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说去都是史月霞的错!她推她一把而已,掉进水里又能怎样?如今却害得他们全家都要因此受罪!
这对姐妹之间的恩怨由来已久,史云鹭虽是嫡女,但容貌才情皆不如庶妹史月霞,史月霞虽比史云鹭美貌聪慧,却是庶女出身,无论如何也越不过史云鹭去,史海虽然没什么本事,却也不算糊涂,史月霞嘴甜会说话,得老夫人欢心,可真要面临婚姻大事,老夫人还是会先考虑嫡长女。
长此以往,姐妹两人之间龃龉愈深,已到了水深火热、你死我活之际。
史云鹭对庶妹百般欺凌,史月霞便暗中报复,两人掐得不可开交,恰逢府中为史云鹭定下一桩好婚事,史云鹭来史月霞面前炫耀,史月霞与未来姐夫“偶遇”了几回,她确实是比史云鹭更讨人喜欢,温柔体贴又有才情,因着庶出格外使人怜爱,史云鹭好面子,必不会告诉他人未婚夫爱慕上自己妹妹,因此动了歪心。
她的想法很简单,毁了史月霞的名节,随便将史月霞嫁了,自然万事大吉,可史月霞又不傻,难道会站着让她来害?
几次三番下手都不成,便想到最简单粗暴的法子,众目睽睽之下将史月霞推入溪中,人一多,哪怕祖母阿父想要为史月霞遮掩都不能够。
因此今日上巳节,史云鹭特意邀了平日里玩得好的闺中密友,认识的不认识的一大群,前来京郊踏青,伺机暗害史月霞。
这姐妹两人倒是想到了一块去,都想靠着人多,一个想毁了妹妹,一个要报复姐姐,可怜温离慢受这无妄之灾,到现在还没缓过来。
似是这种姐妹争斗兄弟阋墙的小事,官家听得烦,史海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要说陆恺也是个妙人儿,他不仅绑来了史家人,还把姐妹俩相争的那位未婚夫也给绑了来。
官家轻描淡写就决定了他们的命运。
既然姐妹俩都想嫁给这人,那就都嫁,史海教女无方,冲撞皇后,两家主君都被捋了官职抄了家,且永不允和离。
伴随着惨叫声,史云鹭史月霞姐妹俩崩溃大叫,想要用手去捂面上鲜血,却又被陆恺挑断手筋。
既然用手去推人,这双手不要也罢,至于那环肥燕瘦难以割舍的未婚夫,陆恺眼都没眨一下便送他跟寿大伴做伴儿去了。
这一幕看得周围众人大气不敢喘一下,纷飞的桃花瓣落入地上的血泊,沾染出无比诡异之美,直接一刀砍了,死了便死了,可失去容貌挑断双手,娘家败落,又要嫁一个废人为妻――从此以后,反目成仇的姐妹俩要日日夜夜朝夕相处,简直是杀人诛心。
史海辛劳拼命一生也不过四品太仆少卿,花了数十年汲汲而营,被一双女儿瞬间摧毁,半生家业毁于一旦,真比死了还让他难受。
耳畔是痛苦的惨叫与哭喊,官家终于觉着心头的气顺了几分,今日的好兴致全叫这几人给毁了,而看见这一幕的人,恐怕终其一生都不会忘记,那一日春暖花开,桃花漫天,有尊贵的帝王与令人不寒而栗的鲜血。
温离慢安静地被牵着手,她还有点没能回过神,这下官家也没了兴致,带她上了马车,将她搂入怀中,仔细端详她的表情,倒了一杯热茶过来。
她不爱喝茶,觉得苦,但这种时候热茶的确能安气宁神,就着官家的手喝了小半杯,他才皱着眉:“吓到你了?”
应当先把她送上马车,陆恺那厮忒地没眼气。
温离慢摇摇头:“我没事。”
官家放下茶杯,眼神并不和善。
温离慢发觉喝了那杯茶后自己的手已经不怎么抖了,才问他:“要回去了么?”
官家嗯了一声,她不是很愿意,显然刚才那一幕并没有彻底打消她的好奇心,只是在受惊过后,她调整过来,也就很快抛之脑后,所有的情绪都是这样,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就不再记得,不放在心上。
她不想回去,官家自然不会不听,今日也是她的生辰,只要身体不出意外,去哪儿都随便她。
很多人从马车旁经过,进了上山的台阶,青空山不算高,但要爬上去也需要不少时间,先帝还在时沉溺于长生,以佛为尊,从国库拨出了一大笔银子为青空寺修路,大户人家抬着轿子或是坐马车都能到达山顶,就是有些颠簸。
温离慢对佛没什么兴趣,她在温国公府的佛堂里待了十年有余,终日与佛像为伴,温老太君说是要洗去她身上的晦气,可后来却又送她入宫,她想,自己身上的晦气应当已经清除了吧?
青空寺占地极广,香客来往众多,香火也旺盛,一个老僧坐在大雄宝殿门口,面色慈祥双目温和,几个小沙弥在大殿外跑来跑去的玩耍,这也是为何当初官家杀僧道,青空寺却得以存活的原因。
他们并未因先帝的宠幸而沾沾自喜,反倒一直潜心修佛,寺内收养了不少孤儿,都剃着露出青色头皮的光头,年纪大些便不用剃头,能养活自己了,便可下山成家立业,若是有人愿意出家,住持僧人会亲自为其剃度,每年所收到的香火钱也很少留用,寺内僧人还是以清修为主,大部分的钱都用于接济贫苦人家,亦或是用在养育孤儿上。
正因如此,青空寺的香火才始终旺盛不息,官家不信佛,却不会不许他人信。
温离慢也不信佛,她下了马车,一个小沙弥跌跌撞撞从她身边经过,险些摔倒,寿力夫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小沙弥还挺知礼,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谢谢施主,这才又跑去跟其他小沙弥玩在一起,孩童天真,寺内尽是檀香,隐约可闻来自后殿的诵经声,让人躁动的心不由得平静下来。
寿力夫要去烧香,官家带着温离慢在寺庙外围走动,青空寺后山有一片竹林,以竹林为边界,僧人们开拓了土地,种植粮食与蔬菜,自给自足,山里空气清新视野开阔,从山顶上可以看见桃花林,帝后离开后,史家人无人问津,很快又恢复了热闹。
“冷不冷?”
山上的温度要比山下低,官家试了试温离慢的额头,她一直体温偏低,若是受了寒,回去免不了又要生病。
看样子,日后还是不让她出来比较好,即便他再如何小心,即便再有护卫暗中保护,也仍然避免不了意外的发生,比如今日那对不长眼睛的姐妹。
官家心中暗暗下了决定,温离慢却还不知道,她靠近山路边缘往下看,这里围了木栅栏,往下看真是山石耸立绿木丛生,山脚下的人看起来比蚂蚁还小。
她显然第一次在这样高的地方往下看,看了两眼,转开视线,然后再往下看一看。
官家无奈地轻舒一口气,“小心一些。”
她看够了,心满意足地回来,这才回答:“不冷。”
虽然这样说,没被官家握住的那只手却是冰凉的,四下无人,她胆子也大,居然敢把手伸进官家衣襟,贴在他胸膛,很满意地说:“这样就热了。”
官家低头看向自己胸口鼓起来的那一小团,懒得说她没规矩,“好了,看也看了,差不多该下山了。”
寿力夫已经烧完香,还添了不少香油钱,心安理得地回来,心说自己花了那么多银子,即便是看在银子的份儿上,佛祖也该满足自己的愿望才是。
温离慢有些不愿走,官家慢悠悠道:“上回你喜欢的那个珍珠翡翠八宝饭,朕又给你在那家酒楼定了一回,你不想去?”
看看时辰也差不多到了该用午膳的时间,“难不成你要在这寺里用素斋?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没肉吃,也没甜的,仅有青菜豆腐。”
温离慢立刻道:“走。”
第50章 (贺礼。)
*
上回除夕夜,官家直接包了一整个酒楼,这回却只让人定了一个包厢,今日很热闹,他希望她也能感受到这种热闹,而不是身在寂静的环境中看着旁人,只是先前那场意外让官家在想,是不是还是清场会好一些,那样的话至少不会有图谋不轨的人能靠近她。
她实在是太脆弱、太需要保护了。
但是温离慢兴致勃勃,不知是期待那道珍珠翡翠八宝饭,还是单纯地为今日能够出宫而快乐,总之在意外发生过后,她很快便调整过来,当时的害怕与不安都抛到脑后,否则在青空山上,她也不至于有那样大的胆子几次三番从山顶往下看。
官家却无法像温离慢一样事事不在意。
能让官家带着温离慢来第二次的酒楼名为望月楼,地处兰京中心,之所以叫望月楼,是因为它在附近诸多的铺子楼层中最高,视野最开阔,坐在桌边往外看,风景也最好,几乎能将兰京的主街道尽收眼底,若是夜幕低垂,繁星漫天,便伸手可触月。
今日是上巳节,又是帝后寿辰,望月楼里里外外布置的喜气洋洋,客人也是络绎不绝,包厢都被订满了,温离慢上回来时里头空无一人,这回才意识到这家的生意极好,跑堂的忙活到不停用肩上的布巾擦汗,看到来了客人又跑去招呼,于客流之中穿梭不停,连大厅都坐得满满当当。
望月楼的酒席可不好定,没点人脉手段,连包厢门都不一定摸得着,而即便是在大厅,一顿饭钱下来也不便宜,抵得上寻常人家半年嚼用,官家一行人至,立刻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只是看这架势便知是贵人,直视贵人非常失礼,食客们也只敢偷偷瞧两眼,温离慢被官家牵着手,即便只露出眉眼,又戴着面帘,也能看出她是何等的绝色,而陆恺浑身肃杀,手按在刀柄上,敢盯着温娘娘看?不要命就直说。
还是上回的包厢,今天因为是好日子,望月楼一楼大厅还搭了个巨大的戏台子,官家与温离慢进来时,那说书人正巧将案木一拍,恰巧说到精彩处,讲得是《家奴传》,说的一位出身卑微的家奴,凭借机敏与智慧,又得高人指点,悄悄拜了师,从此后靠着妙手回春的医术,不仅销了奴籍,还愤而反抗□□,投奔明主,助力明主建功立业的故事。
温离慢不由得停下了脚步,那说书人见贵人驻足,愈发卖力,主人公在他口中简直像是活了过来,靠着这手医术,不仅能令活人长命,还能为冤死之人伸冤,甚至还能与地府鬼差打交道――
温离慢越听越入神,那说书人声音抑扬顿挫,起承转合间都能带动听众心弦,且会口技,学起女人小孩老人,尽是栩栩如生,温离慢惊奇不已,只是听着听着,她扭头看向已经臊得满脸通红的薛敏:“……薛御医?”
官家还好些,面上没什么表情,陆恺也是习惯装严肃的人,只是嘴角在不停抽搐,寿大伴则实诚些,已经笑得眼泪都要出来:“娘娘慧眼,可不是薛御医么!”
薛敏恨不得地上能有条缝叫自己钻进去,求饶道:“娘娘,别听了,咱们先上楼去。”
因这说书人讨了温离慢开心,寿力夫抹了把笑出来的泪,着人给他打赏,这才跟着帝后上了楼梯。
官家命人将包厢门打开,这样的话便能清楚听见说书人的声音,寿力夫笑眯眯地立在一旁,薛敏脸憋得通红。
一开始温离慢也没朝薛敏身上想,可那说书人越说越多,家奴出身,得高人指点,医术精湛又另寻明主,青云直上还姓薛……
薛敏实在是承受不住温娘娘的目光,讨饶道:“都是民间传闻,娘娘莫要当真,臣要真那么厉害,何至于前两年才把债还完?”
寿大伴立刻拆台:“还不是因为你被罚了十年俸。”
薛敏:……
他现在觉得官家看自己的眼神不是很和善,连忙道:“可见臣的医术并不如那说书人讲得厉害,谬赞、都是谬赞,以讹传讹罢了。”
官家嗤了一声:“确实是个庸医。”
薛敏不敢怒也不敢言,老老实实站在一边,温离慢却摇头:“我觉得薛御医很厉害了,我现在都不像过去那样不舒服。”
她以前常年体冷,喘不过气是常有的事儿,还只能靠着自己熬过去,但自打薛敏给她看病后,虽然有时也会生病,可像那种突如其来的窒息痛楚却缓解了许多,从前吹个风都不行,走两步路便喘得要命像是死了,如今不知好了多少倍!
薛敏却是受之有愧,他一方面觉得温娘娘着实善解人意且和善,另一方面又不禁为她觉得惋惜,倘若早个十年为她看病,兴许还有大好的可能,如今她内里腐朽毫无生机,他所能做的,也无非是多为她续几年的寿,从前跟官家说的话并非胡扯,薛敏是真的认为温皇后活不过二十岁。
她的病打娘胎里带出来,先天不足,后天又没有得到治疗,拖了十几年,这十几年里她屡次发病都能熬过来并非运气好,而是靠着仅存的生机支撑,而生机是会被消耗殆尽的。
官家说他是庸医,也确实如此。
薛敏受之有愧,却又听温皇后说:“只是你一开始开的药太苦了些,现在的倒是还好。”
薛敏:……
他冤枉!
明明是官家吩咐他多放些黄连,他内心是不愿意的!虽然影响不到药性,但口感却被影响了个十成十!
抬头想辩解,却跟官家漫不经心却又充满警告的目光对视,薛敏浑身一僵,老老实实背了这个锅,寿力夫在边上,听到温皇后这样说,也下意识想起闹得那场乌龙,他以为官家是要他减蜜饯的量,却不曾想……视线不小心跟官家对上,寿力夫立马眼观鼻鼻观心一语不发。
确定没人敢把这件事说出来之后,官家才满意,他对温离慢道:“你好好喝药,听薛敏的,别动不动就喊累,朕看你少说能活到二十五。”
温离慢道:“可是真的很累。”
官家伸指弹了她的脑门儿一下:“就你话多。”
温离慢双手捂住额头,不给他弹,此时守在包厢门外的乌衣卫进来,朝陆恺耳边小声说了两句,陆恺也起身到官家耳边,官家道:“他们来了?让他们进来吧。”
温离慢好奇地朝门口看去,很快,门口便出现了几个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外公钟肃、舅舅钟达、小舅舅钟不破还有表哥钟晓。
官家轻描淡写道:“看看他们给你准备了什么礼物。”
温离慢朝四人手中的物件看去,问道:“是给我的吗?”
她回头跟官家说:“我还没有收过礼物呢。”
官家朝她头上瞥了一眼,没说话。
寿力夫心想,该!
辛辛苦苦雕了大半夜的红玉花簪,非不肯亲自送,要悄悄放到首饰盒里,到现在娘娘都不知道那红玉花簪是官家亲手给她雕的,现在瞧见娘娘外祖一家来送礼物,心里又不舒服,不舒服你别让他们来呀!偏偏又要让人来,官家真是别扭的要命。
钟肃也不知道温离慢喜欢什么,她喜欢什么她自己可能都不清楚,所以他就给她做了个木雕,雕的是一座七层小楼,每一层小楼里都有小球,机关精巧,可玩性与观赏性都很高,温离慢头一回看到这么有趣的玩具,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