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被驸马养在外头的外室,虽然为驸马生了一双儿女,却全靠着驸马养活,安康帝姬不敢对他们伸手,被禁足后她失去了自由,官家的禁足可不只是口头说说,那是真能让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驸马自身难保,又哪里还有心思去管外头的女人跟孩子?安康帝姬虽没有对那对儿女下手,却故意吓唬驸马,说把他的儿子给弄死了,驸马一听,瞬间失了精气神。
他做驸马哪里都好,荣华富贵不缺,帝姬对他也和善,女儿清慧他自然喜爱,可人生在世,做了驸马便不能入仕,满腔才华无处施展,还连个儿子都不能有!
他想要儿子都想疯了,安康帝姬却不能生,他只好找别的女人生,原本想着偷偷留个根,却不曾想帝姬如此狠心!
当即发了一场高热,伤势转重,没几日人便没了。
宫中的官家听闻,并未放在心上,也未因此解除安康帝姬的禁足,南方雪灾情势缓和,他这几日也略有闲暇,看完了折子便监督温离慢走路,她因着前几天生了病,在床上躺了许久,再走路时又有点喘不上气,一开始还好,见到了官家直接耍赖,若非边上还有宫女內监跟着,怕是要坐地上去了。
跟冬萤学的女红最近颇有些成绩,不过官家不准她学,她私下偷偷绣了点,他在的时候便全藏起来,女红伤眼又伤神,她自己也知晓,不敢花太多时间在上头。
她不肯走路,总不能催着赶着,官家命人抬了一架琴进来。
他盘腿坐下,长指轻抚琴弦,只听乐音袅袅,曲子便从他指间流泻,悦耳动听。
他也不跟温离慢说话,不让她继续走,也不叫她到他身边,只是悠然抚琴,虽然温离慢不懂琴,可只用听的便觉官家琴艺高超,她不由得朝他走近,先是在琴边跪坐,然后伸出手指也想碰碰琴弦,他却不用看,都抽空将她的小手拍开。
在此期间,琴声不断,婉转悠扬,是首很轻快的曲子。
官家拍的那一下并未用力,温离慢攥着拳头贴在胸口,认真看他抚琴,她第一次这么近看到琴,眼睛都微微睁大,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她什么也不会。
一曲未罢,官家却停了手,温离慢本听得跟着曲子点头,他骤然停下,叫她不解,却听官家问:“想学?”
温离慢这回才有机会再碰一碰琴弦,一边好奇,一边点头:“嗯。”
“去把路走了,朕就教你。”
说来说去,还是要她走路,温离慢爬起来,似乎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却还是听话地开始绕着太和殿的墙根走起来,官家便又为她抚琴,这回换了首舒缓温和的曲子。
其实她平时走路也觉得麻烦,她就是不爱动,喜欢在一个地方窝着静止,每天都走来走去,身体难受不说,又没什么甜头,要说多动动能多活两年,她自己对这个似乎也不是特别在意,多活两年是暂时看不见的,可走路难受扎扎实实。
这回倒是很听话,走完就跑到官家跟前,被他拉进了怀里,盘腿坐在他身前,整个人都被包围住,能呼吸的全是官家身上的气息,安全感十足。
身后便是官家的胸膛,宽广结实,温离慢直接倚在他怀里,学着他的样子把手放到琴上,她生得极美,天生自带一股圣洁之气,哪怕不会,瞧着也像模像样。
官家轻笑:“音都不认识。”
温离慢悄悄勾了一根琴弦,这回官家没再拍开她的手。
寿力夫最是会看眼色,这种时候还有旁人什么事?他抬起头一挑眉一挤眼,伺候的都是人精,哪个不懂?当下静悄悄退出去,寿力夫最后一个,他守在内殿门口,听见里头传来一阵荒腔走板不成曲调的琴声,脸上就有了笑,官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世上仿佛就没有他不会的,可他对这些兴致都不大,想来有些事要娘娘陪着做才有乐趣。
那就是他这个阉人的知识盲区了。
温离慢从前还需要自己洗衣收拾,因此虽然一身冰肌玉骨,手指的肌肤却稍显粗糙,被带来大魏后,不仅事事无需自己做,还有宫女为她保养打理,十指养得又娇又嫩,抚琴时难免怕疼,官家也不嫌弃她身娇体弱,一点一点带着她学,指引着她,明明是这样无聊的几乎是在打发时间的事,他却很是有耐心。
殿内只有两人,琴声确实是有些难听,温离慢自己听得都有些臊得慌,她也不算笨,甚至称得上是敏锐聪慧,按理说学琴于她而言并不算难,可不知为何,她就是没法静下心来听官家讲,什么宫商角徵羽,左手要如何按弦取音,右手又要如何注意指法……她通通听不到脑子里去。
于是弹出来便一塌糊涂,甚至于她还为自己找准了借口:“……太难了。”
不是她学不会,是太难了。
官家似乎笑了笑:“是你的心思不在这上头。”
不知在想些什么,他都能察觉到她的走神,若是这样还能学会,那才叫没来由。
温离慢抿了抿唇,收回被他盖在掌心的两只小手,觉得发烫,又不懂为何发烫:“我学不会……”
“学不会也要学。”
官家又将她的手捉了回去,他的掌心温热干燥,有常年握刀执笔留下的茧子,每次触碰都让温离慢觉得皮肤像是被什么滚烫的温度蔓延开来,明明最开始的时候,他抱她在怀里她也不会这样慌张。
这让她觉得自己可能是病了,但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原因。
“……我好像生病了。”
原本眉头舒展的官家瞬间低头看她:“怎么?”
他扬声要叫寿力夫,却被温离慢抓住,她把他的一只手紧紧贴在自己心口,有点不解地问他:“你一靠近我,这里跳得就好快,我觉得像是要发病一样。”
官家愣了下,又情不自禁凝视她认真的小脸,发觉她并不是随口说说,而是当真以为她自己病了,可能是从未有过的症状,秀气的眉毛还拧了起来。
他一出声才发觉自己声音略显沙哑:“……朕也是。”
温离慢眨了眨眼睛,慢半拍抬头看他,四目相对,被他泛着血红的眼眸凝视,她还在他怀里,背靠着他,整个人往后仰来看他,反应像个稚童,天真又纯洁,听到官家说他也是时,还发出轻轻的一声气音。
官家一手揽着她,嘴角不由得浅浅一勾,他是很少笑的,即便笑也大多是冰冷的、讽刺的、傲慢的,但在温离慢面前,他的笑容总是浅淡又罕见,带着只有她一人能得到的温和。
温离慢仰头看了他半天,他也看她,漂亮的裙子像是一朵鲜艳的花盛开在铺了毯子的地面,帝王俯首时,两人面颊贴得极近,最后,他后撤一些,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
第39章 (荒芜。)
*
两人额头贴在一起,温离慢眨着眼睛,学着官家的模样,也伸出一根手指戳在他额头,缓缓将他戳开,他居然也很配合这样的举动,坐直了后,又在他怀中继续学琴。
但正如官家所说,她心思不在这个上头,自然学不进去,怎么也学不会,连日不断的大雪早已停了,也难得出了太阳,不过外头还是冷,寿力夫出去一趟回来都止不住合着双手呵气,因此温离慢并不被允许出太和殿,她是那种不会觉得闷的性格,但人就是这样,如果得到一点偏爱,就会忍不住想要试探对方的底线。
在温国公府被关了十几年都乖乖地不对外界有任何好奇,现在下了一段时间的大雪,又因为天冷不被允许出去,温离慢反倒特别想要去外头看一看。
官家轻拍她的手背,叫她专心。
她仰头倒着看他:“想出去。”
官家却是一副脾气很好的模样:“你不想。”
温离慢坚持道:“想。”
他揪了揪她白嫩的耳朵:“外头太冷,你会被冻死。”
“不会。”温离慢还是想出去,与其说是想出去走走,其实更是想要去做一些自己从来没有做过的事,也想知道官家究竟会不会答应。她的试探就像是刚被养熟的小猫,虽然每天都有人投喂照顾,但还是要甩甩尾巴,抓抓门板挠挠柜子,再把珍贵易碎的花瓶打碎几个,看照顾她的人会不会对她生气。
内心深处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这样做,但很自然地已经这么做了。
官家盯着她看,温离慢也大胆跟他对视,片刻后,他松开搂着她的手:“去把大氅披上。”
这是答应了。
温离慢眼底生出雀跃,他托了她一把帮她起身,看着她去找衣裳,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想来是极为怕冷,秋日时还好,冬日里无论太和殿多么暖和,她的膝盖与手脚都是冰凉的,怎么也捂不热,有时候官家起身早,搂着她睡一夜给她捂得稍微暖一些,等他早朝回来,她就又蜷成一团,一摸一手冰凉。
难得见她这么高兴的模样,出去便出去罢。
在温离慢记忆里,她只有跟阿娘生活在那破旧的小院子时,才有过冬日出来的记忆,此后都是看着外面的雪,雪花是那样的白,可又那样的冷,她不讨厌冬天,因为春天夏天秋天的时候,她过得也不好。
太和殿外的雪都清扫的干干净净,地面因为阳光照射而保持着干燥,脚踩上去一点都不滑,殿外种着梅花,正凌寒怒放,为这严寒冬日带来了几分温柔。
宫人们垂手侍立,安静又恭顺,空气虽然冷却很新鲜,温离慢尝试着长长吸一口,结果因为冷空气进了肺部止不住开始咳嗽,官家眉头蹙了起来,伸手捂住她的口鼻,“慢下来。”
等她调整好了呼吸,才让她跟着。
温离慢几乎是全副武装,不仅披了厚厚的大氅,还戴上了帽子,帽子上有耳套,冬萤在上头给她缝了两个毛茸茸的小球,看起来很是可爱,手上也有手套,穿得太多导致行动未免笨拙,官家长腿一迈,她需要挪好几步才追得上。
整个皇宫都是肃穆、安静的,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宫妃们还被禁着足,一个个夹起尾巴做人,生怕又做了什么事触怒天颜,到时候可不是简单的禁足就能了事。
温离慢喜欢这份安静,而跟这个人在一起,她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心感,那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她伸出裹着手套的手,手套是圆圆的,官家却像是不怕冷,哪怕是这样的天气,他也穿得不多,外面加一件大氅便能御寒,帽子手套他更是碰都不碰,给温离慢折梅花时,双手都露在外头,修长又漂亮,宛如精致的工艺品。
折下来的梅花让她抱着,温离慢还闻了闻,年关将至,兰京干冷,哪怕出了大太阳,晒在身上也感觉不到什么暖意,她抱着梅花跟在官家身后,他察觉自己步子又大了,停下来等她,顺着回廊假山,宫内的荷花池也结了冻,不过每日一大早,便有专门管理的內监搭着小船来凿冰,低头去看,能看见薄薄一层冰下游来游去的彩色锦鲤。
长廊透风,这种风口待久了人都能被冻傻,比如赵国王宫的富丽堂皇,大魏皇宫更多的是庄严肃穆,整体也以黑金两色为主,先帝爷倒是喜好享受,奈何官家登基后,将那些花里胡哨的全叫人给拆了个干净,眼不见心才不烦。
寿力夫带着人离得远远的跟着,还备了御辇,皇宫着实太大,若要绕着外围走一圈都得数个时辰,温离慢走不了多久便觉得累。
道路上的雪都铲了干净,也有些地方的雪还没动过,脚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一下一个脚印。
温离慢顺着没铲过的小路踩过去,留下一地小脚印。
她没做过如此稚嫩的事,踩完了还要回头看一看,若是发现哪一只脚印不够齐整,便不太开心。
官家看着她踩来踩去,在她脚一滑险些扑倒时,眼疾手快扯了她一把,捉住她的胳膊将人拎到身边,斥道:“跟着朕。”
温离慢怀里的梅花因此洒了一地,他只折了两枝开得最艳的,这会儿也不许她去捡,寿力夫连忙上前将梅花拾起来,又退回远处,官家见女郎面颊显现出一点点红晕,对她道:“该回去了。”
温离慢不太想回,不过回去换了条路,途径一座格外破旧的宫殿,她不由得站在原地,官家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目光浅淡,眼底透出几分猩红。
寿力夫连忙道:“娘娘,这儿可没什么好看的,里头经年失修,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奴婢已经叫人给娘娘温着樱桃酪了。”
温离慢却不知为何对这座宫殿很有兴趣,如果说宫内其他地方都是干净整齐的,那么这座宫殿,与整个皇宫都显得格格不入,它似乎自成一体,在这座巍峨的皇宫中,被大雪掩埋。
她弯腰用手指试了试,殿门口的雪居然落得有她指长那么厚!
“把手套戴上。”
温离慢抬起头,才发现官家并没有看自己,只是随口与自己这样说。
他在看这座宫殿。
她乖乖戴上手套,一脚踩在了殿门口有着厚厚积雪的台阶上,印出一个深深的小脚印。
宫门没有上锁,只是关闭着,但有多处破损,门板上的漆面也四处零落,温离慢使劲推了推,发现自己推不动。
寿力夫看看娘娘又看看官家,最终没敢做声。
这座宫殿,大致上也算是冷宫了,官家便是在这里出生,又在这里长大的。
正在温离慢用力推推的时候,有一只大掌伸来,帮助她将宫门推开,一瞬间一股冷风夹杂着地上卷起的雪花扑面而来,她还没来得及捂住脸,就被官家的大氅挡住,然后她再从他环过来的胳膊上冒头,看着里头的一切。
积雪漫漫,枯草荒芜,墙壁斑驳门窗零落,站在门口,明明是这样大的太阳,却瞧不见里头是什么模样,只瞧见破败的门窗像是一张张黑色的巨口,叫嚣着要吞噬灵魂。
温离慢心头生出类似在马背上往下看的情绪,她下意识往后退进官家胸膛,这地方简直比温国公府的佛堂还要吓人,佛堂虽然阴暗冷清,却干净,也有人气,可这里却不一样。
尤其是整个皇宫都井然有序,愈发显得这座荒废的宫殿凄凉可怖。
“官家……”
官家搂着她,即便披着大氅,她也显得很是纤细,躲在他的大氅下简直像只怕生的小兔子,“怕了?”
温离慢嗯了一声,“好黑。”
她对气味很敏感,还能闻到一些异样的、说不出是经年发霉的味道,还是别的什么掺杂在一起,于是愈发古怪的气味……
但是有官家在身边,又不是特别怕。
官家带着她往里走,每一步都踩进厚厚的雪堆里,越是往正殿靠近,那股难闻的气味就越明显,而靠近之后,温离慢才发现,刚刚她以为是褪色的墙壁,其实很多地方都是常年未曾清理的污血,风干之后所呈现出的砖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