粪车铜铃声音低沉,有些像钟声。大家听习惯了,连声音都听出了臭不可闻。
“他们……不会是藏在粪桶里吧?”呼延锦问得都有些难以启齿。
“大人想哪里去了?那还不得活活臭死?是在粪车下面。”陈长老轻笑道。
那也好不到哪去……呼延锦觉得有些对不起师傅……只希望他们能顺利出城。
很快,粪车到了城门口,郭千户一看,赶车的人没错,车上就是一桶粪,一目了然。打死他也不相信粪桶里蹲有人。
别的车还要上前去检查车底,这个粪车……就算了。
没啥好看的,郭千户挥挥手,巴不得粪车快点过去。
萧忠注意到,一路上,地上都滴着粪水,臭是臭,至少说明里面装的东西没错。
他身边的刘佥事就一直捂着鼻子,看见车子慢慢走城门,转身向自己的马走去。
萧忠正想回头,忽然远远看见牛车被城门外的一块石头颠了一下,“咚咚”,这么一颠簸,车底下掉下个东西来。
天黑黢黢的,也看不清掉在地上的是什么。
萧忠一挥手,一个金吾卫举着火把跑过去,对着地上拿东西一照,立刻往回跑,跑进城门就开始叫:
“萧大人,掉的是只男人的鞋!”
“追!”
他一声令下,几个金吾卫全都上了马,萧忠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躲在阴影里,关注着他们的呼延锦冲出去,抢了匹马,也跟着冲出了城。
那个拿着火把的金吾卫,见呼延锦骑了他的马,刚叫出一句:“那是我的……”
便被陈长老冲过来一个手刀打晕,快速拉到阴影里去了。
呼延锦最后一个冲出来,很快追上前面两人,他的鞭子朝着他们的马屁股上,狠命一抽,那两匹马顿时受了惊吓,嘶叫着,发疯似的乱冲起来。
再往前,他如法炮制,一连几鞭过去,后面的几个金吾卫也都乱了队形,甚至有两个连缰绳都拽不住,摔了个人仰马翻。
萧忠听到动静回过头来,只见一位蒙面骑手冲过来,赶紧拔刀迎上去。
粪车已经在前面不远处停了下来,刚才打翻打散的几个人很快就要聚拢上去,呼延锦只想为师傅他们,赢得更多时间。
他往粪车旁边跑,萧忠自然也追了过去,两匹马离得很近的时候,呼延锦忽然飞身离马,拔剑向后面马上的萧忠扑了过去。
萧忠自然挥刀来挡,却不想对方意在将他挤下马,全力压来。
他的刀被压制住,正想上挑,格挡开来,蒙面人手臂上的袖剑弹出,和手上横握的长剑正好呈直角,长剑横在他胸前,袖剑朝着他刺去。
这一招,呼延锦和张樾两人练过好几次,长剑与短剑的配合,才能给敌人最意外的打击。
萧忠大惊,只好放弃马匹,向后跳下和蒙面人拉开距离。
呼延锦要的就是……这匹马!
他也飞身下马,再次向萧忠攻了过去。
已经从粪车底下出来的花有财一看,后面的几个金吾卫已经围拢上来,从怀里摸出几个飞石掷了过去。
他的飞石掷得准,但却没有呼延锦他们的力度。
但也把四、五个金吾卫吓了一跳,速度放慢,提防着他再次攻击。
花荣脚上少了一只鞋。他的鞋早就松了,被他用脚顶在车底部,可刚才那一颠簸,脚顶住的地方移了位,鞋就掉了下去。
本来还幻想着,已经离城门有一段距离,不会被发现,没想到还是暴露了他们。
花荣正想上前帮忙,呼延锦低吼道:“走!”
花有财知道,他们在,只能让呼延锦更被动,父子俩匆匆上了马,向前奔去。
“呼延锦!”
呼延锦没有用鞭子,就是不想让萧忠一眼认出他。可他吼这一声,让本来就有些怀疑的萧忠确认了他的身份。
萧忠想拦住他不容易,可他要杀掉萧忠,也不是十招八招能解决的。
尤其是他的袖剑暴露以后,萧忠有了防范,更难接近他。呼延锦的格斗功夫,就没法施展。
眼看一队城门守军,也骑着马往这边奔过来,呼延锦无心恋战,将萧忠的刀一挑……一挑……他的刀居然脱手了!
这绝对是故意的,呼延锦愣了一下。
手上没了刀,萧忠仍逼进呼延锦,他低声道:“还不走?你传我内功心法,算我还你一个人情。从此再无相欠!”
说着,他的手臂迎着呼延锦的袖剑一划,顿时血流如注。
呼延锦也顾不上讲客气,闪身就钻到右边的林子里,萧忠假意追进林子,看着呼延锦几个起落,消失在漆黑的林中不见了。
萧忠捂着被刺伤的手臂,对后面围过来的人说:
“只是个刺客,先别管他,去追花有财父子!”
一阵马蹄声过后,安定门外恢复了平静。呼延锦虽然很想跟过去,没有马,只好在林子里等着,看看他们的追兵,返回时是什么状况。
萧忠虽然放了自己,可正如他所说,只是还他一次情。但他已经知道,自己与花有财一直保持着联系。
只要他将这一条告知皇上,就算他今晚没杀呼延锦,那又有什么区别?
易呈锦就在京师附近,又或者他已经潜入京师。汉王更是对他出了手,目标当然是他两京皆知的预言家师傅。
正旦天坛大祭就在眼前,山雨欲来的狂风,已经将他们每个人都卷了进去。
呼延锦又如何跳得出去?
就连深宫里的花荞,也同样不能幸免。
第374章 尴尬事竟是尴尬人
呼延锦靠在一棵大树下,越坐越冷,打算站起来活动一下,北道上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他躲在树后仔细看,都是单人单马,并没有被绑着的人。
师傅他们逃脱了!
呼延锦这才松了口气。看萧忠他们叫开城门进城,自己才慢慢的绕着城外向南而行。
宫门刚开,花荞就打发小高出去打听,昨夜师兄那边的情况,正好也要出去买药,小高揣着药单,领了出宫腰牌,出宫去了。
“小七,把宫门关好,汉王这会该进宫请安了。”
现在是谁要对自己下手,花荞并不知道,但听说,还有安成大长公主,跟着汉王一起进宫,这会人多眼杂,关起宫门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
寿安宫那边汉王和安成长公主都到了。
“太皇太后,您要离开了后宫,儿臣有冤,还有谁来为儿臣做主啊!”安成大长公主站在太皇太后跟前,只管抹眼泪。
她在永乐帝称帝不久,便嫁给了西宁侯的儿子宋琥,后来,宋琥袭爵倒也顺利。
可去年被礼部尚书吕震弹劾,在孝陵祭祀期间行为不恭,被洪熙帝削爵。
安成大长公主心有不服,见新帝年轻,想仗着自己长辈的身份,为丈夫讨回爵位,却被朱瞻基拒绝了。
这次得知皇兄要进宫见太皇太后,她便也跟着进了宫。
“你这孩子……哀家早就做不得谁的主。大家各自安生,好好过日子,享皇家荣华,便要为国家尽力。”
太皇太后用话堵住她,省得她来向自己提什么要求。
“可是太皇太后,儿臣听说,您不久前,还为宝应长公主求情,亲自去见皇上,逼着皇上免了长公主的罪。
她那可是群臣目睹的违反大明律例,而本宫驸马之罪,不过是大臣一句莫须有,就被父皇定了罪,他削爵不要紧,可本宫的儿子怎么办?”
说起这事,安成还是一肚子气。
站在太皇太后身后的张樾,冷冷的看着安成大长公主,那张不辨是非的老脸,他现在才觉得,姐姐离开后宫到寺里去,还真是明智之举。
太皇太后就知道,她会拿花荞来说事,也不搭她的话,只对张樾道:
“你们这些外男,在后宫时间长了多有不便,这就回去吧。”
汉王也起身告退。
昨日没把呼延锦打残,反倒折了一个吴佑,把他给气坏了,还好这次安排得缜密,他往羽林卫里悄悄换进去了一旗人。
大祭那日,成败就在这十个守在正阳门城头的羽林卫了。
安成大长公主却不急,她劝道:“这一别,再见都不知要到何时?我们何不陪太皇太后用了午膳再走?”
宫里的午膳在巳时初,还有半个时辰,餐碗筷匙就该送过来了。
太皇太后也不好赶他们走,转头说到:“仙草,去交待小厨房,把汉王,大长公主,张大人的午膳都备下吧。”
张樾心里“咯噔”一下,这安成大长公主素来不亲姐姐,姐姐这都要出家了,她还来献什么殷勤?
事出反常必有妖。
再说重华宫这边,离寿安宫不远,已经是皇宫的最北端。
漱芳斋在重华宫的东面,她们离御花园和戏台子都更近些。若是有人从御花园进来,漱芳斋的人会先看到。
“庆都长公主,是不是小的眼花了?刚才我竟然看见重华宫的玉姑姑,带着一个男子进来。”
庆都长公主脸一红,翻了宫女一个白眼到:“胡说!是不是出去办事的太监回来了?”
“我没胡说,内侍臣和朝臣的官服,我还能分不出来?”那宫女不服气,又说了一句。
这下庆都和清河都跳了起来:还真有此事?玉姑姑这也太大胆了,北角虽然没有嫔妃,可住着四位长公主呢。
那位着青色朝服的大人,跟着玉姑姑进了重华宫的院子。
“吕大人,您请喝茶,您就在这等会,小的去找殿下。”
她将那位大人让进外殿,自己出门把殿门掩了起来。
她刚才已经让小七去催膳,又让灿儿到针工局去取长公主大祭那天穿的朝服。
本来还有个小高,可今天小高一早就出宫了。正合适。
而宝应长公主,她刚才已经喝了下了蒙汗药的茶水,这会应该还在内殿躺着。
吕大人喝的可不是蒙汗药。
玉姑姑不动声色的朝宫门挥挥手,门外等着的一个宫女,便急急匆匆的跑了。
玉姑姑抬手整了整头上的簪子,从容不迫的去了小厨房。
“小七,怎么回事?让你催个膳,催了这许久?”
小七听到玉姑姑的声音,回头道:“他们蒸的蛋太老了,长公主不爱吃,正让他们重新蒸呢!”
小厨房里逛了一圈,小七好不容易找到这个理由,才能按照长公主的安排,一直待在厨房里。
好不容易菜都齐了,小宫女端托盘跟在她们后面,回了正殿。
她们才刚看到殿门,宫外闹哄哄的进来一堆人。
“他们……他们就在里面!”一个宫女指着正殿门道。
“成何体统,推门进去!”安成大长公主道。
张樾和汉王也跟在安成大长公主后面。
“参见大长公主,参见汉王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玉姑姑惊慌失措的问道。
“怎么回事?你们一个二个,不领着长公主学好,竟敢把外臣往后宫里带,帮助长公主通奸,我看你们都活得不耐烦了!”
安成大长公主边说边进了正殿,张樾本来心里着急得很,还在担心花荞着了道。
正在想如何让姐姐帮花荞收场,却看见小七在那里气定神闲,眼珠子滴溜转,他心里就有了数。
安成进了正殿,却诧异的看到,花荞端坐在主座上喝茶,灿儿、小高,还有寿安宫的女官仙姝,站在座前,正在说话。
看见安成大长公主,花荞忙站起来笑到:“姑姑怎么来了?外面怎么也不来个人传?宝应也好出去迎一迎。”
殿外的汉王一听,知道安成的事没成,冷笑一身,转身走了。
张樾是太皇太后叫来“看看”的人,他乐得留下来看戏。刚想抬脚进殿,小七拦住了他:
“张大人,您跟小的来,这里有个人,长公主请您帮忙处理一下。”
小七领他到了正殿旁边的耳房,推开门,里面绑着一个满脸潮红,迷迷糊糊的男子。
张樾将他的脸抬起来,定睛一看,忍不住惊奇的叫到:
“怎么会是他?”
第375章 双雕箭未射先折翎
张樾看清被绑着的那男子,先是诧异不已,但很快就想明白了。
这人他认识,是礼部吕尚书的儿子吕熊。
去年朱瞻基登基后,吕震向新皇提出,让他的儿子入仕。
大明的官员选拔,既有科举,也有举荐,举荐还可以不避亲。吕震这个请求合情合理。
这个吕熊吧,看上去和他父亲一样轴,但是又没有他父亲的本事,刚刚入仕也不合适过高职位。
朱瞻基想来想去,给了他一个兵科给事中。官衔不高,却是个实权职位,因为他可以弹劾百官,甚至是皇上。
吕震去年元月,弹劾西宁侯宋琥,导致西宁侯被削爵。所以今天吕熊出现在重华宫,这也符合安成大长公主的逻辑:你害我驸马,我就害你儿。
在她看来,花荞也不无辜:太皇太后救你,却不救我驸马?那我让你再倒霉一次,看她还能不能再救你!
张樾咋舌道:“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女人……行,你把他交给我,我一会去吕府,恶心恶心吕震。”
本想再去正殿,看看花荞怎么撕了安成的脸皮,需不需要他煽风点火,想起有仙姝女官在,应该不会有多大问题。
他左右看看,向小七要了瓢水,含了一口“噗”的喷在吕熊的脸上。吕熊冷不丁的惊醒了,看见张樾,“呜呜呜”的直叫。
“想活命就别乱叫!你知道你来的是什么地方吗?”
吕熊手上绑着的带子解开了,嘴里的布也拿出去了。他揉着腮帮不解的说:
“有位宫里的姑姑说,这里有位殿下找我,要告诉我,朝中有人非法屯兵之事,我就跟着来了。难道这里不是王爷暂住的宫殿?”
“这里以前确实住过未成年皇子,不过那也是太祖皇帝时候的事了,现在住在这里的,是宝应长公主,隔壁……还有三位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