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花锦——楚潆
时间:2021-02-17 10:23:03

  “把彘抬回桌上。”呼延锦面无表情的命令道:“敢有违抗,以阻碍公务论处!”
  俩抬彘的也顾不得地上嗷嗷叫的尹四,在两把朴刀的护送下,又把彘放抬回了桌上。灿儿过去替彘松了绑。
  花荞走过去,用手使劲按了按彘的肚子,立刻从中间的一条缝里冒出点血水来。她头也不回的说:“灿儿,拿剪刀。”
  灿儿昨晚已经跟姑娘学了这些工具的名字、用途,她和李妈妈还连夜缝了一个布挎包和好些小布袋子,把花荞那几件常用的工具,分别放进一个个的小布袋里,再装进挎包里,让灿儿背着。
  花荞也很喜欢这个新装备,比她原来用藤篓子装方便多了,又轻巧不显眼。
  她接过剪刀,在彘肚子上一挑,找到了那根已经嵌进彘皮里的鸡肠线。尸体开口缝合,这她太熟悉了,所以刚才她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彘肚子被切开过。
  而她偏偏知道,平时祭神用的生彘,一定会保持完整。否则就会选择单独的彘头,或是烤彘。
  “这头彘可是栖霞寺里开过光的,死丫头!你若是敢动它,我定扒了你的皮!”尹四已经被扶了起来,正一瘸一拐的往花荞这边走。
  呼延锦哪里还会让他靠近?旁边拽过一张椅子,往尹四后面腿弯一撞,尹四便跌坐在椅子上,呼延锦抽出刚才绑彘的那条绳子,将尹四捆在椅子上。
  尹四不是没带保镖、打手,可他们现在一点也帮不上忙,早就被林龙枫和万捕头他们制住了,眼睁睁的在旁边看戏。
  花荞也不耽搁,剪刀几下就把缝合的鸡肠线给剪断了,黑彘肚子被打开,里面散发出一股腥臭味。花荞和灿儿两人站得近,不禁一阵作呕。
  黑彘肚子了塞了一堆圆圆的东西。
  呼延锦将花荞拉开一些,指着彘肚子问尹四:“这里面是什么?”
  尹四瞟了一眼,不屑一顾的说:“彘眼睛。”
  “为何要在彘肚子里塞彘眼?”
  “为何?这是祭神用的祭品,当然要按照法师说的做,我都说过,我这头彘是开过光的。怎么,塞彘眼睛这也犯法吗?”
  彘肚子里塞一堆圆咕隆咚的彘眼睛,确实有些恐怖,可大明也没哪条法令规定说不可以放啊。
  旁边的嗑瓜子百姓果然又议论起来。
  花荞已经戴上了口罩、手套,重新站到桌子旁边。她拿起一颗眼珠子仔细辨认,心里不禁一沉,连忙凑到鼻子前面闻,这下,纵然她从小看过各种尸体,也忍不住作呕起来。
  她转过身去,将口罩扯下来,愤怒的对着尹四骂到:“你这个魔鬼!杀了人不算,还要将他们的眼睛挖出来,放在彘肚子里面!”
  “你胡说什么?这明明……就是彘……眼睛……”尹四还想故作镇定的狡辩。
  “人眼小,彘眼大且厚,形状分不出来吗?人血甜腥,彘血臭腥,味道分不出来吗?不信你就过来数数,是不是刚好十八颗!”
  花荞声音都有些微微颤抖,她毕竟是个十五岁的年轻女子,从没见过用如此残忍的手段杀人。呼延锦看得心痛,恨不能将她立刻抱在怀里。
  林龙枫已经愤怒得要暴走了,他拎起窑头的衣领,将他扔到地上跪着,厉声喝到:“窑头!还不快快认罪,难道你要等着为尹四担罪名?”
  窑头见黑彘肚子被剖开,就知道罪行瞒不住了,他已经几个晚上睡不着,一合眼就做噩梦,此时也已经崩溃了:“我说!我说!他们是九个属兔的人,尸体都被扔进窑炉里烧了……”
  这回吃瓜子百姓全都鸦鹊无声,他们都是做这一行的,谁都知道,窑炉里一烧,那是挫骨扬灰啊!什么仇什么怨,九个活生生的人,如今就只剩下这一堆血淋淋的眼珠。
  衙役中有个胆大的,过去数了数,果真是十八颗。
  因为本来就是祭完窑神以后开窑,窑火早就停了,周围的窑工过去,七手八脚的帮着开了窑。
  花荞的情绪也平稳下来,呼延锦担心的看着她,她朝他笑笑,轻轻摇了摇头,朝着窑炉走去。
  窑炉虽然昨夜就停了火,可是余烬仍然很热。花荞和呼延锦两人,用竹竿子拨着那些灰烬,果然看见了几根森白的大腿骨,其余的骨头都烧碎了,并且混在了一起。
  那人骨灰的白色,和旁边炭火的灰烬还是有很大的差别。
  “你还好吧?”呼延锦避着后面的人,悄悄握了握花荞的手,轻声问道。
  花荞仰起脸认真的说:“师兄,只要能让这个杀人恶魔正法,我就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
  “傻瓜。哪怕他是皇亲国戚,也够他死几回了!剩下的事交给我,今天难为你了。”
  花荞回握着呼延锦的手,终于有了一丝笑容:“有你在,我不怕。”
  两人的情绪都好了很多,等他们出来,衙役也进去捡了两根还看得出形状的大腿骨,大家都唏嘘不已。
  这时,有好事的窑工去拿了几个烧好的瓷器出来,颜色花纹还好,只是裂纹显得比之前更大了,仍是一窑废品。
  呼延锦将那几个瓷碗放在尹四面前,冷声说道:“尹四,睁眼看看,这就是你牺牲了九条命换来的瓷器,简直就是丧尽天良!这回就是孟侯爷来了,也没脸为你求情。”
  尹四身子一缩,颓丧的软倒在椅子上。
 
 
第103章 毁瓷窑埋骨做坟场
  官窑山上的惨案,很快传遍了整个应天府。
  那九个属兔的失踪者,无端端被个疯子做了祭品,杀人手段之残忍,让人不忍直视。尹府就像是一个吃人的漩涡,有些人甚至连路过他门前的勇气都没有。
  就在王夫人心疼王宝无辜命丧黄泉,甚至被挫骨扬灰、尸骨无存的痛哭声中,她见到了自己亲自喂大带大的皇太孙。
  “奶娘!”
  皇太孙私下里还是喜欢这样称呼王夫人。这一个带“娘”字的称呼,曾经是他孤独的童年回忆中,最温暖的那个角落。
  “太孙殿下…………”王夫人也如同见到亲儿,颤颤巍巍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朱瞻基连忙将奶娘扶起来,奶娘不过四十出头,这半个月来担惊受怕,如今噩梦成真,一夜之间如同老了二十岁。
  “奶娘,您放心,孤必会叫凶手偿命,不让王宝白死。”朱瞻基安慰道:“等事情处理妥当,您就跟我去顺天府,我给您养老送终。”
  奶娘摇摇头:“多谢殿下好意……落叶尚知归根,我已心如槁木,只想留在生我养我的地方,等着到地下与我儿相见……”
  朱瞻基从奶娘府里出来,就见徐詹士、曾少詹士和呼延锦三人等在门外。
  “你们三位辛苦了,这个案子虽然惨烈,但能破了案,不叫死者蒙冤,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徐詹士已是花甲之年,他上前道:“案子虽然破了,但……三司对我们太孙詹士府的意见很大,说是我们只管辅佐太孙殿下,不该越俎代庖,坏了规矩……”
  皇太孙一听,挑着眉笑了:“徐敏德,你个老匹夫,这是三司的话,还是你徐詹士的话?接下去,孤还要在应天府待上三两个月,你若是不好好辅佐,乱讲怪话,就不要怪孤请你回乡养老了。”
  “微臣不敢,微臣不敢!”徐詹士说那几句,原是想给呼延锦这个新来的一个下马威,没想到皇太孙压根没给他这个面子,再说下去,说不定皇太孙干脆让呼延锦替了自己。
  回到宫里,除了听呼延锦把事情经过详细说了一遍,皇太孙还召见了兵部尚书张大人。呼延锦正准备退下,朱瞻基叫住了他:“你本就是我詹士府的人,不用回避。”
  李福心里就有数了:皇太孙还真想用这位呼延大人。这小子运气好啊,碰上殿下招兵买马,用人之际,将来继了位,还不是开朝功臣?
  呼延锦心中却高兴不起来,他宁愿皇太孙不用他。
  不是因为花荞,而是他越与朱瞻基走得近,穹窿给他的压力就会越大,将来难免不会短兵相接。而他几次与朱瞻基接触,给他的感觉,这位会是个懂治国的好皇帝。
  呼延锦心里想着事,也没怎么注意听尚书大人不痛不痒的诉苦。忽然听到皇太孙点他的名字,他耳朵才竖了起来。
  皇太孙说:“那没关系,孙尚书告病,我就让詹士府协助礼部去做,呼延大人年轻,也没经历过接待外国使臣这样的大事,刚好让他多多学习。”
  张尚书多看了呼延锦两眼,心说:难怪这位年纪轻轻就做了四品官,原来是太孙殿下心腹。
  等到所有的人都见完了,朱瞻基一拍椅子扶手站起来说:“走!到官窑山去,我答应了王夫人,让王宝入土为安。呼延,你去把花荞叫上一道去,孤要亲自感谢她。”
  呼延锦只好回了府里,还没进门,就听到姑娘在院子里嘻嘻哈哈笑个不停。今儿李妈妈给她们用鸡毛做了个毽子,花荞正在院子里和灿儿踢毽子玩呢。
  听到这笑声,呼延锦心里隐隐的忧虑一扫而空:他不能把花荞只锁在自己身边,她喜欢做什么,就让她做什么,只要她能一直这么笑,那就无憾了。
  花荞听见门响,见是呼延锦回来,脚上的毽子在脚背上停了一瞬,使劲开起一脚,毽子就朝着刚进门的他飞去,呼延锦也不示弱,左膝垫了起来,右脚接过去,再一脚将毽子踢回给花荞。
  两人你来我往了几下,呼延锦一脚有点低,毽子往花荞的额头上撞了过去,她一下没接住,揉着额头叫道:“师兄!你欺负人!”
  呼延锦赶紧过去扒开她的手要看:“我瞧瞧,伤到了没有?都怪我,那我让你踢回来行不行?”
  “嘻嘻,逗你玩呢,不疼。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花荞松开额头,由他将自己的手握在手心里。
  “我过来接你,皇太孙要上官窑山,应该是要处置尹四那个官窑。皇太孙说……让你一起去。”
  “好啊,我换件衣服就跟你走。”花荞当然想亲眼看看,皇太孙如何处置那个吃人的瓷窑。
  呼延锦也赶了辆马车,跟着皇太孙的队伍再次上了官窑山。
  尹四已经被关押在应天府府衙大牢里,等着明日午后问斩,和他一起问罪的还有窑头,和那两个孟侯爷府里的家将。他的瓷窑已经人去窑空,没点灯,里面黑黢黢的,有点瘆人。
  萧忠举着火把进去看了一眼,出来便摇摇头说:“几个人都烧成了灰,没法一个个分开了。就算是捡骨头,也不知是不是王宝的。”
  皇太孙沉默了一下,挥挥手说:“把整座窑都轰了,原地建一个大墓,碑上……就刻他们九个人的名字。王宝,就给他做个牌位,送到王夫人府上去吧。”
  有了皇太孙一句话,第二天就直接把窑炸塌了,找人来砌成了一个大墓,几家人也算有了个拜祭的地方。这是后话。
  下山的时候,朱瞻基让花荞上了他的车。
  “花荞,你这段时间可没闲着,发生了那么多事,孤……也没能过问。”
  “多谢殿下关心,事情虽多,可总算都有了好结果。对了殿下,这块令牌还给您。”花荞笑嘻嘻的说。
  “已经给了你,哪还有收回的道理?你收着,就当是孤给你的一点保护。”
  朱瞻基虽与花荞只是第二次见面,离上次宝应那对小情人的案子也过去了好几个月,但看见花荞,总觉得有说不出的亲切。这种感觉,对于朱瞻基这怜香惜玉之人,更是难以舍弃。
  “您真是料事如神,那天,我还真拿这块令牌打了人!”花荞有些小得意的笑道。
  “哦?”朱瞻基也高兴了,仿佛是他自己帮花荞动了手一般,感兴趣的催促道:“快说来听听!”
  “这事啊,要从我和师兄、林大哥去赌场找尹四开始说起。”
  “这一段他们怎么没人汇报?回去我就罚他们去守城楼!”
  “不是不是,当时只有我一个人在车上啊……”
  “那更要罚!哪能把姑娘一个人丢在车上!”
  “不是……您再这样,我可就不讲了……”
  “好嘛,那你讲。”
  ……
  骑马跟在车子旁边的呼延锦,像喝了一整坛醋,还是一坛五年陈酿……
 
 
第104章 约不至失意金陵洲
  皇太孙对于花荞住在呼延锦的宅子里,总有些耿耿于怀。
  但是花荞不愿意搬,因为自己过两天就要回宝应了。
  “花荞走,你也走吗?应天这边这么多事,你丢得开?”
  林龙枫有点想不通,好好一个爽快人,怎么就变得黏黏糊糊的?他忽然想起来,那个整天黏着自己的人……怎么好久没消息了?不行,得去问问。于是他说:
  “既然都要走了,干脆我们今晚去度春山,喝酒聊天,顺便打听一下家里的消息。”
  呼延锦点点头,这个他不反对,他也好几个月没见到自己父亲了,问问情况也是应该的。他跟父亲虽然很多观点不一致,但他毕竟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再次来到度春山画舫,花荞才发现,在这一排花楼画舫里边,有条很特别的。
  说它特别,是因为别处都灯火辉煌、姹紫嫣红,它却只点着六盏红灯笼,连门也用竹帘子遮了起来,雕梁画栋都在氤氲的红光中敛起了光华,在朦胧不可见的船舱中,隐约传来轻婉的乐声。
  杜姑娘见花荞看得出神,便笑道:“那是条私坊,叫做’金陵洲’。多少姑娘都盼着能进那道帘子,跃上枝头成凤凰。以前,皇太子最爱在船上饮酒作诗了,他曾写过一首《秋风》
  玉律转清商,金飚送晚凉。
  轻飘梧叶坠,暗度桂花香。”
  花荞还在品这这几句诗,只听杜姑娘悠悠说道:“你知道吗?我的闺名,就叫做’桂花’。”
  杜姑娘转身走了,花荞还愣在船舷边,靠在栏杆上,呆呆的看着那条神秘的’金陵洲’:暗……杜桂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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