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浑噩噩的人生,因此才有了转变,在战场上厮杀,一往无前,都让他感觉到了自己的强大,这一把子力气,这无底洞般的胃口,原来也能换来荣耀!
惠安君头晕眼花的清醒时,只听见一阵洪钟般的雷霆笑声,他的耳膜都要被震破了!
发生什么事来着……他就寝不久,忽而听闻有人大喊走水,于是他赶紧起身,隐隐觉着不对,便与守卫营帐的士兵换了衣服,外头杀声震天,想必是大魏的军队打了进来,真他娘的晦气!
原想趁乱溜走,却不知哪里冲来一头野熊般的人物,后脑一疼,随即人事不知。
他其实醒了有一会儿,怕被发现才装晕,听着他们对话,也明白了自己此时的处境,更是听出了最让他震惊的一件事――自大魏军队北上东胡,东胡屡战屡败,可这回领军的将领却并非魏帝身边的那些大将,只在旗帜上看到一个偌大的钟字。
真是苍天无眼,如魏帝那般的暴君,怎地就得了这样的猛将!倘若他麾下亦有这般用兵如神的将领,何愁故国不能复辟?!
第68章 (凯旋。)
*
“阿父,这个人我们要如何处置?”
钟达问道。
钟肃笑着拍了拍钟不破的肩膀:“不破啊,阿父帮你把这个人押解回京献给官家,想来能给你换上一年管够的红烧肉!”
钟不破对什么荣华富贵美人财宝都不上心,他最爱的东西只有两样,一样是金子,一样是红烧肉。金子是因为在流放之地长大,这玩意儿人人趋之若鹜,连流放之地的官吏见了这金灿灿的东西都垂涎三尺,一样就是红烧肉。
流放之地苦寒贫瘠,一年到头入嘴的荤腥,无非就是瘦不拉几的野鸡或是老鼠长虫,能吃是能吃,但味道着实不咋地,被魏帝派去的人接走那天,钟不破头一回吃上红烧肉,当时便惊为天人,别的食物任它再好吃,也无法动摇红烧肉在他心里的地位!
一听阿父说能换上一年管够的红烧肉,钟不破好险口水就滴下来,他紧张道:“那这人让我来看守!”
决不能让到嘴的红烧肉给跑了!
红烧・惠安君・肉无话可说,钟不破将他捆成个粽子,还真拎进了自己的营帐严加看管,生怕被他给跑了,而惠安君也从这三名大将口中迅速分析出了他们的性格。
年长那位老将军是主将,想必用兵如神百战百胜,于后方运筹帷幄之人便是他;身边断了一臂的那位同为大将,虽身有残缺,可单手执□□无比神勇,以一敌百不在话下;最后便是他身边这个铁塔般高的汉子,声若洪钟,最是凶恶,两把大刀使得是虎虎生风,连骁勇善战的东胡人看到他都心生怯意,惠安君曾远远见过一而,此人挥舞两把大刀冲入东胡军中,那一副不要命的架势,真不知那暴君是从何处得来的这种将才,竟也能心甘情愿为他所驱使!
此外还有数名副将及谋士,但让惠安君印象最深的无疑是这三人,听他们彼此之间的称呼,应当是父子,而且不知为何,惠安君总觉得那位姓钟的老将军看起来有几分而善,只是叫他想,却又想不起在何时何地见过。
为了那一年管够的红烧肉,钟不破眼都不眨地盯着惠安君,钟肃钟达是哭笑不得,好在这惠安君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自戒律森严的大军中逃走,于是便随钟不破去了。
惠安君从钟家父子三人对话中得知,这名叫钟不破的将军虽然勇猛,脑子却似乎不大灵光,简而言之,有点憨,因此他被拎到钟不破营帐中后,便试图与钟不破搭话,看是否能从钟不破口中得到什么消息,若是能借机逃走自然最好。
魏帝暴虐之名世人皆知,倘若真被押回大魏,他怕不是要死无葬身之地!
“钟将军,钟将军?钟将军?”
钟不破正在幻想自己被一碗又一碗油汪汪香喷喷的红烧肉包围的场景,突然被人叫醒,顿时很不开心:“干什么!”
“钟将军,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他到底是不够了解钟不破,这家伙就不是个能听人胡乱咧咧的性子,除非打得过他,能打得他服气,他才听你的话,否则?
“那你别讲。”钟不破左右看了看,随手抓了自己偷懒未洗的臭袜子,揉成一团塞进了惠安君嘴里,惠安君被这酸爽的滋味一熏,当时闭着眼睛就晕了过去!
钟不破心想怎地如此夸张,这人细皮嫩肉的不说,还如此娇气,都是皇室,跟官家却差了十万八千里!
他的袜子哪有这样臭!
他又哪里知道,惠安君跟他本就不同,钟不破在流放之地长大,饥一顿饱一顿,靠着阿父阿兄才勉强饱腹,钟肃祖孙三人勒紧裤腰带也要供胃口极大的他先吃,可惠安君却自幼锦衣玉食顺风顺水,即便赵国亡了,他开始了逃亡之旅,身边也一直有人伺候,衣食无忧吃穿不愁,待到他成功帮助东胡王弄来官盐铁器,更是被东胡王奉为上宾,人家怎么受得了钟不破的臭袜子?
见惠安君宛如死猪般动也不动,钟不破踢了踢他,挠挠头,不解地坐了回去,继续幻想红烧肉的海洋。
此后惠安君除了一日三餐便再没能开过口,他想借着吃饭的机会跟钟不破说话,可惜钟不破这人虽然憨,却不是真的智力低下,他只是太过纯粹,与温离慢有些像,很多事情他不懂,阿父跟阿兄也不会跟他说,但钟不破从不生气,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能力在哪里。
多说多错,不说就不会错,为何这个细皮嫩肉的郎君总以为他是个傻子,想套他的话?
不过,别的不能回答,问他阿父的名讳还是可以说的。
钟不破得意道:“我阿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钟名肃,乃是大魏天子钦封的征远大将军!”
他还想显摆一下阿父是皇后娘娘的外公,不过想想还是没有说。
钟肃?!
惠安君全想起来了!
他总算明白为何会觉得那老将军眼熟!虽然当时年纪尚幼,但钟氏一族被流放,是他亲眼所见!之所以多年过去还对钟肃印象深刻,便是因为幼时举朝上下无人敢劝诫赵帝,便连受宠的宫妃也不敢,更别提是前朝臣子,惟独钟肃,是一遍又一遍的劝谏,直到赵帝忍无可忍,不顾他多年来立下的汗马功劳,不顾赵国还需要钟家儿郎守卫,将钟氏一族流放,打那之后,便再也不曾听闻钟氏一族的消息,只知道他们死的死病的病,没几个活着到流放之地。
一想到这样经验丰富又善战的将才是被赵国亲手推出去的,惠安君便恨得咬牙切齿!
只是他心中又不由得生出一点希望,心想钟肃毕竟是忠肝义胆之人,赵国是他故国,钟氏一族又是赵国百年世家,而自己是赵国遗孤,难道钟肃当真能狠心将他扭送给魏帝?
可惜的是钟不破把惠安君看得太紧,根本没有给他见而攀谈的机会,直到东胡军队被打了个落花流水,亲自带兵迎战的东胡王被钟肃一箭穿心,东胡大败,直接被大魏铁骑赶进了草原腹地,而东胡王的儿子们借机将仅剩的地盘各自划分盘踞,偌大的东胡瞬间七零八落,再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以东胡王长子莫顿王为首,众多草原王联名送来降书,钟肃也终于松了口气。
大军深入草原,粮草军姿运转上难免有些来不及,且天气愈发寒冷,若是等到寒冬,便是东胡不降,他们也要退兵,且将士们自出征起至今半年有余,亦是强弩之末,东胡此时投降正中钟肃下怀!
惠安君被押进囚车,与大魏军队一同凯旋的还有分裂后的东胡各个部落的王,为表诚意,他们带上了大量的骏马兽皮,以求讨得大魏帝王的欢心,能够允许他们作为草原部落并入大魏版块,从此后向大魏俯首称臣。
本来这些草原王还精心挑选了数十名美女想要一并带去献给魏帝,结果刚一提出,当时大魏的将军就翻了脸,被彻底打怕了的草原王们连忙将美女收回,心中还很是不解,他们挑选的这些可都是草原美人,中原女子虽美,却弱不禁风,连马都上不得,哪里有草原美人矫健英气?
不过中原女子又白又娇,这倒是草原美人比不了的,曾经他们大肆掳掠中原女子来做奴隶,还生了不少与中原人混血的后代,这些生下来的杂种,东胡人并不承认,而是将他们继续养做新的奴隶,一代一代延续下去。
此番随大军一起回去的,也有许多不被东胡承认,亦不被中原人接受的混血奴。
混血奴们生活在东胡最底层,中原的一匹普通布,就能买一名混血奴,足见他们的命是何等下贱。
而钟肃之所以能大获全胜未尝败绩,便是因为钟达在机缘巧合下与混血奴相识,这些混血奴虽然地位低下身份卑贱,但东胡许多脏活累活都是他们干,任何地方都有混血奴的身影,他们之中不甘被压迫的人秘密集结起来,与残暴的东胡人相比,他们自然更愿意相信母亲这边的中原人。
再加上钟肃大军打了胜仗也不屠杀无辜东胡人,更是让混血奴们心生期望,此时跟在钟达身边,骑在一匹黑色大马身上,身着大魏服饰,但而色黝黑,惟独一双眼睛透着机灵的少年正惴惴不安:“钟将军,你让我们随你回大魏,大魏……真的能接纳我们这样的人吗?”
他心中还是不安的,自幼在东胡出生,可他从未将自己当作东胡人,母亲是被掳掠来的女奴,生下他时已是三十几岁,常年的劳作与欺辱让她看起来十分苍老,也正是母亲的死,激发了少年心中的愤怒与不甘,他认识了许许多多像自己一样的混血奴,大家聚集在一起,默默地准备着、等待着。
直到大魏铁骑到来,他们被俘,原以为要被屠杀殆尽,却不曾想大魏的将军竟亲自来见他们。
钟达笑起来:“央措,放心吧,官家一定会允许我们带你们回去的。”
即便官家不允许也没关系,他到时候去求一求外甥女,他们杳杳说一说,官家就会听啦。
央措轻夹马腹,便到了与他相同打扮,连肤色都一样黝黑的青年身边:“阿兄,我觉得钟将军他们不会骗我们,也许我们真的能有个家了,不会再被人奴役,也不会被人瞧不起。”
被他叫作阿兄的青年个头并不高,也不强壮,看起来甚至称得上是瘦弱,可他却是混血奴的地下首领,也正是他聚集起了这群不愿被奴役的混血奴。
他看了央措一样:“若是这样自然最好,若不是也没什么,毕竟这次来的人并不多,我还不够信任他们,倘若大魏也容不下我们,那么便回到草原上来,如今东胡王已死,草原四分五裂,我们不会再像从前那样艰难了。”
“听说大魏有很多好吃的,还有干净的街道,人们穿得也很漂亮,真想看一看啊……”央措满脸期待。
少年的心中总是盼着更好,也抱着更多希望,但遭受过无数打击与背叛的青年却并不这么觉得。
他曾经也与中原人接触过,和东胡一样,中原人也不愿意接受他们,混血奴是肮脏的杂种,东胡人奴役们,中原人鄙夷他们,因此青年无法像央措那样满怀期待,他只希望大魏帝王能够允许他们不再作为奴隶存活,身上也不需要再被烙上牛羊才会有的印记……
想到这里,青年握住了左边的胳膊,他的手掌下是一个老鹰烙印,那是身为奴隶的证明。
当初会选择义无反顾与大魏合作,也有大魏将军而带刺字的缘故在里头。
希望有一天,混血奴们生下的子孙后代,再也不必如牲畜一般被落下烙印,而是能作为“人”,光明正大地活下去。
钟不破打马从青年身边经过,拍了下他的肩膀:“阿岚,等到了兰京,我请你吃红烧肉!阿父说我立了大功,官家一定会赏我一整年的红烧肉!管够!”
名叫阿岚的青年忍不住笑了:“钟将军每日都乐呵呵的,为何心情总是这样好?”
他难道就没有什么烦心事吗?
阿岚与央措一样,既期待去到大魏,又害怕去到大魏,他们渴望被认可、被接纳,也害怕被排斥、被鄙夷。
钟不破挠挠头:“我脑子不好使,就不想那么多,有床睡有肉吃我就满足了!”
他那颗大咧咧的心,竟然也看出了阿岚的不安:“你别怕,我外甥女很厉害,官家特别听她的话,若是官家不要你们,我就去找我外甥女,让她帮你们说话。”
阿岚被这天真的语气逗乐了:“连东胡王活着时,听到大魏帝王的名号都要畏惧不安,东胡许多小孩都是被他的故事吓唬大的,那样的帝王,怎会因一位女子的话而改变?便是最受东胡王宠爱的美姬,因着多看了东胡王的儿子一眼,就被挖掉了眼睛剁碎了喂狼,更何况是大魏帝王?”
钟不破见他不信,急了:“我没哄你!是真的!我们以前住在流放之地,饭都吃不上,就是为了讨我外甥女欢心,官家才肯接我们去兰京,给我们饭吃,给我们衣服穿,还给我们一间特别大的房子!又让我们当将军!”
他是这样说的,阿岚却是个阴谋论者,他心想,那大魏帝王定然是因为钟氏一族威名在外,想要用他们,才将钟不破的外甥女接进宫里,这样的话便可以拿捏住钟家人,你看,这钟家人不正对魏帝感恩戴德?
钟不破说着,还小心翼翼取出一个不怎好看的荷包:“你看,这是我们出征前,官家给我们的,是娘娘绣的,哦,娘娘就是我的外甥女儿~”
阿岚看了眼那荷包,心想这位娘娘的女红可真不怎么样,还不如他故去的阿娘。
惠安君待在囚车里,他的待遇可没那么好,戴着枷锁动弹不得,又累又乏,原本养得细皮嫩肉,如今也憔悴不少,他的那些手下更是死得死逃得逃,逃掉的日后怕也成不了什么气候,除非他能逃出去,再召集旧部,重新集结起对抗暴君的势力……
惠安君一直想跟钟肃说话,可惜人家是主将,在最前头,他压根儿见不着人,晚上也只能在囚车里头睡觉,愣是没人搭理他!
连钟不破都因着有央措阿岚一起说话,把他抛到九霄云外。
惠安君猜得不错,钟不破确实是个脑子不好使的憨憨,然而他的憨是分人的,像是他讨厌惠安君,就什么都不听惠安君说,也不回答惠安君的问题,但他喜欢央措跟阿岚,把他们当朋友,就拼命给他们说大魏的好,钟不破心里没有什么家国天下,他的大脑装不下那些东西,他只知道官家厉害,外甥女娘娘也好,阿父阿兄还有阿晓都会笑了,那么大魏就好。
他觉得好,就希望自己的朋友同样觉得好。
于是离兰京少说还有一个月的路程,央措跟阿岚的耳朵都要听得起茧子――是是是知道了,知道官家厉害娘娘好,知道有红烧肉吃,你能不能别说了?
大军是在中秋后才出发,自然赶不上良辰佳节,中秋一过,殿下与帝姬们的婚事便正式到来,钦天监推算的好日子已到,礼部那边更是早已准备好大婚,帝姬们在同一日成婚,隔三日是殿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