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不会说,等圣旨下了,她再闹也没用。”嘉兴想到这一点,不由得乐出了声。
正月初五一早,花荞还在梳头,小高就进来报告,通往东苑的门开了,只要有各宫的腰牌,登记了就可以进出。
现在后宫里的嫔妃年轻,虽然人数不多,也有十一、二个,再加上几个年轻的长公主,对后宫的的人员进出是看管很严。
除了像井源这样,被迫监守自盗的,连胆大包天的花荞也没什么办法。
若是有事申请外出,也是小高出去,有次他走神武门出去,没走几步,听到身后“呼哧呼哧”,原来是黑豆跟着溜了出来。
看它兴奋的样子,小高索性带它到公主巷走了一圈,在大人的府里大吃一顿才带它回宫。
走了两三回,黑豆甚至认为,出了宫门就是为了去巷子里大吃一顿。
“今天要把黑豆拴好,一会它到处找我们,把自己给弄丢了。”花荞交代到。
她已经穿着一件合身红色暗花交领锦袍,下面露出一截白色百褶裙,和交领上的白色兔毛相映成趣。灿儿干脆在她发髻上也插了两朵一簇,绒毛染红做的合欢花。
十八岁的花荞,就算是穿着冬装,仍显得颀长窈窕,楚楚动人。
“宝应长公主就是漂亮,难怪皇上最疼的妹妹就是您。”芸姑姑将一件金丝雀裘披风披在花荞肩上。
芸姑姑是上次玉姑姑出事以后,皇上从自己身边,专门拨过来照顾花荞的。
她和李福一样,都是皇上身边的老宫人,李福去年在漕河里溺亡,这才提拔了王振。等新皇登了基,李福的干儿子李源,也跟着成了乾清宫的大太监。
“走吧,去看看大人到了没有?”花荞笑眯眯的往外走。灿儿和小七在后面做鬼脸。
到了东苑,这一看还真热闹。
大殿前面的空地上,两排摆好的货摊子整整齐齐,宫里的、大臣府里的,甚至还有内侍、宫女们合伙拿些自己做的东西出来摆卖。
御膳房也有一个专门的摊位,热气腾腾的汤锅,各式各样的点心,这还真有些街头巷尾摆摊的味道。
重华宫也有东西摆卖,是宫女们自己打的络子,可以系在扇子上、剑柄上,玉佩上。
她们特意找了些贵重少见的丝线来编,又是芸姑姑教的别致款式,摆在那里也算稀罕。
宫女们看见自家主子过来,都笑到:“宝应长公主,您来咱们就敢吆喝了。”
“这有什么不敢的?你们看我的!”
花荞摆出架势,还没喊出来,就听身后有人说:
“全都包起来,本公子全要了。”
不用回头看,花荞就笑了:“不带这么玩的,我才刚开张,就要收摊了。”
“你卖完了,才好去逛别人的店嘛。”
呼延锦今天穿着件竹青色的锦袍,宛如当年花荞在药铺里,第一次见他那般。
两人对视,眼波流转,忽然一个声音打断了他们:
“花荞,你宫里摆的是什么?今天只许零售,不售买办。”
第386章 无毒刺猬络子风波
说这话的是朱瞻基,他也穿着便装,后面跟着萧忠、王振、李源几个。
花荞掩嘴笑道:“就是宫女们自己打的络子,不是什么稀罕物。”
朱瞻基拿起一个渐变色的黛色络子,笑道:
“这个颜色和朕的一个扇套子很配,朕买下了。”
他从王振手里拿过两个金角子,放在桌上:“不用找了。”
“皇上,您出了这底价,宝应长公主的络子,还怎么卖得出去?”王振笑道。
“刚刚,不是有个要全买下来的公子吗?买一个,也要照朕的价钱买。”
这下大家全都笑了。
有皇上在这边开价,旁边的几个公子哥,也注意到了重华宫的摊子。两个金角子是贵了不止一点,可这是和皇上同款啊!值!
只有两个人注意着别的地方。
呼延锦注意的是:萧炎仍然不在。
这真是奇了,自己从认识皇太孙开始,就没见过萧炎离开朱瞻基这么长时间。
而另一个人,注意的却是花荞身后的……芸姑姑。
有人像命一样藏在身上的东西,现在却被她拿来当街叫卖!
皇上已经说了不能卖给买办,想做买办的呼延锦,也只好花两个金角子买了一个。
花荞带着灿儿和芸姑姑在前面走,呼延锦跟在两步之外,就这样逛起了宫市。
忽然,花荞发现一个摊位上摆着几排特别的东西,过去一看,有两、三个她认得,是海螺壳。可其他几个,形状很漂亮,她连见都没见过。
“这也是海螺壳吗?”花荞拿起一个圆圆的,长得像小刺猬似的壳问道。
摆摊的白袍青年微笑道:“姑娘去过海边?认得海螺壳已是难得,这个……”
大明禁海,虽然海边经常可以捡到,被海水冲到沙滩上的海螺壳,但内地的人却很少得见。
“海螺什么稀奇,我宫里不但有鹦鹉螺杯,还有红珊瑚,那可比海螺可难得多了!”一个清脆的声音答到,她走到花荞旁边,将她手中的那个“刺猬”拿过去,笑道:
“姐姐是在乡下长大的,不认得,也不奇怪。”
呼延锦上前道:“姑娘,你知道你拿着的这个东西是什么吗?你要注意看,这东西的刺上面,有没有毒……”
“不是海螺?……啊!大胆!有毒的东西也敢拿进宫里!”她手一松,“小刺猬”滚到了桌子下面。
呼延锦将它捡起来,笑道:“本公子只是让你注意有没有毒,因为有些海刺猬的刺是有毒的,若你知道它是海刺猬,而非海螺,恐怕你就不会急着去摸了。”
在宫市上,大家的称呼一律按照普通百姓那样,也不必行礼请安,这才是那些京城公子们喜欢来参加的原因。
是长公主又怎样,不必给她面子。
那白袍青年虽不认识她们,但也猜到她们的身份了,眼里起了变化,他忙解释道:
“这种海刺猬刺上不带毒,请姑娘放心。”
嘉兴见呼延锦出面维护花荞,本来气得七窍生烟,想想她又得意的笑了:
“哼!有你哭的时候!”
看着嘉兴带着宫女离去,那白袍青年笑道:“这位姑娘喜欢哪个,在下送给你,做为刚才吓到姑娘的弥补。”
“我?被吓到的是我妹妹。你要送,就把海刺猬送给这位公子,他今天太像一只海刺猬了。”花荞笑着走了。
“姑娘,您怎么说咱们大人像刺猬?他不是怕嘉兴长公主欺负您嘛!”灿儿小声说到。
芸姑姑也提醒道:“您还是小心一点,看她刚才没说好话。”
“晓得了。”
花荞悄悄回头看,却发现,呼延锦身边多了个张樾,两人不知在讲些什么。很快,张樾追上他们,一脸严肃的对花荞说:
“出了点事,皇上要拿芸姑姑过去问话。”
“拿芸姑姑?到底出了什么事?那我也去。”
芸姑姑听说是皇上找,连忙说:“就不劳烦长公主了,小的这就过去。”
看着张樾带着芸姑姑走了,呼延锦才上来说:
“刚才,从王振怀里掉下件东西……说是芸姑姑打的络子。皇上看了,和他刚才买到的一模一样,只不过收得有些长久……”
花荞愣住了。
芸姑姑来的日子不长,可她对花荞很好,这几天,花荞都在听她讲皇兄小时候的事情,仿佛是在弥补她儿时不在宫中的缺失。
昨天,她们想来想去不知做什么能短时间做出来,还是芸姑姑提出,教大家打一种好看又少见的络子。
太祖皇帝的宫规中,明确宫女、太监不能对食,如有发现,直接杖毙,所以大家都很避讳此事。
怎么反倒是皇上身边宫女、太监出了事?
花荞忙对呼延锦道:
“师兄,我得去看看,芸姑姑现在也是我的人,若她是被冤枉的,我要去帮她。”
“去了……也别像只海刺猬。”呼延锦提醒道。
花荞抿嘴一笑:“晓得了。”
到了武英殿,花荞求见。皇上点头同意了。
只听王振正在解释:“皇上明鉴,这络子臣也是第一次见,怎么从臣身上掉出来,更是无从得知。”
“芸姑姑,你也想不起来吗?”
“回皇上……这个络子确实是小的编的。小的以前给先皇和皇上都打过络子,不知它怎么会到了王公公的身上。小的从小就在燕王府做婢女,安分勤勉,从未逾矩。还请皇上明查。”
花荞拿起桌上的那个络子,果然编法和芸姑姑的一模一样。
看上去,这是一个挂玉玦的络子,因为它的挂头是合口的,只不过看上去有点怪……
花荞用手指使劲一拔,挂头竟脱了一端,而且是个平整的断口。断口上有点红色的东西,花荞凑到鼻子下一闻,是封口用的火漆味道。
“皇兄,这络子是从哪里剪下来的,被人用火漆粘了回去。昨天我学的时候就剪错了一根线,姑姑就说剪废了。芸姑姑,你看是不是?”
芸姑姑接过去细看,果然,剪的人很用心,是剪刀尖子伸到结里面去剪的。
为的就是,粘回去以后,看不出那个接口。
“长公主说的没错,小的刚才都没有发现。这样说来,应该是从先皇,或是陛下的扇子、或玉佩上剪下来的。小的要送,也送个新的,如何会捡一个用过的送人?”
王振连忙说:“臣是这一年多才到皇上身边伺候的,并未见过此物。”
确实,这两年丧事连连,一切装饰从简,很少用到这样鲜艳的颜色,王振不得见也是正常。
“皇上,要不要臣在另外查查?”张樾问道。
皇上摆摆手道:“既无此事,了了就罢,此时不宜生事。芸姑姑受委屈了,你跟着你家长公主回去吧。”
花荞行礼退了出去。
回宫的路上,花荞皱眉道:
“难道,刚才嘉兴说的,是这件事?”
第387章 前走络子后来同乡
花荞正想再回东苑,守门的宫卫却说:
“长公主殿下,宫市已经在收了,您请回吧。”
已经收了?我还没和师兄说几句话呢……花荞不禁满心失望。
芸姑姑内疚的说:“小的给长公主添麻烦了……”
“嗐,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咱们今天已经逛了大半圈,也算不得冤枉。回去吧。”
花荞笑笑,主仆三人转身过了流水桥,要从文华殿旁边回去。
迎面过来几个人,为首的是翰林院大学士杨士奇。见了长公主,几人停下来行礼让道。
花荞也颔首回礼,她惊奇的发现,刚才卖海刺猬的白袍男子也在其中。
他见长公主认出了他,又微笑着再次颔首。
原来,他是翰林院的人。
回了重华宫,小七笑嘻嘻的将一小袋金角子递给花荞:
“长公主您瞧,这都是咱们今天卖络子的钱!”
灿儿接过来嗔到:“主子回来了还不去摆膳,就知道带着她们玩。”
花荞转身问芸姑姑:“姑姑,您说若是今天这事成了,谁会捞到好处?”
“好处?”芸姑姑看了看分头走开的灿儿和小七,摇头道:
“小的走了,她们太年轻,宫里还会另外派一位姑姑来掌事,也轮不到她们啊,能有什么好处?”
“那……皇上哪里呢?”
花荞当然不是指重华宫,她刚才一路走回来,脑子里都在想这个问题:
王振是个八面玲珑的人,他在南京时,趁着皇太子身边内侍无人贴心,对皇太子既是言听计从,又对他的言行能有准确预判,投其所好。
从当时皇太子迷上斗促织一事,就能看得出来。
可这样一个人,怎么会犯“怀中掉证据”的错?要做手脚,就一定是身边亲近的人。皇帝说不要生事,可以他的个性,肯定会怀疑身边的人。
芸姑姑想了想道:“若是王振倒了霉,最能得到好处的,就是乾清宫跟在皇上身边的那几个内侍。李源、刘健、海华这些,都有可能往上走一级。”
是了,不一定是一个人。花荞想着,哪天找个机会,再悄悄叫海华过来问问。
呼延锦回了府,便等着张樾办完事过来。
府里已经没几个人了,今天趁着进出城人多,刘管家带着人悄悄去了通州。
京杭运河两头通州,他们去的,是北直隶的北通州。通州有四大粮仓,皇上还打算继续扩大两场面积和数量。
三河县有位已经过了四代的侯爷后人,本来就因战乱人丁不旺,失了爵位又只知吃老本,最近还吃了官司,只能变卖家产还债。
呼延锦便以造好的新身份,买了他家所有的房宅地产。现在,那里的家主,是一位富贵家里的小爷,别的不知道,只知他姓宋。
谁知一直等到酉时张樾也没来,呼延锦愈发着急,也不知花荞那边的事,是不是有了变故。
如今还是春假,他也不能擅自进宫。让海安到张府去打听,亦无果。
直到亥时,张樾才匆匆而来。
“还是王振的事吗?花荞怎样?”
张樾一脸倦色,接过水杯,喝了两口才道:“确实是王振的事,但是与花荞无关。”
他先将上午关于芸姑姑络子的事说了一遍,道:“这一节虽然轻松解决了,但已经出现了疑问。”
“不错,若不是他们有私,这个剪下来的旧络子,又如何从王振怀中掉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