是娘娘能赐下懿旨为她赐婚,那再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